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來到深夜，他們踏入了一片寂靜的白蠟林之中。月光透過茂密的葉子零零碎碎地照射進來，已經比先前暗得多了。

    說時遲，那時快，一支羽箭穿透月光，直挺挺地射了過來，“啪”地一聲穿透了一名騎兵的胸膛，騎兵來不及反應，瞪著眼睛倒了下去。

    曹洪已經驚出汗來，他本想怒罵一聲“大膽鼠輩，還不現身”，但還沒來得及張口，又有更多的箭矢落了下來，取走了更多士兵們的性命。

    “是誰！快點出來！”曹洪的額頭滲出了汗珠。

    但是除了風聲，沒有任何人肯回答他。

    曹洪還想說些什麽，卻突然聽到一陣咕嚕嚕的聲音，他低頭一看，發現一個形狀像是罐子的東西，不知從何處滾到了自己的馬下。

    “這是什麽東西？”他心裏感到好奇，瞪大了眼睛去瞧這古怪的東西，這才發現它還長著一條小尾巴，隻是似乎是著火了，把尾巴越燒越短。

    就在下一個瞬間，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他停留的地方爆裂出一團火焰，足足向上竄出一丈來高。馬肚子距離火焰最近，劇烈的灼傷引發了從未經曆過的痛感，它發出一串痛苦的嘶鳴，高高揚起了前蹄，差點兒甩於馬下！

    直到這個時候，埋伏在叢林裏的士兵們才現了身。他們以兩人為一組，前麵的那人手持大刀和盾牌，專砍敵軍的馬腿；後麵的那人手持長槍，專門刺殺落馬的敵軍。曹洪的部隊被偷襲嚇傻了，一時全然無法招架，紛紛成為了刀下之鬼！

    火焰迎著曹兵而來，連抓帶撓，連吞帶咬，沒多少功夫便把他們摧殘得一幹二淨。曹洪眼睜睜地看著這不知是何方神聖的天火漫山遍野而來，不禁淚流滿麵：他已全軍覆沒，又有何麵目複見江東父老？他仰天嘶吼，一刀砍翻了身邊的袁尚，然後扔掉手裏的刀，自地上撿起一柄長槊，拍馬直奔火焰而去，誓要穿過火焰，與那一頭的敵人同歸於盡。隨著距離逐漸縮短，陣陣熾熱的氣流撲麵而來，他的皮膚被燙出了大大小小的血泡，胯下的戰馬發出悲鳴，他於是跳下馬背——他不忍心這個陪伴自己多年的朋友與自己一同赴死——他的皮袍燒起熊熊大火，將他的皮膚烤出濃鬱的糊臭氣味，但他卻一點兒也沒有痛苦的感覺，一個猛子紮進火焰裏，一句話也沒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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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恪心情複雜地坐在火爐前，久久沒有動彈。他歎了口氣，不知道自己該高興，還是該內疚。

    說到底，躺在自己麵前的這個人，都是自己的兄長之一。

    他又沉默了一陣子，像是突然下定了決心似的，起身走到床邊，去看袁尚的情況。

    袁尚的血已經止住了，染血的鎧甲解了下來，放在了一邊。他臉上的血跡被醫匠仔細擦淨，露出了那副很少見的白裏透紅的麵容，隻是紅色幾乎沒有，連白色也有些泛灰。

    不知過了多久，他身邊響起一個微弱的聲音：“我這是在哪兒……”

    袁恪心裏一驚，溫柔地說道：“三哥，你已經在許都城裏了。”

    袁尚眯起眼睛苦笑道：“你是……你是顯雍麽？我的眼睛好像看不到了。”

    “是我。”袁恪答道，“曹洪已經死了，你安心養傷吧！”

    “報應……都是報應……”袁尚喃喃地說道。

    袁恪心裏湧起一陣憐憫，起身去給他倒了一碗水，故作輕鬆道：“什麽報應不報應的？我已經找了最好的醫匠來治你的病，用不了多久你就會康複。”

    “哈哈哈哈……”袁尚有氣無力地笑了起來，“四弟，這話你信麽？”

    袁恪的手僵在了半空。

    袁尚繼續開口說道：“都說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袁尚糊塗了一輩子，到現在也終於清醒了，我這一輩子犯下的最大的錯誤，就是不該和你鬥。”

    “三哥說笑了。”袁恪幽幽地說道，“咱們畢竟是親兄弟，能有多大的仇呢？”

    “在父親的基業麵前，親兄弟又如何呢？”袁尚無力地搖晃著頭顱，“從我小時候開始，母親就告訴我，袁家的家業一定會由我來繼承，我對這一點深信不疑。因為論相貌，論才學，我都遠勝於大哥和二哥，更別說左眼有毛病的你了，但是我卻沒想到，沒想到——”

    他的臉上浮現出憤恨的神情，整個人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

    “我的三哥啊……”袁恪坐在他身邊，幫他拍了拍起伏個不停的胸口，“其實，我一直沒有想跟你爭什麽。小的時候，不管你怎麽欺負我，嘲笑我，我都一聲不吭，因為我知道，我比不過你。我這次從荊州回來以後，所做的一切，也不過是能夠讓娘和我兩個人過上好日子，你為什麽會覺得我擋了你的道呢？你這次來許都，我好酒好肉地招待你，可你是怎麽對我的？你竟然勾結曹洪，想要我的命！”

    “我是被逼的。”袁尚歎了口氣，“我就算再怎麽與你爭，也不會狠到想要你的命，但是我如果不這麽做，曹洪就會殺了我……我現在沒有多長時間好活了，我隻想問你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袁恪的聲音也冷了下來，一如這寒冬的深夜。

    “從我領兵攻打曹洪開始，你是不是就預料到了今天？”袁尚問道，“你是不是想利用我，將曹洪一網打盡，徹底鏟除後患？”

    “我這麽和你說吧……”袁恪的手裏把玩著被子的一角，在他耳邊輕輕說道，“司馬懿，是我的人。”

    這句話很輕很輕，但卻讓袁尚的臉色變得更加灰暗。

    就在下一秒，他的頭被被子緊緊地捂了起來，他痛苦地蠕動了幾下，就不再動彈了。

    “結束了，都結束了……”袁恪癱坐在地上，額上已經出了一頭的冷汗。他終於親自結果了自己的兄長，自己的對手，自己的敵人。

    長夜漫漫，往後的路還長。<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