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爾特家的老二回來了？”

    陰暗的宮殿裏，榻上臥著一個蒼白瘦弱的少年。

    少年披散著一頭銀色長發，膚色灰白，常倚病榻的憔悴使他生出一種病弱陰鬱的美——除了那雙眼睛。

    雖然他在眾人麵前總是柔順乖巧地垂著它們，那雙如鉤子一般無人敢直視的眼睛，在層層偽裝下依然難掩狠戾之色。

    侍衛打了個冷戰。“兩天前，伯弋在覆魔嶺化成人形，身邊帶著一個女孩和一隻棪樹妖精。那女孩還從覆魔嶺裏帶出了一隻魔獸。”

    “女孩？”蓋文清澈的嗓音似水如歌，侍衛卻隻覺得喉嚨發緊。“說詳細點。”

    侍衛的冷汗“刷”的就下來了。

    “她是在靠近‘流放之地’的荒原邊界出現的，自稱是一個失憶的妖精。”侍衛不自覺地咽了口口水，他實在是查不到更多的信息了。

    見榻上的美少年又要開口，侍衛搶著說，“女孩跟伯弋·赫爾特的關係十分親密，看起來……伯弋是想把她帶回豹族。”

    榻上的人點點頭。

    侍衛懸在嗓子眼兒的心放下，不自覺鬆了口氣。

    “別處有什麽動靜？”

    “現在隻有豹族派了人，其他各族還沒有動作。”

    蓋文盯了一眼腳下的侍衛。他自己的人有多少能力他是清楚的。

    “留意這個女孩，”他閉上了那雙懾人的眼睛，“生命是很寶貴的……不要再浪費時間。”

    “是，大人。”侍衛忙不迭地回道。

    “下去吧。”

    “是。”

    侍衛逃一般地匆匆離開宮殿，抹掉額頭上的冷汗。

    蓋文閉著眼睛開始盤算。山頂宮殿吹來的風夾雜著一絲惹人惱的腥氣。他揮揮手，風卷著雪屑將殿門重重帶上。

    宮殿在黑暗中又恢複了沉默，一如既往。

    ……

    好重啊……柿子在心裏感歎著。

    睡夢中的柿子想翻個身，身前好似墜了個大秤砣。她強迫自己睜開雙眼，隻見男孩趴在她的懷裏睡得香甜。

    柿子的眉毛抽搐了一下，這個小孩模樣……的萬年老妖精，怎麽睡覺還要抱抱？柿子一股惡寒，剛將他的手輕輕移開，抬起頭就看見那雙藍色的小眼睛定定地看著自己。

    “你醒了？”不知為什麽，柿子覺得有些心虛。

    伯弋從柿子身上爬起來。

    “你不能抱著我睡。”柿子感到說不出的別扭。

    伯弋不以為然地看著她。

    見伯弋根本聽不進去，柿子轉變策略，大聲說，“啊，是不是我們的小伯弋怕黑，所以才要人抱抱睡？可憐的小——寶——貝——”

    伯弋立刻翻身下來，“白癡，閉上你的臭嘴！我才不怕黑呢！”

    “這樣啊！”柿子低下頭藏起得逞的笑容。“那既然你不怕黑，當然也不怕自己睡嘍？”

    伯弋感覺到哪裏不對，但又說不過柿子，隻能氣呼呼地背過身。

    兩人正在說話的時候，天空中閃過一道藍光，一個黑影如閃電般向柿子和伯弋俯衝過來。柿子一驚，抓起伯弋的手想要退後，轉眼間黑影已經移動到兩人麵前。

    那影子停住，竟然是一個一身藍衣的男人。他來到伯弋麵前，衝著男孩恭敬地頷首行禮，“二少主，我是您的仆人，十月。”

    伯弋神色冷峻地點點頭。

    他直起身，是一位容貌硬朗的中年人。他背後背著一把寶劍，眼神肅殺而冷酷。

    “族長大人說您的成人曆練已經可以結束了，命令我前來接您回去。”

    中年人的目光似是不經意地瞟了一眼柿子和伯弋相握的手，無形的壓力迫使柿子急忙鬆開手。“你就是柿子吧？”他又轉過身看向身後的西爾萬點點頭。

    柿子一驚，“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中年人一笑，卻沒有回答柿子的問題，彬彬有禮卻氣勢十足地對柿子說，“謝謝你將二少主帶回圍城。”

    柿子不好意思地搖搖頭，“是伯弋一直在照顧我，”

    聽到柿子這麽說，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充斥了伯弋的內心，但接下來柿子的話給了他一道晴天霹靂。

    “那就麻煩您把他安全帶回去吧。”

    誌得意滿的笑容碎在了伯弋臉上。

    他懷疑自己聽錯了，愣在原地。

    這個女人剛才說什麽？

    這個蠢貨，她不跟自己走？

    她，不，跟，自，己，走？！

    十月來到伯弋麵前，“二少主，我們走吧，”他看了一眼麵色平靜如常的柿子，又說道，“您這一走就是好幾千年，夫人已經迫不及待要見到您了。”

    見柿子還一臉呆呆蠢蠢的微笑，伯弋心中更是惱火。他小手一揮，鬧脾氣似的將眾人掀翻在地後，消失在花叢裏。

    十月對柿子點頭示意後，也離開了。

    西爾萬衝過來，想要扶起跌倒的柿子。

    柿子抬起頭，安慰西爾萬一般露出一個微笑，“我沒事。”站起來的時候，她又習慣性地去扶懷裏的蛋蛋，發現那裏空空如也，又狼狽地坐回了地上，神情訥訥地發著呆。

    說出讓他離開的話是倒沒什麽感覺，可他真的不見了，柿子的心裏卻感到有些落寞。

    西爾萬不理解，“你既然舍不得伯弋，為什麽不讓他留下來？”

    “他是豹族的少主人。”柿子神色嚴峻起來，難怪一見到十月他變得有些不同了，盡管是小孩子模樣，盡管隻是簡單地點頭揮手，卻帶著王者天生的氣勢和威嚴。

    這個孩子不愛跟她說話，一旦開口不是冷言冷語就是胡言亂語，也從來也沒有個好臉色，他應該……不怎麽喜歡自己。

    柿子甚至有些怕他——他出現得有些莫名其妙。

    對於毫無自保能力的柿子來說，最好的選擇就是離這種不定時炸彈越遠越好。

    伯弋一走，小老虎就一直撒嬌似的在柿子懷裏蹭著。它本來是很開心的，那個霸占懷抱的壞蛋終於走了，可是看著情緒低落的柿子，它又有些不開心了。

    好一會兒，柿子回過神來，摸了摸懷裏的小老虎，在西爾萬的攙扶下站了起來，“我們走吧。”

    她撣撣身上的塵土，看向遠方。

    “那伯弋他……”西爾萬問道。那孩子發了火就不見了人影。

    “那藍衣武者不是一般人，不用我們擔心。”再說了，他自己本來就很厲害，柿子又自失地笑笑，隻是他們偶爾忘了這一點，總把他當成小孩子一樣對待。

    林中某棵樹上。

    小伯弋坐在一棵樹幹上，忿忿地瞪著眼前的一切，卻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麽。

    十月靜靜地立在他身後。

    良久，久到十月以為伯弋睡著了，他忍不住開口，

    “二少主……”

    伯弋一記淩厲的眼刀飛過去，十月趕緊閉嘴。

    “混蛋。”伯弋把火氣都撒在十月身上。

    “是因為那個人類嗎？”十月問。

    一語既出，伯弋的牙咬得“咯吱”作響。

    看樣子是真的生氣了，十月想。

    伯弋是十月從小看著長大的。在十月的印象裏，伯弋雖然任性固執，隻不過是冷漠了些。像這樣大發雷霆的樣子還是十月第一次見到。

    “您喜歡那個人類？”十月知道伯弋不喜歡拐彎抹角，便幹脆直接問出來。

    “你瘋了嗎？！”伯弋惡狠狠地反駁著。

    伯弋在心裏罵到，一個又笨又傻的膽小蟲，傻子才會喜歡上她！

    十月一頭黑線，心裏腹誹道那你死乞白賴非要跟著人家，讓你回家你還鬧這麽大脾氣……臉上卻笑著回“是我說錯話了。以我家二少主的身份，肯定看不上這種卑賤的人……”

    “你說什麽？”伯弋揮著拳頭衝到十月麵前。

    “沒有……沒說什麽。”十月乖乖閉嘴。

    半晌無語。

    看伯弋沒有一點要走的意思，十月也不再開口。

    “她是不是瘋了，竟然不跟我一起走？！”伯弋真的不能理解。

    豹族是圍城中實力最強的精靈族。他們不僅有圍城中最強大的軍隊，由於族民修行靈術的天賦極高，他們還專門修建了圍城中唯一的學院來幫助族人修行。

    而伯弋作為豹族的繼承人之一，在他還是個蛋的時候，盡管城裏的人都嘲笑他是個啞巴殘疾，還是有人爭先恐後地想和他聯姻，做他的仆人……目的就是為了擠進豹族，成為“最強精靈”中的一員。

    在伯弋的腦海裏，壓根不存在“柿子不跟自己去豹族”這個選項。

    “也許……是迅行者的速度太快，她害怕跟不上我們。”十月忙不迭拋出台階，“您走的那麽急，柿子都來不及開口挽留……”

    原來是這樣！

    對於正合心意的答案，伯弋深信不疑地點了點頭。

    “要不……我去把柿子擄來……”十月給出了最簡單粗暴卻有效的方式。

    “擄她來幹什麽？拖我的後腿嗎？！”男孩嫌棄地說。

    看著口是心非的小主人，十月無奈地歎了口氣。他斟酌著用詞，努力勸說著驕傲的男孩，“二少主，您應該再給柿子一次機會……”

    十月這下篤定，沒有那個人類，二少主也不會跟他回到豹族，隻好想辦法一起帶走柿子。

    “……您隻要按著我所說的去做，柿子就是您麵前伸著脖子的羚羊，您隻要一張嘴……”

    伯弋看著十月的臉，心裏越來越暴躁。

    如果不是這煞風景的家夥突然出現，他現在還在柿子的陪伴下一起曆練呢……根本就不需要掏空心思想辦法回到柿子身邊！

    “十月。”

    “是。”

    “我的曆練還沒有結束，你和七月一起，在暗處追隨吧。”

    十月啞了……他又說錯什麽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