級主任辦公室門外。

    跪坐在地上的劉旭飛。

    整個人就像一灘被摔在地上又被人踩了無數腳的爛泥。

    聰明反被聰明誤，說的不就是自己這種人麽

    哪怕，在準備做這件事之前，提前考慮了那麽多的細節。

    重新注冊了qq號，找了校外的人接收文件。

    知道自己用學校的網絡端口就一定會暴露，所以他選擇了直接自爆。

    這所有的所有，哪怕是把自己搭進去，他都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然而，算計了這麽久，也準備了這麽久。

    他卻錯漏了一件事。

    也正是因為這件事，才造成了如今這個讓他後悔不已的局麵。

    其實，這件事很簡單，他早就該想到的。

    那就是，他不能，也不該。

    低估一個老師，想要保護自己學生的決心和勇氣。

    尤其是，這個老師的名字。

    叫陸澤……

    暗夜沉沉，望著陸澤遠去的背影，劉旭飛眼中的光一寸寸的淡了下去。

    一直到許久之後，那張原本愕然著的臉才終於扭曲了起來。

    眼睛緊閉，眉頭完全皺在一起，嘴角向上牽動了一個極為悲戚的弧度。

    無聲的哭泣

    他說，再見，少年

    可真的還能再見嗎？

    校園裏。

    處理完這件事的陸澤沉默著穿過走廊，走下樓梯。

    耳邊是呼嘯而過的風聲，遠處的高台也在夜空下靜靜佇立。

    這些剛剛才熟悉起來的景物呀

    陸澤把手伸進了口袋裏，掏出手機看了一眼。

    一瞬間，他就愣在了原地。

    電話沒掛？

    “嗬”，對著夜空陸澤無奈的笑了一下，隨後把手機放在了耳邊。

    “剛剛你都聽到了？”

    “嗯”。

    “你是班長，有些話我不用告訴你太多，和劉旭飛一樣，這件事，爛在肚子裏，知道了麽？”

    “知道了陸老師”。

    男生的語氣聽不出任何情緒，猶如一尊被人隨意操縱著的機械人偶。

    被動且麻木。

    這通未被掛掉的電話是陸澤在趕往學校的路上打給趙離的。

    主要目的，是想與同為住校生的他谘詢一些關於劉旭飛的情況。

    結果，進主任辦公室的時候太著急了，手機直接揣進了兜裏。

    忘掛了就忘掛了吧，陸澤如是想著。

    最後的托付，他應該能聽的懂

    這一天，是陸澤來到二十三中，正式成為十三班班主任的第天。

    也是一個周五。

    一周忙碌的終結，放鬆歡愉的開始。

    卻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意外弄得徹底顛倒了過來。

    掛掉電話後的趙離坐在漆黑一片的宿舍裏發了很久的呆。

    一直到半盒煙都快抽完的時候。

    他才突然想起一件事。

    拋去周末的話，大家隻能和他一起呆五天了呀。

    五天呀

    黑暗裏，男孩坐在窗台前沉默了很久。

    終於，在做出某個違背諾言的決定的那一刻，他抬起了頭，望向了不遠處的依稀燈火。

    掏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出去。

    “明天早上，你來趟學校，有個很重要的事，就你和我”

    電話另一端的男生，名字叫宋宇。

    有些事，確實可以永遠爛在肚子裏。

    但有些事，他做不到。

    大不了

    和你們，一起離開好了。

    日子，就這樣一點點的往前推進著。

    周天的中午，陸澤找了一趟趙離，讓他找幾個同學，準備一些東西。

    今晚的晚自習，大家不用呆在教室裏。

    在操場上，把銀幕搭起，一起為剛進了強的吳乃文喝彩，一起來完成不久之前他和秦壽之間打過的那個賭。

    “我為華夏獻禮！”

    倒計時裏，有些事，也該一件接一件的做完。

    下午七點。

    操場上，學生們忙活了一下午，搭了一個簡易的舞台，搬了幾張桌子組了一個主席台。

    很簡易寒酸的場地。

    七點三十分。

    學校裏的一個領導、級主任和幾個負責宣傳外事的老師如約抵達了現場。

    其實是很小的一個活動，原本學校的計劃也隻是走個過場。

    但秦壽和陸澤卻同時很正式的邀請了他們。

    想著反正晚上也沒什麽事，一行人也就決定來看一看。

    看看這兩個在大家心裏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的班，到底提前準備了什麽，要這麽大張旗鼓的展示。

    晚八點。

    月色開始漸漸覆蓋整個操場。

    操場中央簡陋的舞台上。

    秦壽的班級率先登場。

    走台，站位，道具悉悉索索的忙碌。

    最後，當一切準備妥當後。

    伴隨著台下幾盞射燈的光芒，舞台中央，幾個穿著水袖漢服的女生循著音樂開始一點點的扭動腰肢。

    樂聲厚重舒緩。

    幾位女生的舞姿在黑夜下也顯得頗為曼妙。

    台下的幾位老師，在這一瞬間同時點了點頭。

    他們能看出來，幾個女生跳的舞，是極具華夏特色的“飛天舞”。

    對平日裏埋頭讀書的學生們來說，能有這種水平。

    已經足夠令人驚豔了。

    然而，這還沒完。

    舞跳到中場階段，一盞射燈突然向右一轉。

    下一秒，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是一個微微有點震撼的畫麵。

    右側的舞台上，兩個男生舉著一張尺幅很大的宣紙，宣紙後，站著一個穿著漢服的男生。

    左手向後負立，右手握著一支毛筆。

    伴隨著樂聲，一臉自信的肆意潑墨。

    十多秒之後，當兩位學生舉著宣紙麵向台下時。

    眾人看到了上麵筆走龍蛇的四個大字。

    “愛我華夏”。

    表演，繼續。

    另一盞往左側打出一個光圈的射燈，框住了一個身姿飄逸，動作灑脫的少年。

    伴隨著背景音樂，從舞台左側開始。

    長拳、太極、鶴拳、醉拳

    那些平日裏在電視上才能看到的畫麵，今天也真實出現在了大家的眼前。

    武術，同樣也是華夏曆史文化中極為重要的元素。

    “厲害啊”,坐在級主任身旁的校領導擰開保溫杯喝了一口水，隨後輕聲感歎道。

    “這高二一班還真是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算是很好的榜樣了。”

    級主任附和了一聲，斜著眼瞥了瞥站在遠處的陸澤。

    又看了看四處散落著坐在草坪上的十三班一眾學生們。

    輕輕搖了搖頭。

    “自取其辱”。

    說話的聲音很輕，陸澤肯定聽不到。

    但站在主席台後負責後勤服務的趙離和宋宇卻聽了個一清二楚。

    臉色有些慍怒的趙離皺了皺眉頭，望向了宋宇。

    宋宇搖了搖頭，附在趙離耳旁輕聲說了一句什麽。

    下一秒，男生眼裏的疑惑便更深了。

    望了級主任一眼，接著又望向了陸澤。

    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屬於高二一班短暫但精彩的獻禮表演，在射燈熄滅的那一刻宣告落幕。

    迎接他們的，自然是全場的掌聲和喝彩。

    在一所小小的高中裏，能看到這麽優質的表演，確實實屬不易。

    甚至在很多人的心裏，高二十三班已經都不需要登場了。

    一班已經把節目的質量抬到了這種高度。

    十三班嗬

    操場內，開始出現了小小的議論聲。

    伴隨著幾個男生往舞台上搬運設備的嘈雜聲。

    讓這個夜晚又平添了幾分喧鬧。

    一切，都像是平靜時光裏突然出現的煙花。

    不用上晚自習，在操場上懶散吹著風看節目。

    多幸福的事啊

    時間，過了大約五分鍾左右。

    當十三班在舞台上架起了一個有點大的投影幕布後。

    台下不明所以的眾人眼中，紛紛出現了一絲疑惑。

    這是，要幹嘛？

    不是說要表演節目麽？

    此起彼伏的討論聲中，陸澤拿著話筒緩緩走上了台。

    站在熒幕前舉起話筒，笑著往十三班聚集的地方看了一眼。

    淡然開口。

    “我很久之前就想做這件事了”

    “但一直沒找到好機會”

    “其實，對我們的高中生活來說，這樣圍爐夜話一般輕鬆愜意的機會並不多。”

    “所以呢，我想占用大家幾分鍾的時間，帶大家一起看個東西。”

    “我一直在想，該用什麽樣的方式來展現這個命題。想了很久很久，但一直都沒有頭緒。”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發現了這班裏一個學生，他有著很多人都羨慕的好嗓子，但同樣也不被大部分認可。”

    陸澤語速平緩的說著，眾人也聽的很耐心。

    “他喜歡唱歌，也想去很棒的舞台上唱歌，但，這樣的機會對他來說，是沒有的”。

    陸澤的笑容開始苦澀了起來。

    “這些事情，我都是看到眼裏的。所以，在某一刻，我做了一個足夠賭上自己職業生涯的決定。”

    “我給他買了張火車票，我說你去唱歌吧，去大舞台上唱歌，去唱給整個華夏的人聽。”

    “不要怕輸更不要有壓力，輸了就回來好好讀書，有人阻擋老師幫你清除。”

    聲音，在有些安靜的操場裏，開始顯得不真實起來。

    “我知道，現在下麵坐著的人，特別是主席台上的幾位領導，都覺得我在胡鬧”。

    “我也知道，這樣的方式，也許太過偏激但，我還是做了！”

    陸澤突然提高了聲音，朝著台下揮了揮手。

    下一秒，身後銀幕驟然亮起。

    流光溢彩的演播室與操場上簡陋的小舞台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對比。

    站在暗區裏的陸澤長長的呼了一口氣。

    “我隻是覺得，有些孩子，或許天生適合某些東西，譬如這個從幾千人的海選裏殺出，終於入選了全國前二十強的男生。”

    “我也終於想明白了，關於為華夏獻禮的這個命題”。

    陸澤停頓了一下，隨後將眼神投向了屏幕。

    看著同樣拿著話筒昂首走上舞台的吳乃文，笑著開口。

    “其實我很早就在解答了，禮物，就是這個曾經被所有人誤解和冷眼旁觀的孩子，如今終於站在了他們難以企及的舞台上，繼續追逐他的夢想，像一顆啟明星那樣，開始慢慢發光。”

    “而至於這道題，我答的效果怎麽樣。”

    陸澤望了主席台一眼，話筒湊到嘴邊。

    “那就讓我們，一起檢驗”。

    “唰”、“唰”兩聲，銀幕裏的燈光和操場上的射燈同時熄滅。

    一片漆黑的空間裏。

    琴聲響起。

    那個被當作禮物的男生，站在地上低聲淺唱。

    “紅日升在東方，其大道滿霞光

    我何其幸，生於你懷

    承一脈血流淌

    難同當，福共享，挺立起了脊梁”

    溫情又滿是力量的歌詞如同一顆投湖而入的石子一般，在眾人心中激起了一片又一片的漣漪。

    坐在主席台上的幾人有點呆愣。

    到的此刻，他們終於明白了陸澤前麵那一大段話想表達什麽。

    這就是他說的禮物

    用有點決絕的姿態，對抗著人們固有的觀念，親手包裝打造的一個禮物。

    用自己所有的能力，想盡一切辦法，破除一切困難，拿來詮釋自己教育方式的禮物。

    “撫流光一磚一瓦歲月浸紅牆

    歎枯榮一花一木悲喜經滄桑

    橫八荒九州一色心中的故鄉

    唯華夏嶄鋒芒道路在盛放”

    熒幕中，吳乃文的歌聲繼續。

    熒幕外，明白了陸澤用意的老師和學生們，紛紛陷入了沉默之中。

    驚喜、震撼、意外

    各種複雜難言的情緒瞬間將他們包裹。

    一直到銀幕中的那個男生唱完了這首他們此前從未聽到過的歌。

    一直到主持人宣布他成功挺進了全國八強。

    一直到，他對著鏡頭說了一句我能有今天，最該感謝的人，是我的班主任老師，陸澤。

    他們才終於將自己從思考中拉了出來。

    看著站在黑暗舞台上那個看不清麵容的身影，停頓許久後。

    由衷給出了名字叫做認可的掌聲。

    幾乎所有人，都在肯定這個形式特殊，意義深遠的“禮物”。

    但隻有那麽少數的幾個人，站在黑夜中，看著舞台上那個身形灑脫的男人。

    心裏悲喜難明。

    他們感動於他負重前行，親手打造出了這個足夠證明一切的禮物。

    但他們同樣也知道。

    這個禮物，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做“唯一”。

    這樣的禮物，以後的日子裏，大概不會再有了。

    包裝禮物的那個人，也要如同操場裏緩緩消失的音樂一般。

    慢慢離開了

    倒計時，五天。

    很多事，還沒做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