有方大娘開的先例，越來越多的鄉親開始登許婆婆的門，空濾感覺得到，雖然許婆婆時常有一點局促，但心裏是開心的，甚至還主動去了村子的另一頭，給行走不便的另一位婆婆送了些吃得，拉著那位婆婆的手聊了好一陣子天，那個時候空濾覺得許婆婆臉上的皺紋都笑開了。

    “娘，不早了，歇息吧，”許婆婆現在每天白天除了串門，就是在做那一套給孫子的小衣服，時常縫到深夜，甚至還問鄉親們討一個個小塊布片，拆了棉襖縫出來一條百家被，空濾總是坐在一邊靜靜地看著，時間實在太晚，就會枕在許婆婆膝頭，耍賴不讓許婆婆繼續，許婆婆沒辦法也隻能依了空濾收拾好東西吹滅油燈，但今晚許婆婆異常堅持。

    “就好啦，就好啦，”許婆婆咬斷線頭，看著最後一件小棉襖也完工，心滿意足地把最近做的百家被、虎頭鞋之類的小物件都拿了出來，擺到一起一臉慈祥地看著，撫摸著。

    “娘手藝真好，”空濾像往常一樣，枕在許婆婆膝頭，看著一件件精巧的小衣服，布片是東拚西湊的，棉花是拆的舊棉襖，但針腳密密的，一針一線都是慈愛。

    “好了，休息吧，”許婆婆又看了一會，又輕輕撫著空濾柔順的長發，默默坐了一會輕聲說道。

    空濾近一個月的修煉時間短了很多，夜裏沉沉地睡著，不去想修為是否荒廢，何時能修煉出第四條尾巴，就在專心地做那個柳瀟瀟，一直到天蒙蒙亮才睜開眼睛，看到許婆婆已經醒了，半靠在牆上，“娘，今天醒這麽早，沒睡好嗎？”

    等到空濾揉揉眼睛，清醒過來才發覺，許婆婆的眼睛在深深地看著自己，慈愛、不舍，還有滿足，空濾伸手去握許婆婆的手，發覺許婆婆的手已經很冷了，想來是不知道在夜裏坐了多久，慢了半拍，空濾才感覺到，許婆婆身上的氣息已經很微弱了，“娘，你沒事吧？夜裏涼，你是不是沒睡好啊。”

    空濾掀起被子，裹在了許婆婆身上，但其實，空濾很清楚，這無濟於事。

    許婆婆似乎是想握緊空濾的手，但又擔心自己手太涼冰到空濾，想縮回去但立馬被空濾反握住，“瀟瀟，娘的時間到了。”

    “娘，你還沒等到嚴武回來呢，怎麽就說這種話呢，”空濾心急地打斷了許婆婆的話。

    “傻孩子，別以為我不知道，大家都以為我瘋了，其實我心裏清楚著呢，嚴武，早就回不來了，”許婆婆說完這句話，眼睛濕潤起來，渾濁的淚掛在無神的眼角，“我隻是一直不想接受，想著萬一是搞錯了呢，萬一呢？”

    空濾緊緊抿住唇，她不知道這個時候該說些什麽，隻是緊緊握住許婆婆的手。

    “瀟瀟，你是個好姑娘，能有你陪我走完這最後一頓日子，是我的福氣，”空濾抿著唇搖頭，許婆婆另一隻手把昨天做好的小孩子衣服扯了過來，“這些嚴武是用不上了，你就當娘最後留給你的，”空濾隻覺得心裏酸酸的，有液體從眼睛裏溢出來，模糊了視線，讓她看不清許婆婆的表情。

    許婆婆費力地抬手，抹去空濾眼裏的淚花，空濾看著許婆婆半閉著眼睛，嘴角掛著笑，輕輕說道，“以後嫁個好人家，生個胖小子，”然後發覺許婆婆的手無力的垂了下去，眼睛慢慢地閉上，但那抹笑還凝固在嘴角。

    空濾可以感受到那具身體裏的魂魄逐漸瓦解，消散，再匯攏，但自己沒有能力留下它，就隻能握著許婆婆的手，跟那具沒有靈魂的軀殼靜靜地呆著，眼前的視線一次又一次的模糊，但隻能任由眼眶承載不住水滴的重量時才會滾落。

    許婆婆的葬禮在這個戰亂的年代已經是很風光了，木匠拿出了最好的手藝，有力氣的年輕人去砍了山上最好的木頭，女人們也翻箱倒櫃找出家裏的白布設靈堂，空濾問過了方大娘，要以女兒的禮儀送許婆婆下葬。

    頭七，家家亮燈，照亮許婆婆回家的路，空濾一個人留在了靈堂，人的習俗，她不了解，但她知道，這一天，許婆婆會回來的。

    這幾天空濾一直很恍惚，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許婆婆離開，鄉親們的吊唁，那份感情自己其實統統不懂，但，自己就是覺得自己哪裏都不對勁。

    直到夜深，空濾漸漸感受到周圍的靈氣有些不同了，空濾修為尚淺，根本無法感知到魂魄，但凡是魂靈必有靈氣凝結，出現之時會牽引周圍空間的靈氣變化，這就是空濾能感知到的極限了。

    “娘，是你回來了嗎？”空濾感覺著周圍的靈氣變化，“娘，我是不是不應該在這裏，方大娘跟我說，過了今天您就要去過好日子了，不應該再對現在有留戀。”

    空濾自顧自說著，她相信許婆婆是聽得見的，“但我有事要告訴您，其實我一直在騙你，”說完空濾垂下頭，變回了貓妖的樣子，橘色皮毛，三條尾巴，變回妖的形態對於空濾來說更能發揮出最大的實力，於是空濾感受到周圍靈氣的波動一下子變得劇烈了。

    自己是讓許婆婆傷心了吧，“對不起，我不光騙了您關於嚴武的事，我還騙您誤以為我是人，你對嚴武的思念，村裏人的善意，這些感情我其實統統都不懂，”空濾垂下頭，第一次，她為自己無法體會人的感情而抱歉，“對不起，我真的很想了解，但我是妖，天生就缺少七魄，我真的不懂，但我保證，我沒存過壞心眼，我是真心想讓您高興的。”

    空濾覺得自己小小的身體每一根骨頭，每一根毛發都很陌生，周圍的靈氣波動現在反而變得平靜了下來，但空濾甚至不敢去再去仔細感知，因為她跟本不敢去想許婆婆現在會是什麽表情。

    不過不用感知，這一次靈氣的變化非常明顯，空濾感到自己似乎被靈氣包裹，但又跟無名山上還有月光下的靈氣不同，這一團靈氣充斥著溫暖，就好像許婆婆的懷抱一樣，空濾這段時間感受到的奇怪情緒似乎一下子被安撫了下來，空濾很快就毫無防備地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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