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尚的屍首被運回鄴城，是三天之後的事。

    “這是真的麽？”袁紹一見到袁尚有些幹癟的身體，隻說了這麽一句話，高大的身軀晃了幾晃，就仰麵栽了下去。

    在妻妾們的呼天搶地之中，小廝們全都忙了起來，攙人的攙人，叫醫匠的叫醫匠，讓這幅手忙腳亂的場景多了幾分滑稽。

    當袁紹再次蘇醒的時候，他的雙手和雙腿都已經失去知覺了。

    一代梟雄，在這老當益壯的年紀，就這樣癱瘓了。

    而這種病，以當時的醫療水平，就基本算是絕症了。

    明明他剛意氣風發地勝過了曹操，將幾乎整個北方變成了自己唾手可得的獵物，卻突然白發人送黑發人，這怎麽能不令人唏噓？

    很快地，已經察覺到事態變化的袁紹部屬們就自然而然地分成了兩派，一派擁護袁譚，一派擁護袁恪。

    至於袁熙，他一直留在幽州和張南談情說愛呢，連袁家和曹家之間的戰事都沒有參加。

    本來，袁紹還說了算的時候，他們一向是不把袁恪當回事的。

    但是現在，袁紹已經失去了對局勢的掌控，那麽，名震兗州的袁恪與顏良、文醜的組合，自然成功上位的概率要比不怎麽成器的袁譚大得多。

    對這一點，袁譚心裏自然也是有數的。於是，他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抓緊機會籠絡袁紹手下的文臣武將。

    “三弟，你看到沒？你這個大哥已經開始暗搓搓地動手了，咱們再不抓緊時間，恐怕就要痛失良機了。”顏良語重心長地告誡袁恪。

    “隨他去吧，”袁恪咧開嘴笑了，“他善於做這些事，就讓他多蹦躂一陣子吧！”

    “三弟，你可不能馬虎啊！”顏良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情，“遠的不說，你仔細想想，要是真的讓袁譚繼承了袁家的家主之位，從今往後，你還能有活路麽？你忘記他和袁尚怎麽見死不救的了？”

    他這麽一說，袁恪的臉色立刻凝重了起來，他向顏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說道：“大哥放心，且看我如何叫袁譚竹籃打水一場空！”

    在這件事上，他還是有自信的。

    他雖然起點很低，但好在有了田豐這個得力的助手，能幫他在袁家陣營裏上下串聯，爭取不少支持。至於以世家大族為代表的的文臣們，在許都保住以後，他們就都乖乖地俯首了。

    想到這裏，袁恪又露出了招牌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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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的陽光洋洋灑灑地照進了庭院，讓春日裏的鄴城顯得格外暖和。

    一位年輕的侍女推著一輛木質的四輪車，小心翼翼地沿著走廊來回踱步。坐在車上的老年人歪著腦袋，神情呆滯，就連口水落在了領子上都沒有發覺。

    年輕的侍女發現了他身上的異狀，眉頭蹙了起來，她左右瞥了幾眼，沒有看到人，便快速地把小車推到了剛拐過角的牆邊，朝老年人的頭頂狠狠地拍了一巴掌。

    “沒用的老東西！”她罵道，“怎麽不神氣了，忘記以前怎麽糟蹋我們的了麽？”

    老年人依舊歪著頭坐著，神氣沒有絲毫變化。

    “你在做什麽？”侍女正沉浸在大仇得報的快感裏，冷不防地聽到身後傳來一個陰森的聲音。

    侍女猛地回頭，幾乎連魂都要嚇飛了。

    站在她身後的人，正是袁譚。

    老年人聽到這個聲音，眼睛裏似乎有一道光亮了一下，但他已經沒法用話語流利地表達自己的情感，所以無人能明白他現在究竟是怎樣一種心情。

    侍女嚇得臉色鐵青，在袁譚的威逼之下連連後退，不一會兒就退到了牆角。

    “大……大公子……饒……饒命……”她的雙眼滾下恐懼的淚水。

    袁譚一句話也沒有說，伸出一雙鐵鉗般的大手，牢牢地卡住了她的脖子。

    侍女雙眼暴凸，兩隻手的指甲狠狠地摳進他的手背，不一會兒，整個人就癱在了地上。

    “你找死！”袁譚冷冷地丟下這句話，回到了老年人身前。

    他久久地凝視著麵前這副蒼老的麵容，突然鼻子一酸，也掉下淚來，痛哭著跪在了地上。

    “父親……你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啊……”他大叫道，“你的家業，全都要落在袁恪那小子手裏了啊！”

    袁紹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心疼的神情，他想去摸摸自己這個大兒子的頭，但是手隻顫顫巍巍地抬起了一寸不到的高度，便又無力地落了下來。

    “你的那些老部下，都是忘恩負義的畜生啊！你對他們那麽好，他們竟然……他們竟然都投靠了袁恪！我該怎麽辦啊，父親，你說話啊！”

    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來，去擦拭父親嘴邊的口水，卻看到袁紹的嘴唇似乎微微地動了幾下。

    “父親，你說什麽？”袁譚疑惑地問道。

    但袁紹隻是機械地扇動著嘴唇，袁譚不得不將耳朵附在他的嘴邊，這才聽清他隻是在反複重複兩個字——“認命”。

    “認命？父親讓我向袁恪認輸麽？”袁譚的臉上出現了死灰一般的神情。

    過了好久，他才回過神來，不甘心地大叫道：“不，我是嫡長子，我怎麽能屈居袁恪之下？我一定要和他鬥到底！”

    他又重新恢複了鬥誌，大步流星地跑出了院子。

    袁紹久久地坐在車子上，眼神裏露出深深的擔憂。

    為了提前避免骨肉相殘的慘劇在他麵前上演，他不得不低下高傲的頭顱，勸說袁譚接受這個幾乎可以說是板上釘釘的結果。而這也在事實上標誌著，他自己為袁家的未來定下的發展軌道，已經徹底失去了意義。

    從今以後，如果袁譚能夠接受命運的安排，安安分分地守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袁恪也不會拿他怎麽樣。

    但他若是仍不甘心……

    都說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但父母對這個子女愛得多一點，對那個子女愛得少一點，是真的沒有理由的。

    就像袁恪，他為了這個家族出生入死，鞠躬盡瘁，但在袁紹心中的位置，卻始終比不過其他幾個。

    這是那個時代的悲劇，也是現在的悲劇。<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