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第四世輪回,白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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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瑞撿起附近被砍斷的竹子,用竹子稍微尖的那端在地上刨出一個圓坑。
不遠處,小黃渾身是血的躺在那裏。它的身體僵硬冰冷,從數條傷痕中也不再滲血。它驚恐的眼神深處透漏出倔強,它減緩怪物走向葉瑞的步伐,就如同當初他救了它一命。
它……是在還他的救命之恩。
葉瑞雙手將刨出來的土重新推回去,然後拍平,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滾燙的淚水從眼角流出,他站起身,最後看一眼那個隆起的土堆,轉身朝著白家村走去。
小黃是個沒人要的猴子,葉瑞是個撿來的孩子,甚至就連姓氏也和父親不一樣。但他不知道為什麽,就像叫葉瑞這個名字,而小黃也不知道為什麽就這樣傻,明知道打不過,為什麽偏偏要去打,這一切好似是冥冥注定好的!
……
……
白城,趙家。
“尊敬的使者大人,先前那批黑金石由於礦洞坍塌所致,沒有按照約定的時間送您送過去。這點我感到很痛心,也一定督促盡快給您采集完成後送過去。”趙淩靈說道。
趙家在白城可謂是數一數二的大家族,自趙淩靈繼任家主以後,首次和金城的金家搭建起聯係,負責替金家采購收集五指山的稀有黑金石,從中謀取了巨大財富。
但就在前批黑金石采集過程中,不知何種緣故礦洞劇烈搖晃,接著石塊簌簌墜落,導致礦洞坍塌。
彼時距離黑金石第一次運往金家已經過去三年時間。
雖然這三年間也曾有過類似的情況,但金家也都沒有說什麽。這次出現意外坍塌後,趙淩靈就親自前往金家謙恭的說明緣故並賠禮道歉。
但金家使者為何又至此,
難道還是對此不滿?
趙淩靈越發謙恭垂身致歉,他眼神中滿是羞愧和自責神色,將心底那縷不滿極好的掩飾起來。
“這件事情,家族自會有人前來和你對接。”金家使者坐在趙淩靈坐的首座,他漫不經心的轉動翡翠扳指,說道“現在我需要你告訴我有關五指山任何方麵的信息。”
金家是在燕國後變法時代崛起的家族,從腥風血雨中走出的人,更在意的不是現在的鮮花錦簇,而是將來的烈火烹油。金家家主自幼年時代就見慣太多家族的興起和湮滅,所以他就越發希望金家能夠永久不衰。
一棵稚嫩的小樹想要在暴風雨中安穩生長,就必須要有更大的樹來替它遮風擋雨。對於金家而言,九道宗就是那棵大樹。
九道宗是燕國境內最大的宗門,甚至就連燕國皇帝也要敬畏三分。每年九道宗都會開宗向外考核招收弟子,有身負異稟的天才更是會直接招收到內門做核心弟子。而一旦成為九道宗內門核心弟子,其所在的家族就將受到宗門的庇護。
很長時間金家家主都想不到好的辦法,要知道簡單的“天賦異稟”四字,蘊含著天大的時運。單單就他所了解的家族天才而言,甚至進入九道宗外門都是問題,更別提內門核心弟子。直到金鵬出世,這件事情終於才有了轉機。
金鵬還是嬰兒時,他就成為金家最受矚目和期望的焦點,隻因他背上的“金鵬”印記。
印記,就是九道宗所說的天賦異稟。
……
……
時間緩慢流逝,明亮的光線逐漸黯淡下來。
趙淩靈沒有使喚仆人更換涼透的茶水,他說的有將近三炷香的時間,口幹舌燥。在他講述五指山的曆史、現狀時,金鵬很少插話打斷,他隻是不住點頭陷入某種思考當中。
“尊敬的使者大人,有關五指山的消息就隻有這麽多了,接下來我讓管家繼續統計收集新的消息,整理好以後再向您稟報,您看還有什麽問題嗎?”趙淩靈說道。
金鵬站起身來,他走到趙淩靈身旁,拍拍他的肩膀輕聲說道“這件事情,你做的就很好。另外,我需要一份很詳細的五指山地圖。”
趙淩靈近乎諂媚的應道。
“還有今天我問你的所有事情,都要保密哦,否則後果自負。”金鵬左腳邁出趙家時,像是忽然想起一句話似的,轉身對趙淩靈說道。
金鵬說這句話時的語氣就像問趙淩靈你吃了嗎?的語氣,但趙淩靈卻被嚇出身冷汗。過往和金家打交道的三年時間,他早就明白金家就是一張披著人皮的狼,遇事眥睚必報。
趙淩靈身旁站著的是他的兒子趙峰,趙峰眼中露出不解和鄙夷神色,他想不明白父親為何要在金家麵前表現的如此卑微和不堪,他明明就……
趙家在趙淩靈接任家主的數十年間,已經攀越至白城的第一家族。但這還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遠比任何人看到的都要多的多。他時常會盯著鏡子中的自己,鬢間已經出現白發,他也已經踏入六十歲的門檻,但這誰都阻擋不住他的勃勃野心,尤其是趙峰出生以後。
趙峰是趙淩靈妾氏的孩子,也是他的第三子。在他三歲時候,他覺醒了他的自身印記虎。這對於趙淩靈來說無疑是天大的驚喜和氣運,他極好的將趙峰覺醒印記虎的事情隱瞞了下來,他要讓趙家從此踏入九道宗的勢力當中,不再受到金家任何脅迫和威逼。
趙淩靈坐在金鵬剛剛坐的藤椅上,眼角瞥見趙峰的鄙夷神情,他揮揮手示意趙峰走上前來。妾氏從後堂端著滾燙的茶水走過來,正好看到這極為駭人的場景。
趙淩靈伸出粗糙寬厚的手掌狠狠甩在趙峰臉上,趙峰臉上頓時多出鮮紅的手掌印,他憤怒不解的盯著父親趙淩靈。
趙淩靈說道“如果你想死,就別拖著整個趙家跟你陪葬。”
趙峰終究是年輕人,他揚起頭說道“我三歲時就覺醒了虎印記,比他金鵬的鵬印記還要高出一個等級。將來我會帶著趙家踩在金家頭上,我們又有何懼?”
趙淩靈歎口氣說道“峰兒,那終究是將來的事情。如果現在我們露出絲毫的跡象,你覺得依照我們趙家現在的勢力,能抗衡他金家嗎?”
趙峰低下頭說道“是孩兒錯了,請父親懲罰。”
趙淩靈碩大的腦袋支撐在右手掌中,他就像做了很長的夢突然醒來似的茫然,說道“我想我的時間不多了,我還能替你做最後一件事情,你去好好準備五指山遺跡開啟的事情。至於家族方麵,我會替你安排妥帖,保證不會有任何人反對你繼任家主之位,但願你能帶著趙家走的更遠更高。”
……
……
白村後麵有一條幹涸的河道,河道兩旁長滿了低矮的灌木叢和荒草。河道並不寬,但有座石橋橫跨在河道上。石橋修建的時間極早,刻在上麵的文字已然模糊不清,沒有人知道它具體修建的時間。
葉瑞走上石橋,他每次走到這座石橋的時候,就覺得要坍塌下來似的。石橋年久失修,就像位步入風燭殘年的老人般顫顫巍巍的支撐著。
他身上的衣服已經破的不成樣子,就好像一條條布片被繩子貫穿掛在他身上似的。但葉瑞的思緒卻沒有在這上麵,盡管這是他母親親手為他縫製的新衣服,盡管他回去以後肯定要挨母親的胖揍,但都沒能將他的注意力拉回來。
“剛剛那怪物究竟是什麽?那就是村長口中所說的魔嗎?白村人為什麽不能走出五指山?”葉瑞兩隻胳膊夾著低沉的頭顱趴在石橋欄杆上,他盯著橋下肆意奔騰流淌的雪水,滿臉的不解和疑惑,更深層的是恐懼。
“將來我一定要將這所有事情都搞得明白,我想要去看看五指山外的世界。”
每年盛夏酷暑時節,極遠處的雪山積雪開始融化,雪水從雪山呼嘯奔騰而來,但在離白村數十裏的地方突然轉道,緩慢流淌進這條河道。而當河道出現第一道雪水的時候,白村學堂中的那些孩童們也就得到了解放,有將近三個月的時間可以盡情的玩耍嬉鬧。學堂中的三位教習先生,也就重新回到白雲觀中。
所以每年當看到河道雪水流淌時,葉瑞就從心底感到高興和激動,因為這就意味著他將會有很多時間來去和其他孩童玩耍,到山中探險之類的活動。但在經曆了怪物事情後,一陣莫名的恐懼就像魔鬼似的緊緊攫住他的靈魂,他覺得好像有東西正在慢慢的向他靠近,然後張開血盆大口隨時準備將他吞噬。
“你有沒有受傷?”林小雅清脆擔憂的聲音傳來,她的眼睛很大,就像天上星星那樣閃亮。尤其是笑的時候,就如同山間盛開的野花,燦爛而明亮。隻是現在那張明亮愛笑的臉卻眉頭緊皺,她快步走到葉瑞身邊,說道“先前我跑到村子裏說你遇到了怪物,但他們誰都不相信,認為這是我們的惡作劇。後來焦頭爛額的時候,我遇到了小胖,我們就順著路趕過來。你沒事真是太好了,我們還以為你被怪物吃掉了。”
小胖大名叫楊淩霄,取……直衝雲霄之意。等到楊淩霄十四歲時,他的體重開始飛快飆升,直到他再也飛不起了,學堂中他的名字被小胖所替代。小胖最開始很厭煩別人這麽叫他,但後來也就默默承受下來這個有點侮辱的別號。
“你就是葉瑞?那個敢和白軒對著幹的家夥?”小胖眼中露出崇拜敬仰神色,接著說道“我叫楊淩霄,不過他們都叫我小胖,你也可以這麽叫我。”
葉瑞說道“我在學堂見到過你。你之前跑的很快,簡直就要飛起來了。不過現在怎麽會這個樣子?”
小胖臉色變得難看起來,他臉上有驚恐的神情,仿佛想起了很可怕的事情。他覺得他這輩子都不想再回憶起當時的場景。當時他被白軒同夥逼到死胡同中,夜幕籠罩下的白軒就像深淵惡魔般逼著小胖吃下一顆黑乎乎的藥丸,之後哈哈大笑著離開。
“這不是你的錯,會好起來的。”葉瑞說這句話時,臉上露出近乎虔誠嚴肅的神色,就像學堂老鍾那樣令人覺得心安。
從石橋下來是一條狹窄街巷,街巷兩旁是低矮房屋,低矮房屋前是一個個小小的攤販。不時會有村民擠進來想要買些東西或者交換東西,這對於生活窮苦的村民來說,它簡直比白城城內最大的商鋪都要神聖高大許多。
自石橋遇到林小雅和小胖兩人之後,他們開始朝著這條人潮洶湧的街巷走去。在這期間,葉瑞緩緩將怪物如何將小黃殺死的經過說了出來。
“我就眼睜睜的看著怪物把小黃殺了,我卻什麽都做不了。”葉瑞感覺這就像一場噩夢,他很希望他醒來的時候發現就躺在自家床上,先前所有事情都不過是一場噩夢罷了,小黃的死是夢,那怪物更是臆想出來的。
但這不是一場噩夢。
葉瑞走到人聲鼎沸的街巷口,看著相互擁擠推搡的村民。先前他感覺到的憤怒,現在變成了無力感。他明明可以走另外一條更近的街巷,但他的手腳就像是裝在套筒中似的,完全不聽他的大腦指揮,徑直走到這條最熱鬧擁擠的街巷中。
葉瑞擠進人群時,下意識的摸摸脖子上冰涼的碎片,又轉頭看了石橋方向。他覺得這就像一個鏡像似的,石橋那邊是邪惡怪物盤踞的地獄深淵,石橋這邊是春風拂麵的熱鬧人間。
“你們要吃糖果嗎?”小胖站在糖果攤販前朝他們喊道。
葉瑞從小胖手中接過來一顆白色糖果,這是白家村特有的糖果。它主要是采摘珊樹成熟的果子經過陽光暴曬再塗抹上一層特質的蜂蜜而成,拿在手中黏糊糊的,放在嘴裏以後,味蕾就能感覺到一股發膩的甜。
但這是白家村孩童都喜歡的味道。
“我覺得我們應該將這件事情告訴村長,萬一……”林小雅沒有吃那種黏糊糊的糖果,她覺得那種糖果很可能會讓她發胖,就像一個圓鼓鼓的氣球。
“我也覺得這種事情應該向告訴大人們,我們小孩就應該開開心心的吃糖果。”吃到糖果的小胖覺得天似乎比之前明亮了許多,明媚的陽光通常會驅散人心中的陰霾。
在白家村村民心目中,村長白勝德就是神一般的存在。無論是誰家出了什麽事情,都能看到他的身影。白勝德雖然年邁古稀,但精神頭卻極佳,也不知道用了什麽靈丹妙藥。村民們也都羨慕尊敬這位村長,所以在很多小孩子的心目中,他就是遇到難題被第一個想起的人。
“這件事情誰都不要傳出去。”葉瑞搖搖頭說道。
“為什麽不能讓其他人知道?我擔心還有其他怪物傷害村民。”林小雅抬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空,她並不知道葉瑞腦海中想的事情。
葉瑞想起數天前暴雨的那個夜晚。
那天葉瑞和陳教習剛剛修補完屋頂,就從遠處傳來轟隆隆的雷聲。陳教習勸葉瑞留在學堂過夜,但葉瑞想起母親的話,執意要回家。於是陳教習看著奔跑出學堂的葉瑞,又看看灰蒙蒙的天空,臉上露出擔憂之色。
葉瑞從學堂跑出來時,已經有雨滴滴落在他臉上。他感到莫名的興奮,激動又有恐懼。他抬眼看黑雲壓村的天空,給人的感覺就像那隻怪物要將整個白村都吞噬掉似的,無窮盡的地獄深淵大門敞開,無數怪物肆虐橫行。
“衝啊,衝啊。”滴落下來的雨滴順著葉瑞臉頰流到脖子,將他衣領打濕。葉瑞奔到河道堤壩小道岔口,毫不猶豫轉向另一側繼續奔跑起來。
“我記得前麵應該有座荒廢山神廟,也許我能在那裏避避雨。”葉瑞對周圍崎嶇難辨的山路很熟悉,他經常趁著母親外出幫傭的時間穿梭其中。所以當他走到那個岔道時,能夠選擇這條更近的山道回家。
葉瑞剛剛竄進那座低矮山神廟中,他就聞到一股發黴潮濕的味道,這種味道就像母親經常喝的中藥似的,刺鼻而難聞。從下往上仰視看,那座半人高的泥菩薩雕像的頭部掉了一塊,那樣子在電閃雷鳴中很像村上口中的惡魔。
“這應該是幻象。”
白家村很多年沒有遇到這樣的暴雨。葉瑞聽見有巨石轟隆落在地上,無數雨水被濺起水花四散。雨水啪嗒啪嗒的聲音就像母親的嘮叨無窮盡。他集中精神看那座缺了半塊頭的泥菩薩,紫色閃電就像白天強烈的太陽似的照亮整個山神廟。
葉瑞覺得紫色閃電劈中的不是那顆懸崖峭壁上的老樹,而像是劈中他的腦海似的。他現在整個頭皮發麻,驚悚恐懼占據他整個身體,就像犯錯遭到母親鞭打時瑟瑟發抖。
就在那一瞬間,葉瑞眼角瞥見泥菩薩朝著他咧嘴笑,缺了半顆頭的泥菩薩隻有半邊嘴在笑,笑得就像現在吃著糖果的小胖那樣開心。
“我的孩子,你終於出現了。”葉瑞腦海如炸雷般響起滄桑古意的老者聲音,這聲音仿佛來自遙遠的另一個世界。他恐懼的朝後退一步,直到外麵滂沱大雨打濕他的背部衣服。這個季節的雨水打在身上並不寒冷,但葉瑞渾身就像身處冰窖哆哆嗦嗦。
“這肯定是幻覺,說不定我醒來後發現自己渾身大汗淋漓的躺在自家硬板床上。我會忘了這場詭異的夢境,然後我會跳到清涼的水潭中,享受溪水帶來的涼意。”葉瑞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掐自己的臉,希望疼痛可以讓自己從噩夢中擺脫出來,但眼前的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過來吧,我的孩子。我已經等候你上百年的時間,這座天地牢籠將我的神魂消耗所剩無幾,我的時間不多了。你將會接替我的命運,繼續我的使命,希望能帶著白村人走出桎梏和往複循環的災難。”
葉瑞腦海中如爆豆般砰砰的響起虛幻的聲音,他雙眼無神的盯著那座泥菩薩雕像。外麵的滂沱大雨和電閃雷鳴消失了,他仿佛進入到另外一個世界。無風無雲無陽光無空氣,到處都是漆黑一片,沒有任何聲音傳出,甚至時間就像靜默般的停滯。
就在黑暗如同實質般觸手可及的遠處,一個身穿白袍的老者倏忽飄到他麵前。他滿眼盡是黑暗,但此刻卻多了一個光點。光點逐漸擴散,形成那名老者瘦小的身體。老者的眼神充滿渴望和喜悅,他看著葉瑞就像看著一盤美味似的饑餓,空洞的眼神中被快速出現的世界所填滿,他的眼就是世界的縮影。
“你是誰?”葉瑞看到老者竟然沒有恐懼,而是感覺就像被一股溫和力量包裹似的舒服。他知道這名老者對他並無惡意,他能感受到從他身上傳來古老而遙遠的氣息。
“我是誰?”老者碩大如學堂銅鍾的腦袋微微偏向一邊,像是被葉瑞收養過的那隻鳥,它在籠子裏待得久了,等到葉瑞放它飛的時候,它竟然忘了如何振翅飛向天空似的。當時那隻鳥微微偏腦袋的樣子和現在的老者簡直一模一樣。
神情茫然。
“我的名字叫……火種。”黑暗像是感受到恐懼存在,它被刺眼陽光快速取代。靜默的空間開始有水滴的聲音,黑白靜默的空間世界就像一滴水落入油鍋似的沸騰起來“我已經在這裏等待了上百年的時間,很多事情我都想不起來了,但我記得我的名字叫做火種。”
老者枯槁如白骨的手臂朝著葉瑞輕輕一揮,葉瑞的身體就如同樹葉般飄了起來,落在老者麵前。葉瑞的眼睛就像被卷進漩渦般不由自主的凝視著老者的眼睛。
老者身上穿的灰色長袍飄動起來,他整個人像是受到刺激如篩糠似的抖動起來,他臉上的皮肉時而痛苦的縮在一起,時而像是解脫般的舒展開來。他整個人都在因痛苦而劇烈抖動,唯獨葉瑞凝視的那雙眼睛。
那雙眼睛很奇特,仿佛它不是眼睛,而是一幅畫卷。
……
……
這幅畫卷的畫軸上閃耀著“火種傳承”四個古樸大字,這種字體葉瑞沒有學過,但他就是認識,就像他吃飯睡覺般自然而然的知道它的意思。
一滴水落在畫軸上,畫卷以極快的速度向前伸展。葉瑞跟隨畫卷的伸展而瀏覽上麵的畫像,他的眼睛看的生疼,但還是不能閉上眼睛不去看,仿佛他的使命就是必須看完。他在畫卷中看到了村民麵對末日的恐慌,看到了黑壓壓的天幕上端坐著幾位身穿金甲的天神,他們眼神中沒有憐憫,沒有憎恨,隻有漠然。他看到白村被惡魔吞噬,他看到村民被當做食物被怪物吃點。然後畫卷出現空白。
“新的世界。”
空白畫卷很快就出現一名啼哭的嬰兒,一雙布滿褶皺的大手輕輕抱起嬰兒。啼哭聲停止,嬰兒粉嫩的臉龐露出笑容。天神隨後把火種恩賜世界,人類開始繁衍生息,薪火傳承。直到下一次的災難降臨,周而複始……
“你所看到的景象將會在兩年後的白村再次上演,白村是舊神們的遺址,誕生無數強者。但後來被天神壓製在這裏,始終逃脫不了命運的詛咒。而你要去做的,就是去打破這該死的詛咒,讓世界重新恢複清明。”
“我已經默默守護數百年的時光,我的神魂也即將湮滅,剩下來的事情就要交給你了,我的繼承人。從現在開始,你的新名字叫做火種。”
葉瑞茫然的向前走出一步,一腳踏下後,腦海中湧現出無數人痛苦嘶啞喊叫,他感到無窮盡的痛苦瞬間將他緊緊包裹起來,讓他簡直就要缺氧而死。他的雙腿像是承受無數人的重量似的,苦苦支撐的跪在如水的鏡麵上,無數條裂痕從他的膝蓋處就像蛛網似的快速崩裂擴散。
“啊。”
葉瑞仰天長嘯一聲,有兩顆明亮如太陽的光點瞬間印記在他的眉心。他的腦海中出現一個碎片的印記,那碎片印記看起來就像誰家打破的瓷瓶片般普通尋常,但葉瑞知道它絕對不普通。
“你腦海中的碎片名為第九烘爐碎片,在你完全掌握它的力量前,你需要找到它前麵的八個烘爐,然後你才能感應到真正的第九烘爐在哪。一旦你集齊九個烘爐,你就能徹底改變天地間規則,自然也就能打破關於舊神遺址的詛咒,讓舊神的子孫們重見天日。”
葉瑞感覺到臉上一陣刺痛,他發現自己正被小胖拉扯著向前跑。小胖急迫的聲音在他耳邊慢慢清晰,他的眼睛又重新看到了現實世界的模樣。
“是白軒他們。剛剛他們看到我站在糖果攤販前,他們肯定是在那個時候看到我們的。真後悔不該去買糖果,他們看樣子是不想放過我們。”小胖氣踹噓噓的帶著哭腔說道。
白軒雙腿就像獅子般粗壯,他奔跑起來速度就像翱翔的鷹隼般飛快。他從山道拐下來後,就像每次挨父親的毒打似的憤憤不平,他就像一顆充滿氣的氣球,仿佛隨時就要爆炸。
黃三和狗子都不敢說話。
“喂喂,前麵的那個小胖,你倒是別停下來呀,接著跑啊。哈哈哈,你們瞧他就是一頭蠢豬,肥胖的令人作嘔。還有那個馬屁精,聽說你爹跟別的女人跑了,不要你們了哈哈哈。”
小胖彎腰氣喘,眼淚從眼眶湧出,他覺得他今天算是徹底完了。他轉身看著昏迷不醒的葉瑞,咬牙把他拖起,再次向前奔跑。
就在他們悄悄走出街巷口時,葉瑞突然就昏迷過。小胖本想拋下葉瑞獨自逃命,他覺得要是被白軒逮到,肯定就是一頓毒打和羞辱,他真的很害怕。就在他腳邁出兩步後,他轉身拖起葉瑞輕飄的身體向前奔跑。
“我跟林小雅承諾過要保證他的安全,所以我不能拋下他獨自逃命,否則林小雅就會把我看做懦夫,我不想她這樣看我。”跑到剛才經過的石橋時,小胖一巴掌就甩在葉瑞臉上。
葉瑞從迷境中醒來,就看到白軒晃悠悠的追了上來。由於恐懼和疲憊,小胖雙腿酸軟的癱坐在石橋上大口踹氣。遠處群山就像黑夜惡魔般發出桀桀怪聲,白軒站在石橋邊,嘴角露出冷酷殘忍的笑容。
白軒踏前一步,
小胖艱難挪動身體擋在葉瑞身前。
“我知道白軒他們是衝我來的,所以和你沒有關係。我來想辦法拖著他,你就拚命的朝前跑。”
小胖嗓音顫抖,就像他每次遇到白軒就會發自本能的恐懼。
這次也不例外。
葉瑞聯想到先前山道上發生的事情,他知道白軒是衝著他自己來的。他站起身來,走到小胖身前,他低頭俯視小胖,小胖的臉上有紅腫淤青,他說道“不用害怕。他們在軟弱麵前就像五指山的野狼,凶狠而可怕。但隻要我們能夠戰勝內心的恐懼,他們就像是一群綿羊,溫順而恭謹,這是老師教給我的。”
“你趕緊跑吧,我來拖住他們。”小胖使勁搖搖頭說道。
“現在把你的眼淚憋回去,如果在讓我看到你懦弱的眼淚,我就把你的頭揍扁。”葉瑞說話的語氣就像冬天一樣冰冷刺骨,小胖感受到某種力量在他的身體蘇醒,他站了起來。
“謝謝你,白老大。”
從內心恐懼如潮水般退去的那刻起,葉瑞在小胖的眼中就像村長一般閃耀著光輝。他覺得渾身就像有使不完的勁似的,他重新又找回當年的自信和快樂。
白軒嘴角露出冷笑,繼而感到憤怒。他覺得溫順的綿羊竟然也敢站起來,那他就有義務讓綿羊重新跪下來,這很簡單。
“你這個沒爹的野孩子,充什麽大頭蒜,今天我就要把你打個稀巴爛。”
葉瑞沒有被激怒,他在打架的時候通常很冷靜,冷靜的就像一台無感情的機器。白軒拳頭就像閃電般夾雜呼嘯刺耳的聲音襲來,他的拳頭經常很長時間的耕地而變得粗壯有力,就像懸崖間岩石塊。
“來得好。”葉瑞暴喝聲響起,他雙腳拉開架勢,宛如一把弦線緊繃的弓,他迎向拳頭的手臂就像激射出來的利箭。
“砰、砰、砰。”
拳頭與拳頭的撞擊聲很像是岩石從高處墜落的聲音,就在他們相接觸的瞬間。小胖剛找到的信心差點就要被擊碎,在他看來,葉瑞細嫩的拳頭和白軒岩石般的拳頭向觸碰的瞬間,他就能聽到葉瑞骨頭破碎的聲音。
小胖雙手捂著眼睛,雙腿哆嗦就要摔倒。
“那個家夥。”
黃三和狗子瞪大雙眼,
他們簡直不敢相信他們眼睛看到的事情,那個看起來弱雞存在的葉瑞竟然連續接下老大極具爆發力的鐵拳。
黃三和狗子都曾領教過老大的拳頭,他們當時一拳就被轟飛在學堂後院的牆壁上。當時他們感受到從中傳來的力量波動很恐怖,而之後他們追隨白軒的這幾年間,他們還未曾老大使出拳頭而未被打倒的人,
葉瑞是第一人。
拳頭相碰撞的聲音越來越響,簡直就要刺破小胖的耳膜。他沒有聽到想象中葉瑞被拳頭打倒在地的撞擊聲,沒有聽到白軒那夥人的恐怖笑聲,沒有聽到葉瑞痛苦哀嚎的慘叫,他聽到了還在持續的拳頭撞擊聲。
“啊~”
小胖緊緊捂住雙眼的手掌裂開條縫隙,從縫隙中他看到了葉瑞和白軒拳頭相互碰撞的情景。他隨即發出驚詫的呼叫聲,遮擋住視線的被拿開,他看到雙方快的簡直就要成為虛影的拳頭,他看到葉瑞堅如磐石的身影,長長呼出一口濁氣,他覺得有東西從他身體離開,那是這兩年壓在他心頭的恐懼。
“他的拳頭真的很強,每一次撞擊我都能感到身體氣血翻湧。我感覺拳頭就要碎裂,但我不能退後,那樣小胖就也將會被恐懼完全吞噬,他就永遠也站不起來。”
葉瑞咬緊牙關承受著白軒恐怖的力量衝擊,但他的身體從未向後退過。
“這種感覺很痛快,我很久都沒有這種感受了。以前那些弱雞通常一拳就被打翻,沒一點意思。你能在我的拳頭下堅持這麽長時間,也算很不容易了。接下來,我就要使用我真正的覺醒力量,來好好教訓你,你可準備好了?”
“來戰把。”葉瑞身體被壓製的野性被徹底激發出來,他活動微酸微痛的拳頭,重新調整身體的姿勢,凝聚出全身的力量。他知道接下來才是真正的對決,他不能有絲毫的鬆懈大意。
白軒雙手快速交疊變幻,像是某種古老複雜的印法。隨著他的印法施展,身體肌肉開始隆起膨脹。同時他的雙眸泛出金黃色光澤,眸中閃現出一頭通體金黃的金牛,嘴中發出哞哞的響聲。
“你已經準備好接受我的憤怒了嗎?”
小胖癱坐在石橋下,黃三和狗子嘴巴張的簡直能放下學堂的那口銅鍾。
這就是教習老師講過的印記覺醒嗎?
……
……
陳教習曾經給他們講過白村的曆史傳說。
“據現存的古籍記載,白村最早的居民是被流放的叛神,這裏就是當初舊神們的遺址。舊神被褪去神骨,世代被詛咒。後來白村有大能現世,單手執劍破天,神們詛咒被打破,白村開始薪火傳承繁衍,至今九百九十八年。”
“從薪火傳承繁衍開始,白村就不斷有人覺醒身上神族印記,成為白村的守護者。在當初的諸侯混戰,民不聊生的戰國世代,白村也不曾湮滅。”
“那麽這麽說,我們都是神仙後裔了?”黃三當時不知道怎麽想的,在其他人都被這神話故事深深吸引時,嘴裏冒出這句挑釁的話,惹得其他人哄堂大笑起來。他自然也受到陳教習嚴厲的懲戒,被罰打掃學堂茅廁整整三天。
小胖、黃三、狗子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
……
葉瑞感受到這股覺醒的恐怖力量,他在山神廟暴雨夜就知道會有印記覺醒的事情,也相信陳教習所說的並不是傳說。而是每隔五百年就會有相當於“清洗”的詛咒災難降臨,這在神們看來,就是收獲的季節。
就在白軒覺醒金牛印記時,仿佛受到牽引似的,葉瑞的身體也開始發生變化。他脖子上的碎片開始融入到他的腦海中,腦海中被封印的黑色猴子像是受到刺激似的從沉睡中醒來,瑟瑟發抖的縮在角落中,不敢睜眼看那居於正中的碎片。
“這玩意嗎?我也有。”
葉瑞雙眸泛出黑色光澤,眸中閃現黑色猴子印記。兩股覺醒力量相互碰撞在一起時,天地都仿佛為之失色。有狂暴熾熱的氣流從他們中心不斷向外擴散,一圈圈的氣流就像水麵漣漪似的摧毀周圍的一切。
忽然間,天幕仿佛被罩上一層無形的黑布,整個白村以及五指山就像天塌了似的。無數漩渦憑空出現,黑暗壓抑所有人都踹不過氣來,有數百個光亮同時被點燃,徑直朝著漩渦飛去,葉瑞和白軒也被漩渦巨大引力而被迫分開,身體不可抗拒的被吸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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