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半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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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隻鞋正是她跛著的那隻腳掉落的,因此鞋底的磨損程度和旁人的不一樣,半妖的一根手指勾著那隻鞋,在眼前晃蕩了兩下,眼中便浮現出不一樣的神采起來。

    “何秀麽?”

    何秀逃也似的下了山,在山上還跌了幾跤,回到家門口的時候頗為狼狽。

    爺爺在門口已經掛上了燈籠,正等著她回家,遠遠望見她的身影,連忙招手,“秀丫頭,怎麽這個時辰才回來?”

    待看清她的情形時嚇了一跳,“秀丫頭,你身上這是怎麽了?”

    何秀剛想將事情全盤托出,又想到爺爺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好,最後還是選擇隱瞞了下來。

    “沒什麽,爺爺,我就是下山的時候,看不清路,摔著了。”

    何秀一跛一跛的進了門,因為腿腳本就不好的原因,因此爺爺也沒看出什麽異樣。

    等到她回了房間,挽起褲腳一看,膝蓋上摔青了一大片,還破了皮,流出的血沾在了褲腿上,扯得她生疼。

    何秀簡單的處理了傷口,他們窮人家都是自己采的草藥,敷上去用布一纏,就算完事了。

    但何秀這一夜沒敢睡著,一閉上眼,眼前便是半妖那張呲著獠牙的臉,比噩夢還可怕,因此第二日起來的時候,臉色不佳,兩個眼圈和黑乎乎的。

    爺爺問她是怎麽回事,她也隻說沒睡好,然後就抱著木盆出了門。

    今日河邊依舊沒人,河水蕩漾到岸邊,打濕了何秀的腳。

    她低頭一看,這雙舊鞋有些小了,是她以前穿過的。

    因為自己的那隻鞋跑丟在山上了,她現在又不敢回頭去撿,隻得又找出一雙穿上了。

    何秀心中怨怪了那半妖幾句,便蹲下身洗起衣服起來。

    洗著洗著,她便發現好像有一道視線在看她。

    大夏天的,何秀生生嚇出了一身冷汗。

    她猛得回頭看去,卻發現周圍什麽都沒有,隻有她一人蹲在河邊。

    何秀咽了咽口水,三兩下將衣裳絞幹了,然後抱著木盆便要回去。

    這時,上遊飄下來一隻鞋,剛好停留在她麵前。

    何秀“”

    這不是她跑丟的那隻麽?

    何秀將鞋撈過來一看,還真是她弄丟的那隻!

    何秀抱著鞋轉頭四顧,卻並沒有發現什麽可疑身影,日頭還是那般烈,風也很安靜。

    她抿了抿嘴角,將鞋洗幹淨,放入木盆中,然後回家去了。

    過了半月,村長又派人將吃食送到了何秀家,依舊是兩個籃子,一籃子生肉,一籃子蔬菜和果子。

    何秀心中忐忑,但還是擔著擔子出了門。

    她這次出門得早,打算將吃食送到土地廟門口便下山,這樣,也不用爺爺在夜裏還等在門口。

    何秀上了山,沿著小徑埋頭走著,終於再一次來到了土地廟門口。

    她伸頭聽了聽,土地廟裏安安靜靜的,那隻半妖好像不在家。

    何秀暗自鬆了一口氣,她躡手躡腳的將兩個籃子放在門口,然後扁擔從籃子下抽回來,轉身正打算走,眼角的餘光便看見了身後巨大的黑影。

    何秀倒吸一口涼氣,猛地轉頭朝黑影看去,果然是那隻半妖站在她身後!

    這次是在外麵,太陽大咧咧的就在頭頂,何秀清楚的看見了半妖的臉。

    他和兒時一樣,長著人的五官,隻是臉上生著少量的毛發,看著也不醜。

    何秀瞪大了眼,攥著扁擔,忘記了呼吸。

    何秀瞪著半妖,半妖也睜著那雙淡金色的眼睛睨著她。

    然後,半妖便對著她呲了呲牙。

    何秀眼白一翻,差點暈了過去,“你你你”

    何秀一時著急,咬到了自己的舌頭,頓時疼得五官扭曲,倒是把半妖嚇了一跳,不自禁的退了半步。

    何秀看著他退了半步,反倒沒先前那麽怕了,她指了指地上的兩個籃子,“我是來給你送吃食的,沒有冒犯你的意思,既然吃食送到了,那我就走了。”

    何秀想要這半妖是他們磨山村的庇護神,急中生智想了兩句祝福的話,“祝你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半妖露出一個古怪的表情。

    “呃。”何秀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我說的你能聽懂嗎?”

    半妖不說話,那應該是聽不懂的。

    何秀抱緊扁擔,“你慢慢享用,我走了。”

    何秀小心翼翼的挪著步子,繞開了半妖,然後又挪了幾步,開始小跑。

    何秀回頭望了一眼,半妖還站在那裏,她的心才算落了地,又加快了步伐。

    “啊——”

    因為這短暫的分神,她又在山上跌了一跤,這次摔的比較狠,在地上滾了幾圈才停住。

    何秀暈暈乎乎的抱著撞疼的腦袋睜開眼睛,便又看見了半妖的眼睛,她晃了晃腦袋,那雙眼睛還在眼前。

    半妖就站在她麵前,低頭打量著摔在地上的她。

    何秀驚魂未定,連連後退,“吃食已經送去了,你想幹什麽?”

    半妖製住她的動作,一把將她的衣領拎住,甩在了肩上。

    何秀嚇得三魂丟了七魄,“你要幹什麽?你快放我下來!來人啊!救命啊——”

    “來人啊!救命啊!”

    何秀推他打他,他紋絲不動,隻用手鎖住了她的雙腿,不讓她掉下來。

    半妖被她吵了一路,將她帶回了土地廟,從肩上放下來時,才發現她滿臉滿眼的淚。

    半妖頓時有些手足無措。

    山中無人,何秀喊啞了嗓子,也沒有人來救她,她驚懼不已,被放下來時,就退到了土地廟的一角。

    “你別過來,我求你別過來!”

    何秀嗚嗚的哭,半妖便看著她哭。

    等到何秀哭得累了,半妖便走了過去,抓住了她的腿。

    何秀驚叫一聲,“你要幹什麽?!”

    半妖沒理她,撩開她的褲腿,看到了她腿上的傷。

    上次摔傷的膝蓋已經好了,這一次比上次更加慘烈,小腿上沒一塊好的地方,還有一條被銳利的石子劃出的傷口,血已經流到了腳跟處。

    “你幹什麽?你放開我!”

    何秀用另一隻腳去踢他,另一隻腳也被抓住了。

    然後,何秀就眼睜睜看著半妖低下了頭,在她的小腿上舔了一口。

    何秀驚得差點跳了起來,她以為半妖對她感興趣,要吃了他!

    實際上,半妖是舔在了她的傷口上,被他一路舔過的地方,傷口奇跡般的痊愈了。

    何秀淚眼朦朧的看著小腿恢複光潔,驚愕之下打了個哭嗝。

    何秀意識到,“你你在救我?”

    半妖瞅了她一眼,然後就自己一人坐到角落去了。

    何秀看著自己那被舔過的小腿,覺得格外不自在,仿佛上麵還殘留著半妖舌頭遊走過的觸感,她把褲腿放下來在腿上搓了幾下,仿佛就能搓掉那種感覺。

    何秀垂頭思索了一會兒,然後走到土地廟外,將那兩籃子吃食提了進來,放到了半妖的麵前。

    何秀捏著衣角,細聲細氣的說道,“對不起,是我誤會你了。”

    半妖抬頭看向她。

    何秀低頭道歉的目光正好與她對上,她清楚的在半妖的眼睛裏看到,他對她,是沒有惡意的。

    何秀因為自己剛才無理的行為羞慚得臉紅,衣角都快被她捏爛了,她慌亂的避開了半妖的眼神,“你吃著,我下山去了。”

    許多獸類都是護食的,這一點何秀很清楚,她也沒那個膽子看他吃東西,說完那句話之後,她就下山了。

    這一次又回來遲了,爺爺依然在門口等著,見她弄丟了扁擔,也沒有怪她,隻說她一個女孩子家,在路上要小心,天黑了要早些歸家。

    翌日一早,何秀就起來了,照例做了早飯,伺候爺爺吃了之後才出門。

    河邊的嬸子們已經歸家了,何秀端著木盆在河邊蹲下,如往常一樣,賣力的洗起了衣裳。

    衣裳洗到一半的時候,何秀又感到了那雙視線,最近她總有這樣的感覺,好像有人一直在看著她。

    她抬起頭,往上遊的方向看過去。

    與過去半月不一樣的是,這次她在上遊的一棵樹下,看到了一個黑影。

    黑影蹲在樹下的一處陰影處,何秀看不清他的麵貌,但能看清他的大致身形。

    何秀一眼就看出了他是誰。

    一根扁擔隨著水流飄到了何秀的麵前,如同那日弄丟的鞋子一樣。

    何秀將扁擔撈起來,再抬頭去看時,黑影已經不見了。

    磨山村口的河流一成不變的流淌著,可何秀站在河邊,卻瞧出了不一樣的情景。

    她彎起嘴角,莞爾一笑。

    爺爺年紀大了,總是晚上睡不著,下午卻要睡上一覺,何秀在爺爺午睡之後,做了幾個糙麵餅子,拿籃子一裝,上麵蓋上塊粗布,便出了門。

    山裏的樹還是那麽高,草地還是那麽綠,何秀走在其中,一點也不像上次那麽害怕了。

    她挎著籃子,來到了土地廟前,先禮貌的問了一句,“你在家嗎?”

    半妖從土地廟裏走出來,麵無表情的看著她,但這次,沒有呲牙嚇唬她了。

    何秀的手緊了緊籃子,還是鼓足勇氣走了過去,“謝謝你把鞋和扁擔給我送回來,這個是給你的謝禮。”

    她雙手遞過籃子,討好的衝他笑著。

    半妖接過籃子的那一刻,何秀很緊張,但他連她的手都沒有碰到,又緩解了何秀的這種緊張。

    半妖將籃子裏的糙麵餅子拿出來,又將籃子遞還給了她,然後就當著何秀的麵,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何秀看著他吃,也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一下,結巴的問出一句,“好好吃嗎?”

    半妖莫名的看著她,點了下頭。

    何秀的嘴角控製不住的上揚,再看他時,覺得他不像一隻半妖,而是一隻可愛的狗狗。

    何秀打量了他一眼,發現他還是穿著那套破爛得不成樣子的短褂和布褲,上次他受傷過後,上麵沾染了血跡,這次見他,衣裳卻是幹淨的,想是洗過之後又穿上了。

    何秀想象不出他用爪子洗衣裳的樣子,她仰起頭,“我給你做套衣裳好嗎?下次再來的時候,可以給你帶過來。”

    半妖嚼動腮幫子的嘴停了。

    何秀又緊張了,“怎怎麽了?”

    半妖把餅子遞到嘴邊,又吃了起來,算是默認了她所說的話。

    何秀吐出一口氣,指了指下山的方向,“那我走了。”

    半妖沒什麽反應,手中的餅子還剩下最後一塊。

    何秀往山下走,卻一直聽見身後有悉索的聲音,她回過頭,卻看不到半妖的身影,等她能看見家門口的時候,身後悉索的聲音便消失了。

    何秀的腳步頓了一下,也沒回頭,而是加快腳步,跑向了家門口。

    “爺爺,我回來了!”

    何秀在家中翻出阿爹穿過的舊衣裳,然後按照半妖的身形改了,雖然沒有量過尺寸,隻是按照目測改的,做不到多合身,但也是大差不差的。

    又過半月,何秀擔著兩籃子吃食往山中去了,那套衣裳就被她放在籃子裏,她心中喜滋滋的,說不上來自己為什麽開心。

    遠離了人煙,繞過了一個坡,何秀就看到了半妖的身影。

    她很是驚訝,“你是在等我?”

    半妖走過來,從她的肩上接過了扁擔,一手就提了過去。

    何秀看著他走在前麵的背影,微微笑了笑,也跟了上去,“你走慢點,我這隻腿使不上力。”

    半妖雖然沒有回答,但腳步放慢了許多。

    何秀跟著他來到土地廟裏,發現上次帶過來的籃子,都好生生的堆放在門口,“這是你放的?”

    何秀跑過去,將籃子收攏起來,用繩子捆上,“我等會下山,將籃子帶回去,村長見我辦事牢靠,說不定還能多給爺爺一點糙米。”

    何秀又走進去,將籃子裏的衣裳拿出來,“這是用我阿爹的舊衣裳改的,不是新衣,你試試看。”

    說著,又補了一句,“我家裏窮,沒錢扯新布,你要是不介意”

    她話還沒說完,半妖就將衣裳接了過去,當著她的麵就要換衣裳。

    何秀連忙背過身去,耳朵和臉一樣紅。

    仿佛要做點什麽事,掩飾自己的尷尬,她先將籃子裏的吃食拿了出來,又將籃子送到門口,這才磨蹭著往裏走。

    “你換好了嗎?”

    裏麵沒有聲音,何秀小心翼翼的回過頭,就見半妖已經換好了衣裳。

    上衣改的很合身,就是褲子的大腿那裏有些緊,何秀盯著那裏看了一會兒,半妖不自在的動了一下。

    何秀當即就感到不好意思了,盯著人家這裏看太失禮了,她慌亂的擺手,“我不是在看是這個褲子好像不太合身,我那個我是在目量尺寸,下次再幫你做一條合身的。”

    何秀的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擺才好,眼中都急出了淚花。

    半妖沒有介意,反倒走出了土地廟,不知從哪抱來了一捆幹柴,熟稔的生起了火,然後將肉放到了火上。

    何秀目瞪口呆的看著,“你為什麽將肉烤了?你不吃生食的嗎?”

    半妖像似畏懼火焰,坐得離火堆有些遠。

    何秀見肉的一麵都有些焦了,便主動上前,幫他把肉翻了一下。

    半妖看著她動作,忽的吐出來幾個字,“我娘是人。”

    “你會說話的?”何秀突然想起來,小時候,半妖和他們一塊玩耍,也是會說幾個簡單的字的。

    他是在向她解釋,他為何吃熟肉嗎?

    何秀還想起來磨山村裏的傳言,百年前,磨山村裏一直供奉著一隻狼妖,後來與一個女子,也就是半妖的阿娘,生下了他。

    他的阿爹是一隻狼妖,阿娘卻是人類,他從生下來,便在履行阿爹對磨山村的諾言。

    何秀主動說起了話,“我們小時候是一起玩過的,你還記得嗎?二虎他們幾個總朝我們倆扔石子,罵我們一個瘸子一個妖怪的。”

    半妖點頭,“你愛哭。”

    “呃——那是小時候嘛,女孩子哪有不哭的?”何秀替自己打圓場,“你看我現在就堅強了,很少哭的。”

    半妖的眼神寫著不信,“還是哭。”

    “你這人。”何秀有些著腦,又不敢伸手去打他,隻氣悶的將肉又翻了一麵。

    天氣炎熱,土地廟中又生著火,何秀臉上出了汗,從臉頰上流淌而下,最終懸在下巴上,似一滴晶瑩的淚。

    何秀忙忙碌碌,將肉烤好了,又將蔬菜和瓜果送到他麵前,“菜呢?你是吃生的還是熟的?”

    半妖雖沒有口頭回答,但卻用行動說明了,他將肉用菜葉包裹,就這樣大快朵頤了。

    何秀看得驚歎,“其實你和我們也沒什麽差別嘛。”

    何秀收拾了籃子,正準備挑著下山,外麵卻轟隆一聲,下起了雨。

    何秀站在土地廟門口,朝天望了望,發現這雨是越下越大,雨幕越壓越低,大有不可停歇的架勢。

    “怎麽這個時候下雨了?”何秀站在門前跺了跺腳,“這可怎麽辦?爺爺會擔心的。”

    她本想問半妖借傘,再一看他這空蕩蕩什麽都沒有的土地廟,便作罷了。

    下起了雨,天色就昏暗起來,連下山的路都看不清了,何秀有些著急,她的腿腳本就不必常人,常人雨夜下山尚且危險,何況是她呢?

    何秀拿了扁擔,試探著伸出了腳,卻被半妖一把抓住了手。

    他雙目炯炯的看著她,“明天下山。”

    ps這對犄角旮旯的配角怎麽這麽甜,嗷嗷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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