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鹿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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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格的姐姐福慧,大前年定的親,親家是內務府總管福倫,論起來也是門好親。福倫家替皇上管著內務府,家裏是金山銀山堆滿的,富貴已極。他家大兒子又蒙聖恩,現任禦前二等侍衛,日後再往上走,封了一等侍衛,那就是皇上親信了,將來外放一方大員,或入閣為相做宰的,都不稀奇。

    可在雅布被貶後,福倫家就悄沒聲的再沒了音信。

    雅布福晉跟側福晉一合計,福倫家現下黑不提白不提的,把個福慧撂在這裏,怕是在等著他們家主動斷親,反正女孩子家的,就這麽幾年議親的好時光,耽誤不起。側福晉咬牙切齒就罵,汙臢心腸的狼崽子,幾時咱們爺回去,非掏幹淨福倫一家的下水不可!

    大約側福晉覺得最解恨的法子,就是掏人下水。她理著後廚,但逢受了閑氣,就去後廚看人掏下水。直到看著那玩意兒變成一碗兒鹵煮,才覺得真正解恨!素格也不知道她娘為何看著臭不可聞的豬心豬肺豬腸肚做成一碗湯,就能開心起來。反正為著福慧親事,府裏那段時間天天飄著鹵煮味。

    但是側福晉把雅布想錯了,她的爺想的且開。雖說以前是福倫巴著跟他家做親,現在自己沒落了,人家有了想法,意思跟他撇開關係,這是人之常情,他能有什麽辦法。再者雅布本來就覺得他兩個女兒絕頂的聰慧又漂亮,嫁給誰都虧的慌,嫁福倫家本就委屈,不嫁就不嫁!

    福晉這輩子難得的跟他做了一回對,氣的一頭病倒床上,直罵福倫一家勢利眼,牆頭草。

    遠在京城的福倫沒聽見福晉罵,罵聲傳到了老王爺塔克哈齊耳中,老王爺覺得雅布是條漢子,爺們的臉麵得顧上。

    草原上規矩,定了親福慧就是他們福倫家人,吐出的唾沫,是爺們就得釘上釘。當時看中人家家世地位,趕著做親,如今雅布走窄了,就恨不得撇幹淨,什麽人性!恰好這福倫也是鑲黃旗的,老王爺就拿旗主的身份給福倫寫了封信。

    信裏不提福慧,也不倒文咬字,就跟麵對麵坐著,貼心貼肺的跟福倫拉家常一樣,論了一遍人心天理,罵了一頓世風日下,又說,咱鑲黃旗不做興那天理難容的事,他旗下的人,誰要眼睛朝天長,就挖了誰的眼珠子拿腳跺成肉泥。

    福倫接了旗主的信,思忖了幾日,到底不敢違拗。他怕老王爺真敢到京裏來跟他要眼珠子。老王爺哪裏是真要他那倆腫魚眼泡子,但隻要到京裏這麽一嚷嚷,他這官就到頭了。回頭再把他落了旗籍,趕出鑲黃旗,他可就什麽都不是了。

    於是福倫親自回信,把自己是旗主奴才的事兒又砸實了一番。並做為旗主把心掏肺的奴才,直接拍腔子在信裏定下日子,說好奴才的兒子到時親自來喀爾喀接人。

    雅布福晉雖說還生氣,可到底是門好親,舍不得丟了,小福晉又勸她說,有了老王爺這個娘家人撐腰,福慧嫁過去,量他們府裏誰也不敢拿捏,壞事變了好事了。

    “大姐姐的親事妥帖了,我的婚事黃了,還都打老王爺這來,要不怎麽說,都是命數。”素格這樣一想,心裏好了許多,反過來還安慰依墨,笑她倒比自己還看不開。

    兩人沿著廊廡極慢的走,都不急著回去,一麵說話,一麵讓飛雪帶來的清涼,平複心裏的燥熱不安。沒走幾步,一個丫頭氣喘籲籲攆了上來,素格認出來是小福晉帶來的人。

    “二姑娘,我們福晉讓把這個交給您,說對不住您了,打今兒起,她待您就跟她親閨女是一樣的。”

    素格墩身接過,是沉香色繡木蘭花的荷包,捏了一下,似乎是一隻鐲子,還帶著小福晉的體溫。抬眼瞧了那丫頭一眼,溫聲道,“回去帶句話,謝福晉賞,素格心裏,也當福晉跟親額涅一樣。”這丫頭一晚上都沒顯山露水的,隻是這種時刻能陪著小福晉出宮,定是極貼心極信任的。可瞧著麵生,年齡又還小,便問,“你叫什麽?今年多大了?”

    那丫頭脆聲回道“奴才叫瑛子,自小就跟著福晉,今年一十八了,哪裏還小呢!姑娘來王府時,奴婢還伺候過姑娘茶水,姑娘大約不記得我了。”素格是個麵癡,輕易記不住人。仔細端詳下,見這個丫頭眉眼淺淺,一張麵團臉,顯得比實際年齡稚嫩。

    瑛子一麵回話一麵怕小福晉等她,急著跟素格告辭去了。

    回到屋裏,素格打開荷包細瞧,果然,裏麵用一方錦帕包著一個通體碧透的翡翠鐲子。依墨咂舌道,“這樣的成色,就是在京裏也少見到,怕值個三五千兩銀子呢!小福晉心裏果然是看重姑娘的。”

    素格苦笑搖頭,“你懂什麽,這就好比皇上在紫禁城裏放的那個玉戳子,今晚的事兒這就蓋了章子,不許反悔的。”小福晉終是怕跟貝勒爺聯盟生變,不放心,才命人又送她這個鐲子。素格心情不好,看著這鐲子更鬧心,吩咐依墨收了。自己脫了衣裳再回床上躺下。可翻來覆去的,腦子裏都是來喀爾喀之後的事,憋得難受,細琢磨,心裏空落落的,沒邊沒沿兒沒個著落。

    睡不著,素格索性起來,想找人說話,見依墨已經香甜臥倒,就去格子裏拿來鹿塤,自己接著在床上燙烙餅。塤十分小巧,握在她手心剛好。她用手一個一個的去摳那塤的眼兒,摳了一遍又一遍,最後歎道,笑話依墨看不開,其實自己一時也撂不開手。到底是將鄂紮當以後的夫君放在心上過的,這會子立時要剔幹淨,哪裏能夠呢?

    就是將來,自己許了親,嫁了人,也終是留了個影兒在那裏,將來偶爾想起,或是見了這塤,不知道會不會跟現在一樣難過?

    翻過頭又想,鄂紮回來了,必定是要來找自己說話的,隻是到了這地步,還有什麽好說呢。又決定明日不跟額涅去王府祭拜了,出殯時再去一次,這禮數上也就算周全了。

    這麽折騰到窗戶紙泛了蟹殼青,才眯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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