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待君入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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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掌櫃十分殷勤,領著董非青三人走到後院。

    這間酒肆占地極大,隻選了臨街之處為店鋪,後麵竟然是一個大院子,分隔成了三個小院落,每個小院落裏都有正房一間,廂房兩間,院內雖不大,卻布置雅致,院中各有一棵梧桐樹。

    大院遠離街道,頗為幽靜。

    張掌櫃道“這前頭的院子,是小人和幾個夥計居住的,後麵兩個院子都空著,平日也經常灑掃,非常幹淨,您隨意選一個便好。”

    董非青看了看地勢,並無區別,便隨意選了一個,木紫藤和徐春澤將隨身行囊搬進院子裏,便自行清掃院落,擦洗床榻。

    董非青走進正房,見環境雖不大,卻幹淨整潔,便自己在堂前椅子上坐了,笑吟吟地看著跟著進來的張掌櫃。

    那張掌櫃毫不猶豫地便拜倒在地,低聲道“魁鬥閣甘國商鋪掌櫃張厚,見過公子,敢問公子是?”

    董非青翻手取出一麵令牌,低聲道“我乃是宗門長老董非青,如今總負責甘國事宜。”

    張掌櫃小心驗看了令牌,這麵令牌乃是莫離天為他製作的,反正如今魁鬥閣已經被滅,什麽職司之類的自然是隨意安排,這麵令牌便是莫離天為他製作的外門總責之牌。

    張厚驗看令牌無誤,更加恭敬,問道“請問董長老此次來甘國,有何指示?另外,小人鬥膽,敢問宗門如今是什麽境況?”

    董非青淡淡地道“宗門自十年前鬥極山一役,損失慘重,但宗門仍有掌門宗主在,如今潛伏待機。”

    防人之心永不可無,這是妘川和印若離向他傳授江湖之道時,幾乎每日都要反複強調的一件事。

    當年魁鬥閣極盛之時,對這些外門店鋪無需防備,但如今宗門勢弱,卻要防備這些店鋪掌櫃趨高避凶了,畢竟他們並不是宗門弟子,從商之人自然也談不上什麽忠誠與否,雖說魁鬥閣數百年經營,對這些店鋪掌櫃世代有恩,但如今這世道,總要防著些才好。

    果然那張厚聽得宗門潛伏待機,目光中頗有畏懼之色,要知道宗門極盛之時,和勢弱潛伏之時,行事風格是不同的,越是這個時候,行事必然越是狠辣果斷,若是他顯露出半分背叛之心,必定是被直接下手鏟除。

    張厚忙又跪倒,衷心道“小人乃是世代為宗門經營外門店鋪的,家裏早有古訓,與宗門損益與共,絕不敢有半分外心。”

    正要再囉嗦幾句表表忠心,已被董非青含笑打斷道“夠了夠了,宗門一向並不擔心你們的忠誠。”待張厚鬆了口氣,抬手擦了擦汗之時,董非青又淡淡地跟了一句“也無需擔心。”

    這一句頓時讓張厚已經擦掉汗水的額頭上,又密密沁出汗來。

    董非青察言觀色,知道敲打已經生效,便不再嚇唬他,自管翹起了二郎腿,看了一眼身邊茶碗,張厚頗有眼色,忙站起來,從門口取過自己拎來的開水,為董非青沏茶,手腳忙亂,嘴裏卻還不停“公子稍坐,這是小人珍藏的雲霧茶,比剛才喝的那個還好,乃是年初時,從南越一族那裏淘弄來的,公子一嚐便知。”

    董非青啜了一口茶,笑著點頭道“不錯,這才是南越珍藏的雲霧茶味道。”

    張厚好奇道“公子怎麽知道?”

    董非青淡淡道“去年在南越大長老那裏,倒是常喝。”

    張厚暗中撇了撇嘴,心想又來敲打我了。

    董非青裝作沒看見,自顧道“我的身份你已經知道了,現在我告訴你我明麵上的身份。”

    張厚忙斂息肅立,知道公子要說正事了。

    董非青道“如今,我乃是十萬大山中穀神教掌門,另外還有個身份,乃是南越一族大祭司,也是紫竹軒客卿。”

    這一句便將張厚震得猶如雷打的鴨子,直著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董非青道“是真是假,你過段時間也就知道了。如今告訴你,便是安排宗門下一步計劃。從明日起,你將牌匾換了,公開便以穀神教附屬店鋪之名,照常營業。盡快通知甘平城內所有宗門店鋪,全部更換為穀神教名義,從此在這甘國境內,我宗店鋪暢通無阻,有任何問題,自有南越一族和紫竹軒出麵擺平。”

    張厚喏喏稱是,心中越來越是震撼。

    董非青繼續道“今年秋天,穀神教商會便開始運營,屆時你們所有店鋪都需配合,我要在一年之內,將穀神教商會的作物,鋪滿整個甘國。”

    張厚小心問道“請問公子,商會經營的是何種貨物?有多大的量?”

    董非青道“是兩種糧食作物,以及一種水果果汁。具體內容你且不要管,隻需知道,這些產物對修煉極其有益便是。至於量,甚是稀少,所以隻賣高價,重點是達官顯貴,以及各修煉宗派。”

    張厚乃是祖輩做生意的人,比起易城的許敬生意頭腦更勝一籌,沉思片刻道“公子,既然是貨好量少,我們又有紫竹軒和南越一族為靠山,小人以為,用撲買之法更好。”

    董非青楞了一下,問道“何謂撲買?”

    張厚解釋了一番,董非青方才明白,其實便是跟藍星的拍賣類似,乃是公開競價,價高者得。但無論藍星還是鴻野大陸,這拍賣方必須背景深厚,否則不等開始拍賣,也就被權貴搶奪一空了。

    董非青思索了一下,頷首道“我看此法可行。現在到秋季收獲,還有半年時間,你要盡快開始籌備。所需資金可有困難?”

    張厚拍拍胸脯道“公子盡管放心!在這甘平城內,有我宗店鋪二十餘家,這點小事哪裏需要宗門操心?我們必定辦得妥妥當當。”

    董非青笑了笑,不置可否,這件事恐怕不會像張厚想象得那麽容易,但此刻說來無益,不如不說。

    張厚見他不再說話,便知趣告退。自去將董非青手書的條幅裝裱了,掛在酒肆門堂正中。他心思縝密,董非青後麵的落款自然是裁掉了。

    從此董非青便在這個小院子裏住了下來,每日出門逛逛甘平城景致,有時甘、雙二人聯袂找上門來,便在這個小院子裏喝酒暢談,日子過得倒也逍遙。

    看看在甘平城已經住了半個多月,周圍的店鋪、鄰居也都混了個眼熟,董非青自覺已經差不多了,於是按照之前的謀劃開始行動。

    這一日半夜,董非青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對著鏡子描描畫畫了一個時辰,看著鏡子裏那個麵色枯黃,頭發斑白的老人,仔細審視,並無破綻。

    然後取出一件麻袍穿上,身上背了個竹簍,正是當日在瑞國售賣竹簍時的那副裝扮,從後窗找個無人的時間悄然翻出,幾個轉折後,便消失在街巷之中。

    清晨,甘平城從睡夢中蘇醒,如同所有的城市一樣,最早醒來的,永遠是辛苦奔忙於生計的人。

    沿街大大小小的門臉都掀開了頂棚,下麵擺上幾套桌椅,辛勤的夫妻倆支起爐灶,燃起了凝聚一天希望的灶火,手巧的女人在捏餛飩,丈夫在跺餡,兩口子因困乏而顯得不太精神的麵孔,隨著勞作漸漸變得紅潤,一邊忙碌一邊互相調笑,或者拌幾句嘴,最後往往是憨厚的男人哼了一聲不再跟婆娘計較,女人則勝利地笑笑,繼續各自忙碌著手裏的生計。

    漸漸的日頭升起,街頭上開始有人流出現,便有人來到夫妻倆的攤子上,喝一碗熱騰騰的小餛飩,跟女人搭幾句俏皮話,被潑辣的女人幾句罵回來,旁邊的男人依舊揮汗忙碌,看都不看這邊一眼。

    這便是市井中的生活氣息。

    董非青微駝著背,輕輕咳嗽著,手裏舉著一麵“手到病除”的招牌,也慢慢走進了街市,招牌下掛著一個小小的銅鈴,隨著他的腳步輕靈而悅耳地叮叮輕響。

    這般走街串巷的江湖郎中,在任何一個城市裏都是比比皆是,而且他們為了多找主顧,基本不在一個區域停留太久,所以董非青那張陌生麵孔,並沒有引起更多人的注意。

    這些市井小民,大致的病症也就是積勞成疾,或者衛生條件太差所致,在任何一個修真門派,弟子們入門起便學習各種簡單的醫療藥方,但對於這些貧民而言,卻仍是可遇不可求之事。

    給一個長年積勞,導致手足痹症(風濕)的老人施了幾針,又開了個方子,收了十枚銅錢,董非青笑嗬嗬地來到餛飩攤子上,扔了幾枚銅錢過去,也討了碗餛飩吃了起來。

    桂花釀酒肆後麵的小院內,木紫藤拿著一張字條和一根風雷祖木樹枝找到徐春澤,道“你師父說這幾天有事,讓我們一切如常,若有人來尋,便說他去周邊鄉野遊玩去了。”

    徐春澤點頭,董非青這般舉止是常事,他也不以為異。

    木紫藤又道“你師父吩咐,我們在此等候七日,若七日後,他不回來,便悄悄出城,尋個隱秘所在將這根樹枝插上,然後立即返回穀神教。”

    徐春澤急道“莫非師尊覺得有危險?”

    木紫藤道“我怎麽知道?看你急得那個樣子!你師父的厲害你是不知道,再說,有這根樹枝在手,憑他什麽危險,也奈何不得你師父的。”

    徐春澤長出一口氣,道“這就好,這就好。”

    木紫藤看著他,不知為什麽突然氣惱起來,哼了一聲,將樹枝扔給徐春澤,一扭身自回屋去了。

    徐春澤看著她的背影,撓了撓頭,也不知道她為什麽生氣。

    接連幾天,董非青就是這般不緊不慢地在甘平城中閑逛,等待時機。

    六日後,甘國皇城內城側麵,一個不起眼的建築內,一名身材高大,麵目冷峻的中年人正坐在台案之後,信手翻閱著手裏的一些資料。

    台案下,一個身著黑色勁服之人正在稟報“國師大人,屬下已跟蹤那郎中三天,多方驗證,確認此人麵容、衣著,均與當初在瑞國兜售空間寶匣之人相符。那老頭背後背著個竹簍,這三天裏,他從竹簍中累計取出過器械九種,藥材二十七種,這些物事的體積,加起來是那竹簍的三倍之多,因此絕非普通竹簍。有此兩點,可以確認此人必定就是當日之人。”

    那中年人正是甘國國師南宮玉樹,他“唔”了一聲,繼續饒有興趣地看著手中資料,半響才道“你有沒有想過?他為何要來甘國?”

    那黑衣人楞了一下,道“屬下以為,此人在瑞國銷售了總數超過二十餘個空間寶匣,身懷如此神器,怕招來各方勢力算計,所以才逃過沉星江,來甘國試試運氣。”

    南宮玉樹冷笑一聲,道“此人來曆神秘,當初許多人曾經去那個小漁村尋找,甚至我暗殿出動了三十餘名金冕殺手,將那漁村全部毀掉,一瓦一礫都不曾放過,也未能找到此人的半點蹤跡,這等人,怎會怕別人算計?”

    黑衣人想了想,又道“當日據玉皇門內部傳來的消息,此人兜售空間寶匣,乃是受一個神秘人托付,屬下料想,要麽就是那神秘人消失,要麽就是那神秘人過河拆橋,這老兒失了依托,才跑到甘國來。”

    南宮玉樹思索片刻,點頭道“不錯,能想到這一點,已經非常不錯,至少能夠解釋大多數事情了。陳果,你練武天資不錯,又飽讀詩書,今後要在這方麵多加努力,我暗殿不缺殺手,缺的是有腦子的殺手。”

    那黑衣人陳果低下頭去,臉上表情略有些複雜。

    南宮玉樹回過頭來,問道“你還是不能忘懷入暗殿之時所發生的事?”

    陳果沉默片刻,便道“是,師尊。弟子進入暗殿以來,受師尊教誨,並不後悔,然而當初暗殿直接將我抓住,送入總殿,將我家中老母置之不顧,當時正值戰亂,我也不知道老母能否活下來,後來又尋找不到,此事,一直是弟子心中一根刺。”

    南宮玉樹冷冷道“你在責怪為師?”

    陳果嚇了一跳,忙道“弟子不敢。”

    南宮玉樹上前一步,逼問道“不敢,還是不怪?”

    陳果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道“恩師,當日掠我入殿者,並非恩師,而且弟子也知道,時逢亂世,當時若非暗殿見我有幾分資質,收我入殿,此時可能弟子和老母已經都成了路邊餓殍,隻能怪……隻能怪世道罷。”

    南宮玉樹點點頭,溫言道“我輩修煉之人,求的是仙道,你有修煉資質,即便不在亂世之中,家世之累也是修仙大忌,這一點你務必牢記於心。”

    陳果頓首道“謝師尊教誨,弟子明白了。”

    南宮玉樹道“你剛才所說,確實是一個極大的可能,但你卻忽略了第三種可能。”

    陳果一怔,問道“請師尊指點。”

    南宮玉樹冷笑道“我一直猜測,那個所謂神秘人,便是這郎中弄出的什麽障眼法,否則,以我暗殿千年傳承,密布大陸的眼線,怎麽從來沒記載過此人信息?若是如此,那便有了第三個可能。此人布局已久,這空間寶匣恐怕有什麽不妥的隱患,如今來到甘國,暴露行跡,乃是衝著我來的。”

    陳果一驚,問道“師尊,那他所圖為何呢?”

    南宮玉樹道“我隻能是推想,此人或許是某一方勢力派來,也可能是蟄伏待機的潛藏勢力,為攪亂大陸局勢而來。但他具體計劃,所圖為何,這就要看那空間寶匣是不是有什麽不妥了。雖然我仔細研究了很久,都沒有發現什麽問題,但我就是覺得……此物不妥!”

    陳果問道“那我們如何應對?”

    南宮玉樹冷笑一聲,道“管他千般來,我隻一路去,此人絕不可留!第一,空間秘術,乃是我暗殿之基,絕不能有其他人修煉!第二,煉製空間法器之能,必須掌控在我暗殿之手,即使不能從此人身上奪得秘術,也要除之,不能讓其他門派得了這個秘術。所以我不需要知道他的意圖,隻需要殺他!若能用搜魂之法得到秘術最好,若不能,殺之無妨。”

    陳果躬身施禮,大聲道“弟子明白了,這就去安排!”見南宮玉樹並無其他指示,便退出門來。

    一轉身,陽光照在陳果年輕、有些蒼白的臉上,那嘴角的一絲譏誚和仇恨之意,一閃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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