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守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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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九直眼瞧著他,臉上冰霜滿布,並不言語。

    郭謙雙手捂了臉,淚水奔湧,從指縫裏流出,滴落他素色的衫子上,化了開去,連成一片。

    “爺別怪我。”他喃喃道。

    他伺候皇帝後,待二爺那頭還是一樣忠心,可時日愈久,跟皇帝脾性愈發相得。兩個人竟慢慢有了相知相依的感覺。他心裏極亂,人呐,兩頭齊全的事兒可從來沒有。他隻得盡力為之,皇帝費盡心機保全佟六兒,是最後的手段,他沒忍心破局。

    可世上的事就是這般巧,他隱下的小事,最後讓廣祿潰不成軍,全盤皆輸。

    兩個人靜坐著喝茶,沒察覺光影漸移,郭謙這所二進的宅子頂上青黑色的瓦當隱沒在黑夜裏。瓦楞早瞧不真章,輪廓盡失。墨色兜下來,竟有荒山古寺的蒼涼。

    瓦楞上依稀有幾個墨點,遠處鼓樓咚咚聲傳來,驚得呼啦啦竄了起來,繞了天井兩三圈後,相攜著往遠處飛去。

    “九爺不來找我,我也是要找九爺的。。。我知道,壞了爺的事兒,本是活不得的。隻是他大歸了,我多偷活幾日,把他發送了,也就跟著去了。您來了,交待了,我的事兒也就了了。自當給二爺一個交待。”郭謙早已恢複了平靜,這時給那九又添了趟茶,淡淡的說。

    那九便問他的打算。郭謙道自己追隨到帝陵後,會在那裏吞藥。

    那九哼了一聲,“若是這般便宜的死了,爺這趟差使不就砸了?”

    他不死得難看,眾怒難平。

    郭謙聽後臉色慘白,沒再多言語。

    大行皇帝陵寢正式得名景陵。今年才領了闔宮人謁陵,這會子,他也躺進去了。好在他生前先把先皇後安頓好了,這會子下去也不鬧心。太後舒蘭領了嬪妃們哭嚎著送了他下去,跟先皇後並排躺著。

    太後回首隆恩殿大門徐徐關上,她們走了,殿外留下幾隻銅鶴、銅鹿,在青石白丹陛上陪著先帝。

    大行皇帝這輩子空有一番雄心壯誌,可作為卻實在乏善可陳。以後她每年會派人來祭祀這二位神仙眷侶,地宮她已經命人封死了。自己將來就不跟他們湊熱鬧了,三個人太擠了,先帝的感情從來隻有一份,分不出來了。

    大約還留給郭太監有一份兒吧,不管怎樣,他們都走幹淨了,乾清宮也便安靜了。

    舒蘭凝眸靜靜瞧了會兒隆恩殿的重簷歇山頂,再移目天邊,日頭西斜,天色並不好。大行皇帝走後,風雨連綿不斷的,好像是在為他哭嚎,就連從出京城時,也飄著雨絲呢。

    她嘴邊漾出一縷微笑,還是活著好。活著,總有想頭。

    她邁向步輦,腳步有些沉重,拎起裙角瞧瞧腳上,綴了麻布的鞋子還真是不輕便,她抖了抖,繼續緩步走去。

    送葬的隊伍往回返,回程有一小部分是空車子。部分先帝的未亡人自此留下來,在這新起的、處處朱紅柱、廡殿頂,比紫禁城一點不遜色的宏闊氣派的殿宇裏,開始餘生的清修,為先帝跟大夏國運祈福,為自己修來生。末了在另一邊的小小妃陵裏把自己交待在那裏。

    雨絲又遙遙的飄了起來,玉太妃吐了口氣,隨著眾人一道等守陵管事的來分派房舍。

    她是守陵妃嬪裏位份最高的,按理她可以圈在紫禁城一隅,養養殘生。不過她是自己求了恩典,願意來給先帝守靈的。

    先帝走了,她先是瞧夠了白眼,然後漸漸的眾人就都忘記了她的存在。畢竟跟郭謙比起來,她也是個可憐人,年紀輕輕,過了先帝的病氣,得了妃的封號又如何,如今先帝一走,她早成了眾人嫌棄鄙夷的死魚,隻會惹人厭。

    因著她的病,在宮裏將養終是犯忌諱,太後倒覺著她乖巧,自個兒請出宮,省了她再費心。

    芽兒護著她,等眾人甩著帕子搶著過去,低聲安慰她主子,“主子別動氣,奴才聽說,到了這裏,沒銀子才最可憐呢。這裏買什麽都要被陵地太監扒層皮!您往好處想想,先帝爺留給咱們的體己銀子夠咱們用一輩子的,這兒又安靜,又沒雜事,最適合養胎了。”

    躲出宮就為的這個。肚裏要是個丫頭還好,要是兒子,太後怎麽能安心?

    玉太妃呼了一口氣,往好處想吧,總歸要活下去。“還是先帝想的周全。念著我一片忠心,早早替我打算了。說起來靠我家裏可是半分靠不上的。可是還是有不周全的地方。。。”

    她撫了撫肚子,造化弄人,這孩子來的真是……

    她朝那邊兒瞅,一堆女人圍著管事的吵吵嚷嚷。景陵管事的叫馬得魯。名字拗口,慢慢的人都叫他魯爺。今兒個一下子來了這麽多位祖宗,他耐著性兒一點點應付。剛來,這些主子們還有脾性,過些日子,他就能讓她們都安分了。

    他掖著手瞧著下頭太監給娘娘小主們分派屋子,屋子都是新建的,裏頭布置也一樣,其實沒什麽可挑揀的。不過防她們鬧事。

    果然,有幾個刺頭出頭,被他三言兩語,陰陽怪氣的懟了回去,餘下的慢慢省悟了自己的處境,就都安分了。

    玉太妃是最後過來的,煙雨蒙蒙裏,頗有出塵的美。他愣怔了一下,低頭掛上平素慣有的假笑,“娘娘怎麽才來,到了晚間山裏冷,您可小心身子,別著涼。”

    這位太妃身子骨不好,這些他早弄明白了,沒這點眼力見兒,也當不上管事的。誰能得罪,誰不能,誰的背景模糊,得先摸摸門道,這些早打聽清楚了。比如眼前這位,該當繼續在宮裏榮養,卻跟這些下等嬪妃來到這裏,背後的緣故,沒搞明白前,不能輕易得罪。

    玉太妃笑笑,道,“我最怕冷,身上有病症,得麻煩您多給我些炭火,我要薰籠。”芽兒那邊已經伶俐的掏出張銀票子塞他手裏。

    魯爺頓了頓,一瞧是五十兩,塌腰拱肩獻媚道,“好說,好說,奴才就是伺候各位娘娘的,您但有什麽需求,招呼奴才一聲就是了。”

    看來價格合適。這五十兩是路上跟芽兒商量好的,不是給不起,怕一來就給多了,這些貪得無厭的家夥就此盯上自己。

    炭火說好了,再提出要一間最偏僻的獨院,馬得魯應的就慢了。

    往小院去的路上,芽兒啐道,“狗奴才,這園子本就空著,再說您是太妃,這裏誰的位份能跟=高過您去,他還推三阻四的,就為想多要些銀子,貪心的狗奴才!”

    玉太妃沒接她的話,怏怏的想著自己的心事,“目下算是暫且安頓了,可再過一個月,我這肚子。。。。隻怕藏不住了,也不知素兒給我辦的事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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