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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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公儀璿璣第一次見顧大善人,便從他身上聞到一股子奇怪的臭味,原來他一直在吃魔物的血肉。
也難怪這二十年來,桐城鎮會頻繁的降下天罰。
那石室裏,那麽多的人骨,顧大善人也不知道喂了那魔物多少人?
公儀璿璣的眉頭都鎖在了一起,她扔開那本書,“你瘋了嗎?魔物吃人,你再吃魔物的肉,這樣跟吃人有什麽區別?”
扶雁羽聽到公儀璿璣的話,起先還不解,待他把撿起來一看,也震驚了。
修士每上升一個境界,壽命則會相應增加,而且,每個人的功德,天道都有記錄的,殺了這麽多的人,就算活上千年萬年,那也於飛升無望,說不定還會死在雷劫之下。
這種書之所以成為,則是因為其中的內容有違天道,若人人都以這種方式獲得長生,那還修煉幹什麽?人類也遲早會走向滅亡。
扶雁羽憐憫的看著顧大善人,“桐城鎮百姓若是知道他們喜愛的顧大善人,竟是吃人的惡魔,你猜他們會作何感想?”
“你們知道什麽?”顧大善人抬起頭來,“我若不是已到絕境,又怎會吃那惡心的東西?”
“我現在很醜吧?是不是已經老了?”顧大善人嗬嗬笑了起來,但他笑聲尖銳,活像一隻夜梟在嘶聲尖叫,“二十多年前,我就已經是這個樣子了。”
“我修煉一生,及至合體卻無法突破,眼看著壽命已到,卻從未享受過人間的繁華,我不想死!不過是死幾個人,就能讓我繼續活下去,這是何等的美事?”
顧大善人的牙齒已經脫落了一半,說話都開始漏風,他趴在地上喘著氣,“桐城的人受我庇護二十年,若沒有我,他們早死在妖魔手中了,哪裏還有什麽桐城鎮?這幾條人命,他們理應上供給我!我活著,才能確保桐城長盛不衰,若你們今日殺了我,明日桐城便會受到妖魔傾軋,桐城的人,一個都別想活!”
扶雁羽被顧大善人這番不要臉的話震驚了,但良好的教養不允許他破口大罵,所以嘴唇張合幾次,也隻憤怒的說出一句,“強詞奪理!”
老劉醒過身來,看向顧大善人的眼神很複雜,最終才終於下定決心開了口,“其實,地道裏那隻怪物吃掉的,也不隻有流浪漢。”
這麽多年,他從未說上這麽一大段話,“幾位客人來到桐城鎮,應該察覺到了吧?桐城的人非常熱情,也非常友好,街坊鄰裏之間互幫互助,親如一家人,這些,其實都是老爺的功勞。”
他在顧宅做事的時間也不短了,地道裏那隻魔物的事,他也知曉,甚至還幫著顧大善人隱瞞,起初可能是出於對顧大善人的懼怕,後來是因為什麽,他自己也不得而知了。
“二十年前,桐城裏還有惡霸,搶人妻女的,打砸攤販的,還有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的,到了晚上,就連打更的,都不願意出門,這些人最後都是被老爺抓了起來,桐城人能有這樣的好日子,全都依賴於老爺。”
抓起來幹什麽?不說幾人心中也已明了。
老劉彎下腰去,給他們三人磕了個頭,“我求求你們,放了老爺吧!桐城鎮不能沒有他。”
扶雁羽沒想到背後還有這樣的事,一時間遲疑了,“這”
公儀璿璣將手遞給白滄。
白滄沒動,平靜的看著她。
公儀璿璣給他使眼色——我起不來,你扶著我啊!
白滄停頓了一下,對她伸出了一隻手。
公儀璿璣借著白滄的手站了起來,喝罵道,“我看顧大善人不僅吃人,還將你們桐城人的腦子給吃了!”
老劉抬頭,怒瞪著公儀璿璣,“你!”
“你當你們桐城為什麽天災不斷?”公儀璿璣指著顧大善人,“全都是因為他!暴雪、旱災、洪水,皆是天罰,顧大善人為求長生害人,桐城的人不知內幕奉他為神,知道內情的又幫著隱瞞,助紂為虐,就算我們不殺他,天道也會重振秩序,你們一樣活不了!”
老劉跌坐在地上,“不,不可能”
“你可以問這位顧大善人,你們凡人也許不知,但他是修士,不可能不知道!”公儀璿璣的臉比霜雪還要冷,“他是來全桐城的人命,換取他的長生,等桐城被一場天災摧毀,他一個修士,大不了換個地方重頭再來,你們這些人,連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竟然還想為他求情?!”
老劉看向顧大善人,急於向他尋求一個解釋。
顧大善人卻回避了他的視線,將臉扭到了一邊。
那隻魔物被殺了,他的丹田被毀,已是大限將至,就算全桐城的人來求情,他們三人也不會放過自己。
說了這麽長一段話,公儀璿璣渾身都疼了起來。
她與齊星輝對戰,本就傷得不輕,後又被顧大善人打了一掌,此時,新傷舊傷一起作亂,她兩眼一黑,就要暈倒。
白滄的手自腰後攬住她,一把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公儀璿璣眼前一陣黑,一陣亮的,“你幹什麽?”
白滄沒答她的,他看向後院門口幾個躲著朝這邊觀望的孩子。
他們全都縮在門邊,臉上有著驚慌害怕之色,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替顧大善人求情。
顧大善人在桐城生活二十年,不僅收養乞丐,還收養孤兒,可這顧宅裏的孤兒不出十個,且全都在十歲以下。
乞丐全都被魔物吃了,那麽這些孩子呢?
“衛道友,你在看什麽?”
扶雁羽見白滄久久不語,轉頭看去,在幾個孩子中發現了昨夜窺視他們的那個孩子。
他看著這裏的一切,臉色格外平靜,一點也不見害怕,看起來與其他幾個孩子格格不入。
發現扶雁羽在看他的時候,他還詭異的笑了一下。
扶雁羽皺眉,幾個孩子雖然年齡不同,高矮也不一樣,但最大的,也不過十歲出頭的模樣。
他心裏一驚,抽劍指向顧大善人,“你一直在收留孤兒,顧宅裏怎會隻有這幾個,其他人去哪了?”
扶雁羽問的是顧大善人,老劉卻是一怔,趴伏在了地上。
白滄見扶雁羽已經發現了,便將公儀璿璣朝懷裏抱緊了些,“這裏交於你處理,我帶她去治傷。”
扶雁羽應了一聲,削了顧大善人一劍,尾音都破了音,“快說!”
雖然心裏有了猜想,但還是希望顧大善人能有另一個答案。
顧大善人又笑了起來,他又惡又毒的望著扶雁羽,眼裏滿是諷刺,“你猜呢?”
那個笑容詭異的孩子從門口走了過來,一直走到顧大善人和老劉的麵前。
他張開了口,嗓音帶著孩童的稚嫩和殘忍,不解的問道,“老爺說,我們隻要長到十四歲,就能離開顧宅去外麵看看,每次劉爺爺都是把哥哥姐姐帶進的地道,可我們為什麽不走大門呢?”
老劉渾身都抖了起來,他的頭重重的磕在地上,一下,又一下,嗚咽聲從他嘴裏傳出來。
扶雁羽的劍也跟著抖了一下,“你竟然,竟然那些都是孩子!”
那個孩子走到老劉麵前蹲下,天真的問老劉,“劉爺爺,我們都是怪物的口糧嗎?”
老劉再也控製不住,大聲哭了起來,“孩子,孩子,爺爺對不起你們啊!”
孩子歪了歪腦袋,“我記得小梅姐姐求過您的,您為什麽不放了她呢?小梅姐姐那樣好,她還說自己這一輩子不嫁人了,就待在顧宅給您養老。”
老劉哭得更大聲了。
扶雁羽麵露不忍,“你叫什麽名字?”
孩子回過頭,“我叫小樹。”
“小樹,你帶著你的朋友回房好不好?”他不想這些孩子看見血腥的一麵。
小樹甜甜的笑,“好啊,我聽叔叔的。”
小樹跑了回去,招呼著小夥伴離開了這個地方。
扶雁羽前去關上了後院的門。
顧大善人看著扶雁羽提劍走過來,眼裏終於有了一絲驚懼,“你你要殺了我嗎?”
“你必須死!”
扶雁羽一劍砍下了顧大善人的頭,鮮血濺了身旁的老劉一聲。
老劉兀自慟哭,對這一切恍然不覺。
“我不殺你,這些孩子還需要你照顧。”
與玄元宗血戰一夜,好似都沒有今日這般累,扶雁羽疲憊的說,“我會修書一封,寄給附近的仙門,處理顧宅的事,至於顧大善人”
“你就說他已到天命,不幸隕落了。”
他終究還是不忍。
桐城的人將顧大善人當成了神,他做的壞事,桐城人一概不知,若是他們知道了這一切,那無異於信念崩塌。
百姓是無辜的。
不如就讓這一切隨著顧大善人的死埋於塵埃吧!
白滄抱著公儀璿璣出了顧宅的門,然後直奔忘憂山。
忘憂山的方向他早打聽好了。
“你要帶我去哪?”公儀璿璣被一件外袍罩著,啥也看不清。
白滄按了按她的小腦袋,“睡一覺就到了。”
“我不睡。”
剛開始公儀璿璣還強撐著,可這被人抱著的確挺舒服的,再加上白滄飛得很平穩,她一點都沒有感受到顛簸。
於是,她就睡著了。
公儀璿璣是被一陣香味喚醒的。
她睜開眼睛,看見了身旁的篝火,以及篝火上的半個蛋殼。
蛋殼有半個人那麽大,裏麵是鮮嫩的蛋花。
公儀璿璣倒抽一口涼氣,問邊上閉目養神的白滄,“你煮的什麽蛋?”
白滄懶洋洋的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她緊張的神色,又看向那顆蛋,突然意識到她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白滄勾起嘴角,邪笑道,“六蛋啊。”
公儀璿璣一陣眼暈,血液直衝腦門,“你把六蛋煮了?!”
六蛋聽到公儀璿璣在叫它,以為她有事找它,連忙從乾坤袋中滾了出來,仰頭朝她看著,似乎是在詢問她有什麽事。
公儀璿璣“狗日的衛滄!”
“你睡著的時候,肚子一直在叫喚。”白滄走過來,把蛋羹從篝火上弄下來,放到她麵前,“吃吧。”
拋開這巨蛋不提,裏麵的蛋羹嫩得跟豆腐似的,而且也沒什麽腥味,看得人食指大動。
公儀璿璣找出勺子,舀了一口起來,卻沒急著吃。
她看著蛋羹,臉色掙紮。
白滄好像知道她在想什麽,“這是妖獸的蛋,未曾孵化的,放心吃吧。”
公儀璿璣‘啊嗚’一口,隨機眼睛都被點亮了,“嗯,這可真好吃!”
公儀璿璣一勺接著一勺,全喂進了嘴裏,等到飽得打嗝的時候,才想起來了白滄。
她有些不好意思,將蛋往前伸了伸,“你吃不吃?”
白滄站起來,“走了,去摘佛手蘭。”
六蛋在一旁垂涎很久了,見公儀璿璣吃飽了,連忙蹦蹦跳跳,顯示自己的存在感。
公儀璿璣把蛋擱在六蛋麵前,“你想吃?”
六蛋隻有六條腿在外麵,靈花靈草還能吸食靈氣,可食物應該怎麽吃呢?
不過,人家六蛋自有辦法。
六蛋的上方突然破了個洞,一隻翅膀從中伸了出來——
那隻翅膀還嫩生生的,沒有長羽毛,看起來有些醜。
翅膀伸進蛋羹裏勺子似的舀了一口,然後又飛快的縮回了殼裏。
就這樣來回幾次,那個巨蛋裏的蛋羹就見了底。
然後六蛋就打了一個和公儀璿璣如出一轍的飽嗝。
公儀璿璣驚訝極了,“你在學我啊,六蛋!”
白滄熟練的抱起公儀璿璣,“走了。”
他們已經到了忘憂山上,而且不遠處就是一個斷崖,白滄將公儀璿璣放在崖邊,朝崖下張望著。
崖上有風,公儀璿璣的一頭青絲被吹成了雞窩,她連忙伸手將它攏到一邊,“看到佛手蘭了嗎?”
白滄搖頭,“我去看看,你就待在這裏。”
白滄剛起身,又回頭囑咐了一句,“別亂跑。”
忘憂山裏有妖獸,公儀璿璣現在沒靈力,在那些妖獸的眼中,便是一塊可口的點心。
“知道啦。”公儀璿璣揮了揮手,“你快去快回。”
白滄淺淡的笑了一下,飛身下崖。
公儀璿璣坐在草地上,百無聊賴的將六蛋抱了出來,“六蛋啊六蛋,你怎麽隻長了一隻翅膀呢?看起來像獨臂大俠。”
六蛋好像是聽懂了她說的話,她將剛出生的翅膀伸出來,摸了摸公儀璿璣的手,然後縮了回去,去頂另外一邊的殼了。
公儀璿璣看著蛋殼震動,“哎,你別勉強啊,就算是遲一點出生也沒事的,咱不著急。”
六蛋沒依她的,三隻翅膀一齊在裏麵搗鼓,終於將蛋殼上方頂出了一個小洞。
公儀璿璣從洞口看進去,看見了六蛋光禿禿的腦袋,還有圓溜溜的眼睛。
六蛋似乎是不好意思,將腦袋埋在了翅膀之下。
公儀璿璣估摸著,等六蛋的頭上長出了毛,就該破殼了。
另外一邊的小洞被六蛋越頂越大,最後,它的兩隻翅膀都伸出來了。
六蛋興奮的拍了拍,想要飛起來。
公儀璿璣拍了拍它光滑的蛋殼,“你現在還不能飛,要長了翅膀,你才能飛起來,就像天上的鳥兒一樣。”
六蛋靠在公儀璿璣的掌心裏,撒嬌似的蹭了蹭,兩隻翅膀也抱住了她的手臂。
很快便入了夜,白滄還沒回來。
公儀璿璣朝崖下張望了一下,沒有看到白滄的蹤影,心裏便有些擔心起來,“他怎麽還不回來?該不會是受傷了吧?”
隨後,公儀璿璣又否定了自己的話,“他連顧大善人都打得過,肯定不會有事的。”
可如果有萬一呢?
公儀璿璣抱緊了六蛋,“六蛋啊,你說,我們要不要下去看看?”
六蛋轉了轉身體。
“不去啊?”公儀璿璣好似說服了自己,心安理得的坐了下來,“好吧,那我們再等等吧。”
這一等,公儀璿璣就等了好久,可是白滄還沒回來。
“六蛋,不等了,我們下去看看。”
公儀璿璣不能禦劍飛行,她見崖邊有樹藤,便攀住樹藤,往崖下爬去。
天色漸漸黑了,她的視線逐漸看不清了,樹藤粗糙,掌心磨破之後,火辣辣的疼。
時不時還有蝙蝠從崖底飛上來,從公儀璿璣頭頂經過,嚇了她一跳。
“衛滄!”
公儀璿璣喊了一聲他的名字,聲音在崖底回蕩,卻沒有收到回應。
公儀璿璣感覺自己攀著樹藤爬了很久,卻還是沒有到底,倒是這樹藤,好像越來越細,不知道還能不能承受自己的重量。
她正想著,手中的樹藤便從上斷裂了。
“啊啊——”
公儀璿璣慌中出亂,捏訣打算禦劍,卻忘了自己現在沒有靈力,這一鬆手,便直直的掉了下去。
輪回之力勘測了一下崖底,“崖底是一汪水潭,璿璣,你放鬆些,別傷到自己。”
經輪回之力提醒,璿璣放鬆身體,蜷縮起來,墜入到了水潭之中。
水流湧入她的口鼻耳朵裏,公儀璿璣手臂上的兩把小劍便亮了起來,潮汐劍法的劍招也一遍一遍的在她的腦海中浮現。
公儀璿璣在心中悶聲大叫,搞什麽啊?現在是練潮汐劍法的時候嗎?
她本想浮出水麵,身體卻沉重得很,手腳也不聽使喚,隻能往水底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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