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明媚。

    在一片無邊無際的金色花海中，躺著一個身材單薄的少女。

    她身上隻穿了貼身衣物，更襯托出她美好而年輕的身形。

    與這份安逸靜好格格不入的卻是她緊蹙著的眉，淩亂的黑色長發，和雪白皮膚上大大小小的傷痕。

    飽滿的紅唇緊抿，仿佛正在夢中經曆一場浩劫。

    在她的身邊，躺著一個五歲模樣的小男孩。

    他身上裹著一件不合身的棕色外袍，麥色的臉上刻著與年齡不符的硬朗五官，透出一種強烈的攻擊性。他雖然麵無表情，看起來卻好像在生氣一樣。

    與一旁表情痛苦的少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那天柿子抱著變成人的伯弋，和西爾萬一路狂奔逃出了覆魔嶺。剛剛將那恐怖的樹林甩在身後，柿子的精神再也支撐不住，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小男孩惺忪地眨了眨眼睛，醒了過來。

    他冷著臉伸出手指看了兩眼，便不再對成年的事情表現出多大興趣，將視線轉向了身邊的柿子。

    少女靜靜地躺在花叢中，幾隻頑皮的小蝴蝶落在她的身上、臉上，被靠近的男孩驚動，飛走了。

    他伸出小手按上少女的眉心，在令她眉頭舒展後，又目不轉睛地從上到下大量起來。

    “笨蛋。”他對著柿子罵了一句。

    一個微不足道的覆魔嶺就嚇成這個樣子。

    又沒本事，又沒膽量……要不是他，這傻子早死了十幾次了。

    他心中一邊嫌棄，火熱的目光卻從眼移到到鼻，再移到嘴唇。小巧的下巴，修長白皙的脖頸，伯弋繼續往下看去……

    他愣住了。

    男孩突然漲紅了臉，一改之前的冷酷鎮定，眼神呆愣愣地盯著柿子鼓起的胸脯。

    少女呢喃了兩聲，從睡夢中醒來，第一眼就看見一雙深藍色的小眼睛在灼灼地盯著她。

    這雙眼睛可真漂亮，就像無垠的深海。

    她看了看小男孩，又瞅了一眼搭在自己身上的袍子，想起了在昏迷之前發生的一切。

    “你是……伯弋？”柿子顧不上自己傷痛，驚訝得坐了起來，“你生出來了！”

    他不說話，依舊直白地盯著她，表情不算友善，甚至有些冷酷，仿佛要在她臉上盯出一個窟窿。

    柿子拿起身上的外衣又要給男孩披上，卻被伯弋冷冷地一把推開。他指著柿子的胸脯命令道

    “穿上衣服！”

    柿子愣了一下，笑得癱倒在草地上。

    明明是一個五六歲的小孩，一張嘴卻是二三十歲成年男人的低沉聲音，竟然還板著臉一本正經地數落柿子……

    與外表嚴重不符的聲音十分滑稽，惹得柿子捧腹大笑。

    笑了一會兒，見男孩還在奶凶奶凶地盯著她，她幹咳了兩聲，忍住笑意憋紅了臉說“那你呢？”

    伯弋掃了一眼自己的身體，煞有介事地說，

    “我的仆人會把衣服帶來……”

    柿子笑得在地上打滾，“求你了，別說話哈哈哈哈哈……”

    去找水源的西爾萬帶著小老虎回來了。見柿子醒了，小老虎飛撲過來，想鑽進柿子的懷裏。

    一串電火花打斷了小老虎的飛撲……卻是伯弋攻擊小虎未遂。

    小老虎在五米外的花叢中端坐著，咧著嘴笑眯眯地看著伯弋，神情間頗有諷刺意味。

    空氣中充滿了濃濃的火藥味兒。

    伯弋正要揮手發出下一輪攻擊，柿子將他的小手牽起，調侃他說，“我偉大的主人，您已經成年了，光著身子打架會被人笑話的。”

    不知道為什麽，柿子覺得伯弋和小老虎一直都看不對眼，想是在當初伯弋勸柿子丟下小老虎時就結了梁子。不過看情況，兩個小家夥誰也傷不了誰，便任由他們玩鬧。

    小老虎雖然能夠躲過伯弋的攻擊，不過柿子的懷裏它是別想靠近了。想到這，它的嘴一癟，悶悶不樂地瞪著伯弋。

    而對麵的伯弋，則死死抓著柿子的手，一臉得意地看著小老虎。

    真是個小孩子，居然跟一隻小動物鬥氣。柿子看著伯弋，不知不覺嘴角上揚。

    “附近有水源嗎？”柿子問西爾萬。

    “西南方向有一條清澈的小溪，離這裏不遠。”西爾萬說。

    “你帶伯弋去洗洗吧，再給他換身衣服。”柿子牽著伯弋來到西爾萬麵前，將他的手遞給西爾萬，不料伯弋小手一甩，一臉倨傲地背過身去。西爾萬隻好尷尬地笑了笑。

    “想做我的主人，身上可不能這麽髒髒的。”柿子溫柔地拭去男孩臉上的泥土，哄著眼前的小孩子，“去吧，我就在這裏等你。”

    伯弋疑惑地看著柿子。

    這跟他所了解到的不一樣。父親說他成年後就可以擁有自己的仆人，怎麽在柿子這裏還有條件？

    不過他確實需要清洗一下。伯弋瞥了柿子一眼。不待柿子看清，他已經來到小老虎身邊，拎著脖子將它舉在了半空中。

    小老虎又踢又咬一臉怨憤，無奈根本掙脫不出他的魔爪。

    伯弋咬著一排小牙，用那中氣十足的男人聲音對小老虎吼道，“你離她遠點!”

    柿子無奈地捂住臉……

    是夜。

    這片花海像是沒有邊際，幾人走了一下午也沒有走出去，隻好就地休息。

    小老虎打著瞌睡，西爾萬也提前休息，準備後半夜守夜。

    衝出覆魔嶺後，柿子和伯弋在這裏昏睡了兩天。這裏並不是完全安全。

    這裏荒無人煙，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什麽地方。

    所有關於圍城的傳說，全終止在覆魔嶺。

    如瀑灑下的月光下花海起伏，微涼的夜風中夾帶著幽香陣陣，真是一個寧靜怡人的夜晚。柿子享受著這份難得的平靜，腦海中又回想起在樹林中驚心動魄的一幕幕。

    她轉過頭，對上黑夜中伯弋的眼睛。

    這雙眼睛像極了盯著獵物的獵手。

    雖然伯弋外表是小孩子，可是那股與他外表相悖的威嚴與冷酷卻都刻在了深藍色的眼中。這份霸道的氣質將他的英俊削弱了幾分，他身上的那股強烈的侵略性也讓柿子有些不自在。

    伯弋不說話的時候，真的有些可怕。柿子想。

    可是，當柿子看見他死死抓著自己的手，還做些幼稚的事，柿子就又不自主地把他當成小孩子來關懷疼愛。

    “你不用守夜，去睡吧。”柿子說。

    伯弋還是死死地盯著柿子。

    柿子輕笑一聲，“都盯了一天了，還沒看夠？難道……你真的把我當作你的媽媽了？”

    小伯弋眉頭一橫，凶狠地瞪了柿子一眼，撇過臉去。隻是沒過一會兒，又恢複了原樣。

    在蛋裏的時候，他就常常想象著柿子的容貌，她那張氣死人不償命的嘴是什麽樣？她笑起來又是什麽樣？現在他終於能看見了。

    他怎麽也看不夠。

    “有件事我特別奇怪。為什麽西爾萬成年後變成了少年，你卻變成了小孩？”柿子有些好奇。

    “是靈力。”伯弋說。

    過量消耗靈力會使精靈的身體受到損傷，從而改變形態。

    所以，伯弋的身體本不應該是這個模樣的。距離他真正成年的日期也還有一段時間。

    柿子並不了解這一切，又開始逗弄眼前的男孩，“所以西爾萬的力量比你強嘍！”

    “哼。”伯弋麵露不屑。

    “你這個小屁孩，又不愛說話，還動不動就生氣！”柿子不知道哪裏又惹到了他，又哄著他說，“小伯弋，你多少歲了？”

    “別讓我再聽見‘小’字！”伯弋凶巴巴地說，“十歲。”

    “十歲？怪不得你是小……西爾萬已經有一千歲了呢！”

    “你怎麽這麽笨？”伯弋忍無可忍，跳起來打了一下柿子的腦袋，“妖精怎麽能跟精靈相比？我說的是千元紀！”伯弋傲慢地看著柿子，“你記住了，精靈是按照千元紀計算年齡的！”

    看到柿子那傻乎乎的樣子，也不知道懂了沒有，伯弋隻好又補上一句，“千元紀就是一千年，你個白癡！”

    那麽伯弋嘴裏的十歲，實際上是……一萬年？

    柿子咋舌。這還真是個老妖精啊，怪不得聲音那麽粗獷。

    “原來是這樣……”柿子靠近了伯弋，又問，“那精靈……能活多少歲？”

    伯弋輕描淡寫地說，“也就一百多歲吧。”

    一百多歲……十萬年？

    在她生活的那個世界，十萬年前人們還住在洞穴裏呢。

    這就是精靈嗎？

    “你是豹族人？”柿子不自覺地向後退了退，不敢再冒犯眼前這座“活古董”。

    伯弋又不說話了。

    柿子知道他不愛說話，也不再強求。不過，若是讓豹族人見到今夜這場景，怕是驚得眼珠子能掉到地上。

    身為豹族族長撒恩·赫爾特的次子，伯弋從出生那一刻就繼承了豹族的修行天賦——他是一位天生的自然係精靈。

    剛出生的他就能夠運用雷電之力，並猝不及防地炸掉了老父親的頭發……還順手劈開了一棵不知生長了多少萬年的雲杉樹。

    當然，他也繼承了豹族特有的傲慢和壞脾氣。他不愛說話，甚至不願意搭理任何人。就連族長夫婦都很少能聽到他說個一言半語。

    “豹族的二少主是個啞巴”的消息迅速在圍城裏傳得沸沸揚揚，卻沒有多少人討論他驚人的天賦。漸漸地，開始有人傳他是殘疾，是怪胎，還有人傳他是族長的私生子……直到有一天，他不知道是厭倦了流言，還是在圍城裏呆膩了，就跑去了荒原。

    之後的幾千年就再也沒有回過家。

    不過他不討厭和柿子說話。

    他也不討厭柿子跟他說話——雖然有的時候有點煩，不過還算能忍受吧。

    夜色中，他的目光一遍又一遍地將柿子的臉深深地刻在腦海裏。

    真是個徹頭徹尾的笨蛋。他心想。

    不過……好在遇見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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