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兩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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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雅布在王府幫忙張羅的是靈堂事宜,但凡蠟燭燈油銀炭燒紙一應物料短缺不足,都得找他。是以他一到王府就忙得腳不沾地。

    正殿內,數十個喇嘛徹夜念經接引超度,每個喇嘛麵前都要點一盞油燈,那是超度引領時給亡靈照路的燈,斷不能滅。這麽著,油要管夠,要及時續添,他還要操心火燭跟油罐存放隔遠些,仔細夜裏誰不小心翻了火燭——靈堂裏到處都是油炭紙燭,防走水是第一要務。這些瑣碎事叮囑完,又得去備著子時前的幾次舉哀,孝子賢孫們要哭喪,燒紙,灑酒祭拜。

    舉哀完畢,阿敏他們留下守夜,這三日裏要守著靈前那盞長明燈,夜裏要續油,不能滅。

    一應照料完,雅布才到偏殿尋地方歇一會兒。渾身鬆泛下來,一下子便癱倒在一張羅漢床上。這時就惦記著能來一口水煙多好,那才叫舒坦。可禁火燭是他下的令,就連偏殿,火盆也少,是他吩咐不許多籠火,那會兒沒想到,最後凍透了的是他自個兒。

    偏巧後半夜飄起了雪,風卷著雪從殿角門窗戶縫隙鑽進來,吹得偏殿冰窖子一般。他那羅漢床上就一個暖被,睡的冰涼,蓋了頭蓋不住腳,越發的冷,最後腳趾頭僵住了,不能動彈。沒法子,一把扯過素格給他的狐毛袖籠套在了腳上。

    雅布覺著自己快要凍死的時候,側福晉來了。

    等側福晉把皮褥子搭在暖被上,又吩咐人去備了湯婆子來塞到腳下,雅布這才還了魂,罵道,這會子才來,合著自個兒睡暖炕,爺們在外麵凍死也不知道心疼。

    “都是我不好,前頭福晉問我來著,就怕夜裏冷,凍著爺,讓送床狼皮褥子來。我原是記著的,轉過頭就給忙忘了。爺別生氣,這不剛一聽雪珠子敲窗,冷不防就想起爺在這裏守夜冷,如今王府辦喪事兒,定然也周全不到那麽多,東西短了,爺那性子斷也不會要去,可不凍壞了?嚇得我立刻爬出熱被窩就給您送來了不是。”

    側福晉性子耿介,可這麽多年下來,早知道怎麽應付雅布。雅布氣性大,卻不長久,再大的火,哄兩句就好了。她一麵說,一麵輕輕替雅布揉捏凍僵的腿腳。果然雅布極受用,也不惱了,聽完她這番話,哼了一聲,“你幾時把爺們兒死活放心裏了,我們這些年在你手裏能活下來,都是托了福晉的福。”

    側福晉連連笑著應是,又腆著臉問,“爺,半宿下來,沒聽到什麽消息?”

    “哼,就知道你不是誠心給爺送褥子來的。是想著給素格打聽,這才來的吧?。。。對了,剛我忙著,瞧見了一影兒,雖不真切,我瞅著就是永常,一錯眼就不見了,誰許他來這兒裹亂的?”雅布合上眼昏昏欲睡。

    側福晉知道雅布煩這個兒子,聽見他的消息就要發作,自己晚飯後便沒見著永常,誰知竟是跑王府來了,這種時候來王府恐怕不會有什麽好事,不過這會兒顧不上這小子。

    她裝沒聽到,跪在木腳踏子上,附耳過去悄聲道,“爺,小福晉剛上咱們府裏,求您搭把手呢。咱們福晉抹不開麵子,已經答應了,”低聲把小福晉夜半過府,托他幫忙給怡親王遞話的事回了。又愁道,“就不知道小福晉去咱們府裏,有沒有被那人察覺?”

    夜深人靜,偏殿此時雖無旁人,雅布也嚇醒了,一骨碌翻身坐起,伸手摸下巴剛冒出的胡茬兒,四下打量了,才指著正殿方向,悄聲道,“一晚上都跟我一起,想是沒察覺。”說完皺緊了眉,“這事兒。。。辦起來倒不難,隻是你們福晉答應的急了些,這是大事,該跟我商量。。。咱家是鑲黃旗的包衣,論理誰做旗主都成,一樣的給主子盡心辦事。可是皇帝手裏。。。。。。”

    側福晉怕他著涼,先把狼皮褥子替他裹上,不解他為何提到皇上,“怡親王領旗主,定是得了皇帝的旨意,咱們幫了他,又順便解了小福晉之危。爺可還有什麽為難呢?!”

    怡親王在喀爾喀人生地不熟,在他接任旗主的事兒上出把子力,一是還上了小福晉和老王爺的情,另一個,在將來的旗主麵前露臉立功,說起來都是好事。

    雅布此刻心裏卻一言難盡。

    怡親王在朝裏的勢力打先帝時起便埋了根兒,如今從上至下,盤根錯節,他惹不起。可惹不起也不能瞎巴結。要真替這位爺辦了事,就算是巴結上了,巴上了又未必是好事。到底他做過顧命大臣,知道厲害。

    怡親王的誌向,以及皇帝對怡親王的忌憚,朝中不少大臣早已察覺出些苗頭。除了朝堂上的潛流暗石,還有一樁讓臣子不安——當今登基三年,後宮沒替他誕下一個皇子。皇子是社稷根基,沒有皇子,國家便沒有根基,所以哪怕沒有皇子,皇儲也必須得立,可怕的是,如果這一二年裏還生不出來,皇弟做皇儲,也不是沒有先例。。。。。。這事兒不敢往深想。

    到了這份兒上,不出手指定不行,幫了,皇上那邊早晚得知道,會不會為這事窩心?皇上是怎麽個想法,如今遠離京城,半點消息沒有,他也猜不出來呀。本來雅布是個不愛費腦子的,以前拿定主意,不管誰坐大位,隻一門心思做個忠臣,萬事聽皇上的,是最簡單的法子。可萬沒想到,在喀爾喀被逼到深淵,進不是,退也不對。。。

    “爺剛剛暖和些,困勁兒又被你嚇沒了,今晚上是沒法兒睡了!”雅布嘟囔著,越性跳下地,裹著狼皮褥子自顧自轉悠。側福晉聽他念叨完也開始發愁,自己又沒主意,隻呆呆的坐那看他,過了沒一會兒,扯了兩個長長的哈欠,合上眼便躥起盹兒來。雅布見了,很是羨慕她這份沒心肝的勁兒,隻好把狼皮褥子讓給她。

    真難為死他了!出手總歸要出的。隻是要留好以後麵君時的餘地。事情若做到皇上問他,雅布啊,朕要你去喀爾喀原來是幫怡親王去的呀?那他就離脖頸兒後麵開縫不遠了。

    胡思亂想間,外麵已傳來長短三兩聲的悠長梆子,“小心火燭~~~”雪夜裏,長長的拖音兒中氣十足的穿過王府,漸漸遠去。雅布算算已是寅時,再過一個時辰,天該亮了,天一亮,怡親王就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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