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四十六章:吳有性的北上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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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輕南貴,這個思想在江南根深蒂固。
在這些江南的士紳讀書人眼中,北方都是蠻荒之地,遠遠比不上溫婉的江南。
再說了,北平府和蘇州府相隔千裏,壓根不用擔心疫病會傳過來。
當事情沒有發生在自己的身上,沒有人會害怕。
江南的這些士紳們,也都是這個想法。
對於他們而言,北方的這些普通老百姓和他們根本沒有任何關係,死的再多又能如何?
客棧當中的這些士紳,全部都在搖頭晃腦的哈哈大笑。
倒是有不少普通老百姓怒目而視,可他們基本上也都是敢怒不敢言。
不過是平頭老百姓,又怎麽可能敢惹這些士紳老爺呢?
心中就算有千般不快,也隻能忍著。
吳有性的臉色通紅,他指著眼前的這些士紳,想要破口大罵,可那團怒火憋在胸口當中,久久無法發泄。
最終這些怒火,全都化作了陣陣歎息。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和這些士紳們說的再多,也不過是浪費時間,反而還會影響到自己的心情。
吳有性從身上摸出幾個銅板,拍在了麵前的桌子上,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他拍在桌子上的這幾個銅板非常有意思,不是崇禎通寶,也不是弘光通寶,而是孫傑讓人鑄造的銅幣。
事實上,明朝末年,私鑄銅錢日益嚴重,這些流傳在市井上的私人鑄造的錢幣質量非常差,含銅量很少,大部分都是鐵或者鉛。
越是經濟發達的地方,這樣的銅幣也就越多。
在日常使用中,一個不好甚至都會將銅幣折斷,更別說保存了。
銅錢質量差再加上品質低劣,所以明朝末年南方的普通老百姓更喜歡使用銀子。
但當孫傑的銅幣出現在南方的市場上時,這一情況卻大為改觀。
精美的樣子,上稱的品質,很快就在最短的時間之內占領了整個市場。
而南方的這些商人和士紳們,根本不在乎這些,他們甚至也樂得百姓使用孫傑鑄造的銅錢。
這些銅錢質量非常好,他們出手也非常容易。
不止孫傑的銅錢已經占領了南方市場,連帶著孫傑鑄造出來的那些銀幣,如今也充斥整個南方的角角落落。
銀幣的質量好,品質高,一枚就是一兩,方便換算,加上那精美的花紋,所以備受南方百姓追捧。
商人和士紳們不僅沒管,反而還會倒買倒賣。
他們用以前的銅錢,或者從孫傑那裏換來的銅幣,來兌換市場上的白銀,然後再通過特殊的手段,將這些白銀兌換成大秦銀幣。
通過這種方式,南方的這些商人和士紳們獲得了大量的利益。
說的難聽一些,他們這些人基本上都是利益相關者,又怎麽可能會禁絕使用的。
明目的這些商人和士紳不知道經濟的作用,也不知道貨幣戰爭,所以他們對這些事情並不感冒,也不會投入過多的注意。
就算這些士紳和商人知道這些東西,以他們的節操,恐怕也不會做出什麽反製措施。
明末的這些商人以及士紳們素質之低,簡直世所罕見。
走在蘇州城的街道上,吳有性臉色陰沉。
街道兩旁林立著繁多的商鋪以及人來人往的行人,這些東西匯聚在一起構建了一幅美麗的畫卷。
然而吳有性沒有任何心情欣賞這繁盛的世界,對於他來說,蘇州城中的這些百姓和北平府當中的那些百姓沒有什麽不同。
前幾年的時候,他還去過一趟北平府,雖然隻是經過,雖然在那裏待的時間不長,但依舊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那個時候去北方,也主要是因為疙瘩瘟。
想的全部都是北平府的疙瘩瘟,不由自主,腳下的速度又快了幾分。
在城中雇了一輛驢車,便朝著吳縣的方向而去。
他前幾天有事來了一趟蘇州府,本來打算今天在這裏吃完飯之後再走,可沒想到遇到了這一檔子事兒。
吳縣距離蘇州府不遠,咱在天黑之前,停在了家門口。
他的兒子正坐在家門前的一個石墩子上,手中賣力的擺弄著一個藥碾子。
空氣中彌漫著澹澹的藥味,蔓延出去很遠。
吳有性停在家門口,靜靜的看著自己的兒子。
他的兒子一時之間沒有發現他,低著頭,很認真的炮製藥材。
良久之後,他來到了自己兒子麵前。
“行了,不用再搞這些東西。過幾天跟著我出去一趟,去一趟北方!”
他看著自己的兒子,開口說道。
吳有性的兒子吳養浩抬起頭,一臉疑惑的看著自己的父親。
“父親,去北方?去北方哪裏?”吳養浩問道。
吳養浩還以為吳有性說的北方,是吳縣北方或者是蘇州府的北方。
畢竟,如今的北方也隻剩下長江以南,蘇州以北了。
“跟著我過一趟長江,去一趟北平府吧,那邊現在正鬧瘟疫,身為醫者,我們應當以天下之民為本!”
吳有性說出了自己的決定。
這句話倒是把他的兒子驚了一大跳。
吳養浩急忙放下手中的工作,急忙問道:“爹,北平府那邊如今是孫賊的地盤,咱們這些人要是過去,還能有活路嗎?
咱們的口音可改變不了,要是被那些人聽到了,能不能饒咱們一命都很難說。
再說了,北平府和咱們有什麽關係?現在那裏又不是大明的地界,那裏的人或死或活,咱們也管不到啊!”
“你這個混賬東西,你說的這都是些什麽狗屁話!”
吳有性一臉怒氣,破口大罵:“作為一個郎中,最重要的就是有兼計天下的心思,不為良相便為良醫。
此事就這麽定了,要是你在胡言亂語,以後別叫我爹了!”
甩下幾句話,吳有性頭也不回地走進了家門。
雖然不是那些士紳讀書人,但吳有性的家境也為富裕。
祖上也有當過大官的,隻是最近這麽多年逐漸的落沒了,也沒有再中過進士,家底子在這擺著。
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
老大就是吳養浩,現在也二十多歲了。
回到家,把這件事情給他的結發妻子說了。
他的妻子也知道他是個什麽樣的人,所以也沒有過多的阻攔。
說了一些叮囑的話,隨後係著圍裙進了廚房。
連續好幾天都在忙,為吳有性準備路上的幹糧。
不過是一些烙幹的飯團,又或者是一些鹹菜。
這大冷寒天裏,也僅有這些東西了。
三天後的清晨,吳有性帶著吳養浩,以及這幾天招募而來的隨從,踏上了道路。
離別時,他的妻子不停的說著離別之語。
如今不同以往,大明北方,誰也不知道那邊是個什麽情況。
這一去很有可能再也回不來了,在交通不發達以及通信艱難的古代,離別是一件讓人很痛苦的事情。
他披星戴月,有幾分李時珍的堅韌。
跨過長江,越過平原,堅定不移地朝著北平府而去。
……
北平府皇宮外麵的軍營,被那個老中醫張潤德,分成了幾個區域。
輕症區,重症區,瀕死區,以及屍體存放區。
每個區域之間都用高牆阻隔,禁止任何人隨意進出。
按照病情的輕重緩急進行分類,這是孫傑之前提出來的理論。
很早之前,孫傑從現代購買了大量醫書,同時將這些醫書交給了大秦醫學院。
他現在所做的很多事情,都是根據孫傑采買的那些醫書上來的。
空氣當中的消毒水味越來越濃重,幸虧現在是冬天,如果在夏季的話,恐怕已經站不住人了。
再有兩天就是新年,北平府完全沒有任何過年的氣象。
在輕症區的一個病房當中,張潤德坐在一個少年旁邊。
身上穿著孫傑從現代采買過來的防疫服,就像是一個白熊一樣。
病房當中的這些病人已經習慣了這樣,並沒有驚訝,或者驚叫。
看著躺在床上的少年,他說了幾句安慰的話。
然後又從身後的藥箱當中取出一支體溫計,夾在了少年的腋下。
少年不知道這是幹什麽,隻知道自己有活路了。
那渾濁的眼睛當中,滿是對生的渴望。
在他很小的時候,他曾經聽他的爺爺說過。
瘟疫鬧起來,會成片成片的死人,根本沒有辦法止住,朝廷派過來的救災人員也會避著。
有些地方官府,為了防止引火上身,直接將所有得了病的人全部集中,然後放火燒死。
少年得了病之後,他以為他自己命不長遠,會像他爺爺曾經講述的故事當中那樣,死在一個街頭,又或者如同父母一樣,死在冰冷的家中。
他的父母,也在這場疫病當中離開了,家裏隻剩下他一個。
他眼睜睜的看著防疫士兵將他父母的屍體抬了出去,又把他鎖在了家裏。
除了每日會有人專門送來夥食之外,幾乎不能離開家半步。
那天晚上,他覺得自己渾身寒冷,他把家中所有能穿的衣服以及所有的被褥翻了出來,蓋在自己的身上。
可即便如此,依舊抵擋不住那冷冽的寒意。
在顫抖之中,他的意識漸漸模湖,他看到了已經過去的爹娘。
就在他的意識即將消散之際,一雙大手將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等他醒來的時候,他就在這裏了。
還沒等他將所有的事情回憶一遍,張潤德將夾在他腋下的溫度計取出。
看了看上麵的讀數,張潤德鬆了一口氣。
將體溫計消毒之後,又重新裝進了藥箱。
緊接著,又取出一支鏈黴素和一次性注射器。
鏈黴素是對付鼠疫的特效藥之一,在沒有耐藥性的古代,藥效好的驚人。
張潤德小心翼翼吸取藥液,隨後排出氣體。
現代注射藥物及其使用,孫傑在很早之前,就已經教授給這些張潤德這些人了。
不過因為有很大的局限,所以並沒有推廣開來,隻集中在長安城一地。
大秦醫學院當中的那些注射劑,以及各種現代化的藥物,數量非常少。
這些藥品不像中藥,有著很嚴苛的保存時間,以及保存環境。
如果稍有不對,藥品就會變性。
孫傑曾經在組建了醫學院,給張潤德這些醫術精湛的醫生們教授過現代藥物的使用以及配比。
所以,張潤德現在給這個少年注射量鏈黴素,稱得上輕車熟路。
這些鏈黴素也是孫傑在疫病開始之後采買的。
打完了針,張潤德接著醫治下一個。
看著離開的張潤德,少年叫住了他。
“先生!”
聲如蚊呐,非常微弱。
他不是第一次接受注射藥物,也沒有太多慌張。
他心裏更擔心的,是整治的價格。
從古到今,看病就得花錢。
少年怕自己掏不起治病的錢。
“何事?!”
張潤德轉過身子,看向少年。
“先生,藥可否少用一些?我覺得我現在已經好很多了,我怕我給不起錢!”少年小心翼翼的看著張潤德。
他想活下去,又害怕自己沒有錢。
張潤德笑了笑,道:“好孩子,莫怕。前幾天陛下下了命令,所有病人,接受免費醫療。
從你們接受診治,一直到治好,期間所產生的醫藥費用,住宿費用,以及夥食費用,全由朝廷包了!”
少年有些呆滯,他不敢相信他聽到的這些話。
千百年來,有這樣的事嗎?
他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一臉惶恐,“先生生生,這事,這是是真的嗎?您不會騙我吧?!”
整個北平府,患病的人可不少。
這些人加起來,每日的夥食費用,都是一大筆數字,更別說因為疫病從而引起的治療費用。
雜七雜八加起來,數字大到無法想象。
以前在大明的時候,那些官員們不來收稅就已經燒香拜佛了,哪裏還敢奢求免費看病?
大明朝的那些官員,恨不得把他們盤剝到死,恨不得榨幹他們身上最後一滴油水,又怎麽可能會在乎他們的死活?
說一句難聽,他們這些人,不過是生活在泥裏的賤民,或死或生,對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員,又有什麽關係?
說不得,他們的命都比不上那些藥材。
不過是豬狗一般的賤民,少收點稅,就已經是天大的恩典了,哪裏還敢要求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