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打傷我的人，用的正是這張臉。

    南宮斯遠與來人對戰時，也發現了他不對勁的地方，所以他說的是“那人用的這張臉”。

    那具身體是衛滄的，但裏麵的人不是衛滄，而是魔尊白滄。

    公儀璿璣躲在飛舟後麵，她背靠著船艙，聽著裏麵的動靜。

    剛才她和厲鬼鬧出的動靜太大，已經引來了雲浪島的弟子前來查看，她出了飛舟，但厲鬼還在裏麵。

    那幾個弟子怨怪厲鬼攪了好夢，想要給他點教訓，他們本就不是雲浪島的弟子，自然犯不著對南宮斯遠客氣。

    但厲鬼暴怒之中，這些弟子卻又近不得厲鬼的身，他們在裏麵商量之後，決定先去稟報給南宮宣，讓南宮宣出手殺了他，省得厲鬼鬧出事端來，壞了他們魔族的大事。

    雲浪島上起了海風，海風微涼，公儀璿璣心中更冷。

    她當初畫那個畫像，就是為了再確認一次，她和他相處那麽久，不希望因為自己的懷疑而誤會了他。

    可現在，沒有誤會了，南宮斯遠的話將血淋淋的真相揭露在公儀璿璣麵前。

    沒錯，他正是白滄的魔魂附身。

    甚至連左護法闞生的事，也和他脫不了幹係。

    其實一切都有跡可循，從前南宮宣是看不上衛滄的，在淩霄派的時候，南宮宣差點出手殺了他，但試劍大會上，兩人有過簡短的交談。

    也許在旁人看來這沒什麽，關係也談不上親厚，但對於曾經差點出手殺了衛滄的南宮宣來說，平淡的聊上兩句，本就顯得兩人的關係不一般了。

    就連她想來玄元宗臥底，尋找江弘毅的下落，拆穿玄元宗宗主的陰謀，也是他一手安排，送她進玄元宗的。

    他早就算到了這一切，之前的種種，全是他裝出來的。

    公儀璿璣扯了扯嘴角，眼中一絲笑意都沒有，“魔尊果然不愧為魔尊，到哪都想要引起戰火，殺戮，本就是他的本性。”

    天色大亮的時候，公儀璿璣回到了天狼山莊的客院。

    她對葉和宜說：“你再找個人頂替我的位置，別讓南宮宣發現。”

    葉和宜見她抱著六蛋要走，“你要去哪？”

    公儀璿璣道：“我哪都不去。”

    葉和宜不懂她在打什麽啞謎，有心想問，卻又覺得自己沒立場問她什麽，也怕問了她什麽都不肯說。

    葉和宜覺得，和她相處得越多，便越覺得她神秘。

    下午的時候，公儀璿璣就出現在了海邊。

    她趴在海灘上，一副順著海水飄過來的樣子，渾身還有七七八八的傷口，很是淒慘。

    她已經斷了心頭血的燃燒，所以傷勢加重，一絲靈力也使不出，幻顏珠自然也無法使用，所以露出來的正是左璿璣的臉蛋。

    雲浪島的弟子先發現了她，本以為是個死人飄過來的，當即要將她扔遠一些，誰知有淩霄派的弟子出來散步，發現了她。

    “師姐！是璿璣師姐！”

    “走開，你們要對璿璣師姐做什麽？！”

    雲浪島弟子一見是淩霄派認識的，當即也不敢再提要將人再扔進海裏的事了。

    公儀璿璣眼皮很重，完全睜不開眼睛，她隻知道自己被人抬進了淩霄派的客院，很多人都對自己進行了圍觀。

    任星和先探了她的脈，在感受到她的脈搏快要斷絕之時，臉色一沉。

    邵子齊急聲，“師尊，璿璣她怎麽樣？”

    任星和收回手，“請醫修過來。”

    她病的很重，不是簡單的輸送靈力就能解決的，單看醫修有沒有辦法了。

    後來又來了醫修，替公儀璿璣查看一番之後，都搖頭不已，說沒救了。

    “你胡說什麽？璿璣師妹怎麽可能有事？”素來溫和的邵子齊也忍不住了，他眼眶都紅了，“師尊，試劍大會排行榜第一名的汀蘭女修就是師妹，到底是何人傷了她？”

    任星和剛才把脈的時候就已經查探了她的四經八脈，公儀璿璣的修為已至化神的事瞞不住他，但她的筋脈雖然勉強續上了，但修為卻是難回來了。

    能夠將化神期的修士打成這樣，實力應該在渡劫期以上。

    這半年多以來，不知她在外經曆了什麽，修為漲得這樣快，卻又受了這樣重的傷。

    任星和沒有言明，邵子齊更傷心了，連帶著其他弟子也失落起來。

    公儀璿璣調整著呼吸，盡量讓自己‘死’得慢一些，輪回之力已經把眾人的話一字不落的複述給了她。

    眾仙門的人都住在客院這邊，葉和宜是最先趕過來的。

    半日不見，公儀璿璣就躺在床上了無生息的樣子，著實嚇了葉和宜一跳。

    “左道友這是怎麽了？”葉和宜見公儀璿璣的臉白得跟紙一樣，呼吸也是時斷時續的，當即就要喊醫修。

    邵子齊說不用了。

    葉靈兒也拉著呂奕薇一道來了，她本想看看公儀璿璣又搞什麽鬼，誰知卻看見一個瀕死的她。

    葉靈兒也慌了，“這先前不還好好的嗎？”

    “先前？”任星和眼神犀利，定睛看過去。

    葉靈兒脖子一縮，不敢和任星和眼神對視，“我、我說的是之前在天狼山莊的時候，她左璿璣可活蹦亂跳的。”

    可討人厭了！這句話她忍著沒說，怕惹惱了淩霄派弟子，把她暴揍一頓，左璿璣都這樣了，她哥哥肯定也不會護著她。

    但前幾日見到，她都不是這樣子，用著一張醜臉，別提多惡心人了，隻是幾日沒出門，怎麽就進氣多出氣少了？

    葉靈兒不解，於是便問了出來，“她怎麽傷成了這樣？”

    邵子齊將弟子在海邊撿到公儀璿璣的事說了一遍，葉和宜的眼神變得古怪起來。

    半天前，公儀璿璣嘴上說著自己哪都不去，實際上還是離開了客院，然後又在海灘上出現了，六蛋也不知所蹤。

    葉和宜雖不知道公儀璿璣要幹什麽，但他沒有拆穿她，隻是留下了一些上好的靈藥就離開了。

    不出半天，淩霄派那個出走的女弟子回來的消息就傳了出去。

    這對於旁人來說，也許聽過就算了，但對於南宮宣而言，無疑是個救命的好消息。

    他連滾帶爬的跑向白滄的院子，他的院子前無人看守，帶也無人敢往他這裏來觸黴頭。

    南宮宣一頭撞進院子裏，結界對他無用，南宮宣徑直推開。

    久久不見光亮的屋中忽然湧進光芒，令白滄不適的眯了眯眼睛。

    “想死嗎？”他整日買醉，又整日清醒，聲音卻是啞得不行，早已沒有當初的清朗之感。

    南宮宣氣都沒喘勻，“魔尊，她還活著！”

    白滄抱著酒壇，遲鈍的轉過頭，“誰？”

    “您要找的人！”南宮宣心中高興，麵上不由自主帶了笑。

    有了那個人，白滄就不用再發瘋了，他和這群手下也不用死了。

    南宮宣興奮道：“我早就說過，聚魂燈收集不到她的魂魄，她就有可能還活著，魔尊，我說的是真的，她活著回來了，現在就在島上！”

    白滄手中的酒壇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後，碎裂開來，酒液撒了一地。

    他緩慢在站了起來，下一秒，他就閃身到了南宮宣麵前，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將他提了起來，“你說的是誰？誰在島上？”

    南宮宣麵色青紫，呼吸不暢，急忙拍打白滄的手。

    再掐下去，他就要維持不住南宮宣的這張皮了。

    想當初，南宮宣的這張皮，還是白滄給他的，用來換取他的食物。

    剛開始的時候，他還以為白滄是打哪來的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妄圖吸食高階魔物，後來才知道他是真有這個實力。

    他們這個世界裏，已經有好多年沒有出身過天生魔骨的魔尊了，而白滄，是從另一個世界裏來的。

    “魔、魔尊，放手，我、我說的都是真的。”南宮宣艱難的說道：“是、是你在玄元宗的那個、那個弟子。”

    白滄動作頓住，手也鬆了。

    南宮宣摔在地上，死狗一樣趴著。

    南宮宣不知道白滄又怎麽不高興了，一時之間，他有些懊悔告訴他這個消息。

    這個院落中的那棵樹太過高大，明明還隻是下午，屋中一絲光亮也透不進來。

    白滄的神色，南宮宣看不清楚，隻是良久，才聽他道：“她人在哪？”

    南宮宣膽戰心驚的答：“在淩霄派的客院之中。”

    生死不知那句話，他想了想，還是沒膽量說。

    “魔尊，可要我”南宮宣抬起頭，可眼前哪還有白滄的影子。

    公儀璿璣在心中默數著，如若白滄與魔族的事有關，那她回來的消息，則會第一時間傳進他的耳中。

    今天，她就能見到他。

    如若他與南宮宣沒有幹係，那以他的性情，他不會上島來湊熱鬧，可能要等消息傳出島去，她可能要等很久，才能見到他。

    總之，無論哪種結果，他都會來尋她的。

    公儀璿璣在腦中想了很多，卻沒想到白滄來的這樣快。

    不過是邵子齊送其他來看望她的人出門，不過是聽聞天狼山莊宗主葉先上了島，任星和前去相迎的功夫，白滄就闖了進來，一把扛起了公儀璿璣就走。

    “是白滄！”輪回之力驚叫一聲，眼睜睜看著白滄把公儀璿璣帶進了昨夜他們見過的那個陰氣森森的院子。

    “璿璣，是咱們來過的地方，原來白滄就住在這裏，他早不知道在這島上住了多久，說不定魔族的計劃就是他謀劃的！”

    公儀璿璣說不是，“白滄是和我一同來的，而魔族入侵仙門早在我們之前，不是他。”

    她會殺了他，但不是什麽屎盆子都能往他頭上扣。

    輪回之力‘哦’了一聲，這些日子白滄對她如何，它都看在眼裏，它有些擔心，公儀璿璣會心軟，對白滄下不了手。

    白滄一身酒氣，熏得公儀璿璣整個人都不行，要不是現在她還不能自行控製身體，她恨不得捏住自己的鼻子，然後離白滄遠遠的。

    白滄一點都沒有自覺熏著了她，他進了屋，還不願將公儀璿璣放下，明明連著喝了好多日的酒，都沒醉的他，此刻卻感受到了些微的醉意。

    “好了，還裝呢。”

    淩霄派的師妹給她擦了身體，換了衣裳，隻顧埋頭在失而複得的驚喜裏的白滄，一點都沒有發現她不對勁的地方。

    他從未這麽開懷的笑過，緊緊的抱著那人不願撒手，“說吧，你是怎麽在他手下逃脫的？”

    公儀璿璣還是沒有反應，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睜開，衛滄這才像似反應了過來，低頭去靠近她的胸口。

    微弱的心跳讓白滄的身體一寸寸涼了下去。

    他急忙去檢視公儀璿璣的身體，結果讓他整個人都恨不得即刻瘋魔了去，“怎麽會這樣？！”

    白滄抱著公儀璿璣跌跌撞撞，那些酒壇在他腳下碎裂，發出了震耳欲聾的聲響。

    這些聲音，隻是為了掩蓋他內心裏巨大的悲傷。

    他聽見了自己的心在流血的聲音。

    “不、你不會死的，我會救你。”

    白滄將公儀璿璣抱進屋中，剛將她放到榻上，南宮宣就聞訊趕來了。

    一看這情狀，還有什麽不明白的，“淩霄派說人丟了，正滿地找呢，我一看就知道是您將人帶走了。”

    淩霄派丟了一個女弟子，鬧著要找人，南宮宣怕他們發現雲浪島上的異常，正著人在四處想辦法。

    雖然沒辦法找一個一模一樣的人賠給淩霄派，但找個借口推脫還是可以的。

    “滾！”白滄現在的樣子，鬼見了都怕，南宮宣連門沿都不敢進。

    南宮宣期期艾艾的站在門口，早沒了左護法的威風，“魔尊，要不我去給他們說說，就說有高人在治她，讓他們不要打擾？”

    白滄冷漠無情的眼神掃視過來，眼中的瘋狂與殺戮讓南宮宣看了個清清楚楚，“滾。”

    他再敢多說一個字，魔尊一定會殺了他！

    南宮宣不敢再多說一個字了，連忙滾了出去，他將小院門關上，又命兩個心腹守在門口。

    南宮宣吩咐道：“任何人都不能進去，若是有人敢擅闖，隻管殺了！”

    “是！”

    白滄脫了外衣，上了榻。

    輪回之力抖著嗓子，“璿、璿璣，他要幹什麽？”

    救人就救人，不帶脫衣服的啊！它還是一隻不成熟的輪回之力，有些東西它不能看的。

    “想哪去了！”公儀璿璣啐它一口，“白滄雖然是個大壞蛋，但他沒有什麽特殊癖好的好嗎？”

    榻上的幔帳放下來，屋中的視線越發昏暗，白滄把她抱在懷中，手指掠過她耳旁的發，露出一張慘淡無色的臉。

    這些日子，她實在瘦了太多，整個人抱著都輕飄飄的。

    公儀璿璣感覺到自己被白滄盯著看了許久，然後有輕柔的吻落在她的額頭上。

    “本不想這麽做，但既然你已經回到了我身邊，那我就不能再一次失去你。”

    白滄的手指落在她的手腕之上，指尖的指甲變長，變得尖銳，然後劃破了她的手腕。

    鮮血湧出，白滄用另一隻手輕輕拭去。

    然後他撕開自己的衣襟，從胸口引出了一絲血液，渡入到她的筋脈之中。

    他不想讓公儀璿璣失去自我意識，成為一個隻聽從他吩咐的傀儡，所以隻是那麽幾滴，他就收回了手。

    白滄的血進入公儀璿璣的筋脈之後，她的整個人都抽搐起來，白滄死死的抱住她。

    “忍一會兒，忍一會兒就好了。”

    他的語氣，像似在嗬護一件易碎的瓷器那般溫柔。

    公儀璿璣恍惚之間以為是自己產生了幻聽。

    她悄悄續上心頭血，眼睛還沒張開，就朝著白滄的那張臉噴出一口鮮血。

    白滄被吐了一頭一臉，但奇異的是，他沒有生氣，反倒還是那般默默的注視著她，眼中不知是欣慰還是驚喜。

    公儀璿璣睜開眼睛，對上白滄的視線，她虛弱的笑了笑，“你怎麽不去找我？”

    一句話，就讓白滄狼狽的躲開了視線，他想說我找過你，但話縈繞在嘴邊，卻無法開口。

    他甚至讓南宮宣日夜不停的搜尋她的魂魄，沒想到她還活著。

    是他的錯，他應該親自去找她的。

    沒等白滄說對不起，公儀璿璣嫌棄的撇開臉，“去洗洗吧。”

    一身的酒味，還有她剛才吐出的血。

    白滄低頭看了一眼，的確是醃臢了些，難怪她會嫌棄。

    他輕輕按在她的手背上，“等我。”

    然後就離開了屋子。

    公儀璿璣等他一離開，眼神就冷卻下來，她趴在床邊，一狠心，將白滄融入她體內的那幾滴血逼了出來。

    她渾身疼得跟馬車碾過一樣，又抽搐了一番，輪回之力從旁看著，也跟著肉疼。

    “璿璣，隻是一點魔血，你不用這樣的。”輪回之力實在是心疼她，從前她還是小仙女來著，怕疼怕累的，現在逼出體內的磨血，猶如萬蟻噬心，她卻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

    魔血落在地上，又融進地麵鋪陳的厚毯中，公儀璿璣的眼神漆黑寂靜，隻淡淡的吐出了兩個字，“真髒。”

    仙魔不兩立，她是仙界戰神公儀蕭的女兒，怎麽能接受一個魔的饋贈？

    白滄將自己收拾妥當，就馬不停蹄的來看公儀璿璣了，見她靠在床頭，精神雖然還是不濟，但已經比先前昏迷不醒的時候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