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五月下旬了嗎？”

    我趴在客廳的窗邊，百般聊賴地看著窗外的後山。

    夕陽的餘暉染紅了半邊天，將山上的樹木也染成紅色。

    日暮黃昏，逢魔之際，林間掠起一陣飛雀。

    居所外前方不遠處，狐狸石像佇立的地方，草叢發出一陣沙沙聲。

    人類和妖怪的氣息混雜在一起，匆忙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為什麽會有人跑到後山？

    神社位於山腳，後麵是一座海拔不算高的山，裏麵沒有什麽猛獸，倒是有些妖怪居住在山裏，不過都是些力量比較弱的小妖怪。

    我站起來，撐著窗台跳到回廊，看向草叢顫動的地方。

    一個有著茶色偏金的短發男孩從草叢中跑了出來，他跌坐在地上，看著草叢喘著粗氣。

    草叢後的樹木間，一個長胡子的三眼妖怪身軀佝僂，陰森森地盯著男孩。

    妖怪往前挪了一步，伸出幹枯的手。

    “靈力強大的人類孩子，看上去很好吃的樣子……”

    “滋啦”一聲，空中出現一個結界，妖怪的手指被電得焦黑。妖怪痛得大叫一聲，三隻眼睛猛地睜大。

    這還真是……蠢得直接撞上神社的結界嗎。

    我對上妖怪驚懼的視線，左手按住右拳，歪頭笑了一下。

    之前在山上練習劍法的時候，曾經遇到過這隻妖怪。

    這家夥竟然想吞噬我來增強力量，被我用雷之呼吸劍技輪番招呼了一遍。

    ——當然是用日輪刀的刀背，不然今天他就不會出現在這裏。

    雖然神社地下有個小道場，但裏麵的木樁也招架不住雷之呼吸輪番上陣，而且施展空間也不夠大，所以我有時候會提著日輪刀跑到山上，看看有沒有哪個妖怪不長眼過來找麻煩，然後可以複習一下劍技。

    不過最近，山上來找茬的妖怪是越來越少了。

    隻見那妖怪眼裏的驚恐更盛，什麽也沒說，轉身一溜煙就跑了。

    男孩鬆了口氣，擦去額角流下的汗水。

    “夏目君？”

    我看著男孩的麵容，認出了他。

    “啊，嗨！”

    夏目貴誌身體一僵，下意識應了聲。

    被認識的人看到了？

    會……被當做奇怪的人的！

    他睜大雙眸立刻站起來，轉過身麵色蒼白地看著我。

    “你是……上次在公園的姐姐？”

    夏目貴誌呢喃著，他後退一步，整個人開始局促起來。

    我跳下回廊，光腳踩在地上，走到他身前蹲下。

    “夏目君，叫我雪奈姐就好了。”

    我笑著，抬手拍去他身上的樹葉和沾上的泥土。

    一縷美味的血氣飄進鼻子，我下意識咽了口口水。

    夏目貴誌的手臂被樹枝劃破，血液從傷口溢了出來。

    他的血聞起來很好吃，宛若令人上癮、引人墮入深淵的無上珍味。

    糟糕啊，這孩子難道是稀血？

    我低下頭，壓製住體內快速湧動的血液和嘴裏蠢蠢欲動的獠牙。

    再抬眼時，我露出與平時別無二致的微笑，看著他手臂和膝蓋上的擦傷皺起了眉頭。

    “又受傷了啊……”

    我牽起他的手，努力忽視那股誘人的味道，走向居所的玄關。

    誒？

    夏目貴誌頓時沒反應過來，呆呆地被牽著向前走。

    難道她沒看到自己剛剛的舉動嗎？

    掌心傳來的溫度並不溫熱，反而有些微涼，比常人體溫較低一些的手覆蓋在他手上，讓夏目貴誌不自覺地握緊那隻手，試圖焐熱它。

    手腕纖細，手有些涼，臉上也沒什麽血色。

    她是不是身體不好呢？

    不、不能給人添麻煩。

    他垂下眼瞼，抽回了自己的手。

    我低下頭去，望進夏目貴誌無神的雙眸，問道“怎麽了？”

    夏目貴誌搖搖頭，麵露憂色，“謝謝，雪奈……姐，我要回家了。”

    說完，他邁出腳步朝前跑去，才跑出兩步，就被揪住了後衣領。

    我提著夏目貴誌的領子，彎腰將他橫抱起來。

    “起碼給你包紮完傷口再回家吧。”

    這樣流著血，回去路上又被妖怪盯上可就不好了。

    我抱著他，穩穩當當地朝前走。

    夏目貴誌掙紮著，臉上浮現一抹紅暈。

    “那個，我……放我下來啦！”

    “嗬嗬，反抗無用~”

    忽然，茶茶丸從屋內跳出來，嘴裏發出咕嚕咕嚕的低鳴，渾身的毛瞬間炸起來。

    我將夏目貴誌的腦袋按進懷裏，遮住他的視線。

    “這是客人哦，茶茶丸。”

    我麵無表情地看著它，驀地微微一笑，“乖乖回屋裏吧。”

    茶茶丸用爪子撓了兩下木板，身體猛地一僵，它停下動作，委屈地看著我，乖乖地叫了兩聲後跳回屋裏。

    茶茶丸雖然也被愈史郎用我的血改造成了不怕陽光的鬼，對血的需求量隻有一點點，但我不確定對它來說，稀血會不會讓它失去理智。

    不過現在看來，這對茶茶丸的影響不是很大。

    夏目貴誌隻能看見眼前白色的衣領，不知為何寒氣蹭地上湧，身體不受控製地顫了顫。

    是忽然轉冷了嗎？

    他疑惑地想著。

    “啊，我家的貓剛剛有點調皮，不要在意。”

    我輕笑出聲，快步走到居所前方，將夏目貴誌放在麵向庭院的回廊上。

    稀血的味道，愈史郎肯定也聞到了吧。

    果不其然，愈史郎從本殿那邊跑了過來。

    “愈史郎，可以幫我拿一下醫藥箱嗎？這孩子受傷了，我的腳有點髒就不進去了。”

    我笑著朝他打招呼。

    “嘖，給我忍住。”

    愈史郎瞪了我一眼，目光灼灼地盯住夏目貴誌手臂上流出來的幾滴鮮血。

    “沒關係，放心。”

    我收斂笑容，認真地看著他。

    夏目貴誌不解地看看我，又看看愈史郎，注意到愈史郎的視線，他下意識不安地低下頭去。

    “你從哪裏撿來的小鬼？”

    愈史郎丟下這句話，快步走進屋裏。

    不一會兒，他拿著醫藥箱走出來，動作飛快擦掉血，剪了塊紗布包裹住傷口處理好夏目貴誌膝蓋上的擦傷。

    夏目貴誌一臉驚歎地看著愈史郎手上快而迅速的動作。

    “好厲害的手法……”

    “隻是被劃了一下，過幾天就好了，擦傷也沒什麽大問題。”

    愈史郎輕哼一聲，將紗布和藥水放回醫療箱。

    “謝謝……”

    夏目貴誌抓緊衣擺，稚嫩的臉上浮現欲言又止的神情，“那個……”

    “我叫愈史郎。”

    愈史郎合上醫療箱，沒好氣地回答。

    傷口處理過後，血的味道淡了一些，那股衝動的嗜血開始減緩，我暗自鬆了口氣。

    “以後不要跑到山上哦，很危險的。”

    我笑著揉了揉夏目貴誌的頭發。

    夏目貴誌琥珀色的雙眸睜大些許，抬手撫上被揉得有些淩亂的碎發，緩慢地點了點頭。

    我從巫女服的領口裏掏出一根蜜桃味的粉色棒棒糖，放在他的手心。

    “給，這是作為你乖乖聽話的獎勵。”

    我笑著低頭看他，在夕陽中伸了個懶腰，“這是我最喜歡的口味呢。”

    “為什麽你哪裏都放著糖果啊！”

    愈史郎麵無表情地吐槽。

    我朝他吐了下舌頭，眨了下左眼，“嘛嘛，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夏目貴誌怔怔地看著躺在手心的棒棒糖，驀地攏起手指握緊。

    他忽然想起那塊餅幹，明明看上去很普通，卻意外地好吃。

    “為什麽……對我這麽溫柔？”

    他低下頭，發絲遮住他的神情，“我隻是一個陌生人不是嗎？”

    為什麽會用這麽溫柔的眼神看著我？

    明明我是被大家討厭的人。

    “呐呐，那孩子居然跟空氣說話……”

    “嗚哇，他在自言自語，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又來了，就像被什麽東西追著的樣子，看著就很不舒服——”

    宛若惡魔一般的低語，伴著回憶在夏目貴誌的腦海中浮現。

    冰冷的眼神，厭惡的神情，就像是利箭，刺入他的身體令他痛不欲生，無法呼吸。

    如果你知道的話，肯定也會像他們一樣露出那樣的表情，再也不會對我露出溫柔的笑。

    所以……不要對我那麽好，不然我會很痛的。

    夏目貴誌眼神空茫，無言地蜷縮起身體。

    我看向昏黃的天空，陪他坐在這安靜的屋簷下。

    “夏目君，你幾歲了？”

    夏目貴誌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輕聲道“十一歲。”

    “嗯，還是個半大孩子。”

    我輕笑出聲，雙手撐在身後，晃了一下腳丫子。

    “小孩子呢，有享受大人溫柔的權利。”

    我側身坐著，抬手捏住夏目貴誌的臉頰，往兩邊扯了扯。

    “被妖怪追著很不安吧？剛才我看到那個妖怪了哦。”

    我鬆開捏住他臉頰的手，笑了起來，“累的時候就來神社吧，這裏沒有妖怪，看見的景色也與普通人一樣，所以……”

    “不要露出這種快哭了的表情啊。”

    ……啊。

    原來她也看得到妖怪啊。

    夏目貴誌睜大雙眸，他不知道此刻自己是什麽表情，隻覺得臉上有股滾燙又濕潤的觸感。

    這種感覺慢慢地沁入心髒，全身就像置身於溫泉之中，溫暖且舒適。

    “嗯？這個小鬼可以看到妖怪？他……”

    愈史郎露出驚訝的神情，但話還未說完就噎住了。

    “雪奈，你怎麽把小鬼弄哭了啊！”

    愈史郎頭疼地按著額角，歎了口氣。

    我臉上的表情一僵，有些慌亂地摸了摸身上的衣服，試圖找出紙巾。

    “啊啊啊，我不想的啊——紙巾，紙巾呢？！”

    眼淚一滴一滴地從夏目貴誌的臉上滑下，滴落到廊下的木板上。

    “叮鈴——”

    掛在頭頂的風鈴在微風中擺動，發出清脆的敲擊聲。

    原來我不是一個人啊……

    夏目貴誌眼角掛著淚水，在夕陽下笑了起來，空洞的眼神驀地顯露出一絲光亮。

    他抬手擦去眼淚，卻越擦越多，終於抽泣聲慢慢地從唇齒間溢出，在這安靜的傍晚響起。

    我和愈史郎安靜下來，坐在他兩邊，拍著他的背幫他順氣，靜靜地等他把情緒發泄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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