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寡婦神采飛揚，本就有些姿色的臉蛋更加光彩，回過頭看到傻站在門口的江有才，興奮道，“愣著幹嘛啊，快進來！”
    “娘你這是要幹啥？“竹篾編的包袱皮在他腳邊炸開，兩件打著補丁的夾襖滾出來。
    學堂裏那些混賬話又在耳邊炸響，“賣屁股供兒子考功名“的譏笑混著酒氣噴在臉上，他拳頭攥得骨節發白。
    老頭佝僂著背去撿散落的衣物，指節上的刀疤蹭過江有才剛漿洗過的長衫下擺。
    江寡婦突然伸手去擋，“老吳頭你別動，當心腰傷犯了。”她發髻上那根磨亮的桃木簪子晃了晃，簪頭缺了半片花瓣。
    “才兒，吳叔給咱們賃了東街的屋子，帶天井的。”江寡婦聲音忍不住雀躍，手指還揪著那件紅綢衣的衣角。
    那是三年前她當掉陪嫁鐲子扯的布，說讀書人娘親該有件體麵衣裳去拜夫子。
    老吳頭從懷裏摸出油紙包，桂花糕的甜膩味衝進鼻腔。“大侄子，城防營後廚缺個管賬的......”
    話沒說完，江有才突然掀翻了藤條箱。銅鏡摔在青磚上裂成三瓣，鏡麵裏映出母親瞬間煞白的臉。
    “管賬？讓我跟那些往我娘身上扔銅板的混賬稱兄道弟？”他抓起那件紅綢衣往地上摔，暗紋裏抖落的胭脂粉末在光柱裏飛舞。
    去年端午縣衙發賑災糧，他親眼見過母親跪在師爺腳邊，衣領裏塞著串沾灰的銅錢。
    江寡婦突然撲過來拽他袖子，腕骨硌得他生疼：“才兒你看，吳叔給咱新打的樟木箱，能裝二十斤書......”
    江有才喉嚨發緊，每個字都像刀片劃過。
    驛站簷角的銅鈴在風中亂響，駝鈴聲、馬嘶聲、爭吵聲交織成網。
    三輛滿載瓷器的騾車卡在月洞門前，趕車人正與巡城司的衙役撕扯，青瓷碎片在暮色中泛著冷光。
    李小軍被迫停了下來，對著車內的吳美麗道，“前麵堵起來了，我們先去驛站裏休息休息，吃點東西吧？”
    吳美麗伸了伸懶腰，第一個從牛車上下來，隨後叫醒還在睡的大兒子和二兒子。
    “大炮，二炮，醒醒！“
    大炮二炮悠悠轉醒，揉了揉眼睛看向四周。
    “下來吃點東西。”
    倆人點了點頭，一個接著一個下了牛車。
    李小軍見孩子們也下了車，又將重要的行李從車上拿了下來交給吳美麗。
    然後將牛車交給驛站人員安置。
    這驛站有固定的停車位，牛車不能亂停亂放。
    這點規矩他在浮雲山莊就知道了，但是看到驛站另外一邊擁堵的景象，顯然那些人是不知道這些規矩。
    吳美麗見李小軍走過來，將手上的幹糧遞給李小軍，問道，“快到了吧？”
    還沒等李小軍回答，驛站管事朝她們遞來一碗茶，“兩位是第一次來我們北陽郡？”
    李小軍見驛站管事上前來搭話，接過茶，喝了一口，“是第一次！”
    驛站管事見李小軍剛才那熟練將牛車交給驛站人員的模樣，頓時明了，“兩位莫不是從浮雲縣來的吧？”
    李小軍點了點頭。
    驛站管事咧嘴一笑，露出兩排整齊的白牙：“我說呢，也就浮雲縣的規矩最嚴。您瞅那邊——“
    他下巴朝驛站西側一努，幾輛牛車歪歪扭扭堵在路口，車夫正跟巡邏隊員比劃手勢，“那些從西邊來的，連停車位都看不懂，上個月剛被罰了五兩銀子。”
    李小軍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看見巡邏隊員腰間別著警棍，正在給車夫們指畫地上的白線。
    “大人……“吃完東西的吳美麗湊了過來，“我們想找個近道進城，您看走哪條官道合適？“
    驛站管事從懷裏掏出張皺巴巴的牛皮紙，上麵用朱砂畫著北陽郡的官道圖。
    他沾著唾沫點在地圖上：“走東邊這條新修的，雖說遠點，可道兒寬能跑車。中間還有個治安崗亭，渴了能討水喝。”
    “西邊那條呢？”李小軍指著圖上蜿蜒的路線。
    “西邊那條近是近……”管事壓低聲音，“可前陣子有賊人在那劫道。不過您別怕，官府派了鐵傀儡晝夜巡邏，那些賊人現在見著鐵傀儡就跑。”
    “爹，那鐵人會吃人嗎？”二炮突然拽著李小軍的衣角問。
    驛站管事哈哈笑起來，從櫃台底下摸出塊麥芽糖塞給孩子：“小娃娃別怕，那鐵傀儡是保護咱百姓的。上個月有個毛賊偷了東西跑，被鐵傀儡追了二十裏地，最後給按在泥坑裏！“
    李小軍接過管事遞來的《官道安全手冊》，他翻到第二頁，看見用紅筆圈著的治安崗亭位置，每個崗亭圖標旁邊都標著“免費飲水““識字報攤”。
    “現在進城要查戶籍嗎？”吳美麗摸著懷裏的包袱，裏麵裝著全家人的身份證明。
    “要查的。”
    “得嘞，“李小軍把手冊揣進懷裏，“就走東邊那條官道，勞煩您給指個道。”
    驛站管事突然從櫃台底下掏出個竹筒，“拿著，這是驛站發的平安哨。要是遇著山賊，吹響它，十裏內的巡邏隊都能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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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李小軍一家重新啟程時，西邊的夕陽把驛站染成金色。
    吳美麗回頭望見管事正給另一撥旅人分發《治安條例》。
    她摸了摸懷裏的平安哨，忽然覺得北陽郡的風，比浮雲縣的更帶著股熱鬧勁兒。
    牛車碾過新鋪的青石板路，吳美麗掀起車簾時，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忘了眨眼。
    她曾經也是來過北陽郡的，那個時候叫北城。
    現如今，曾經泥濘的官道兩旁，每隔百步就立著青銅燈柱，暖黃的光暈裏，巡邏士兵的皮靴聲整齊劃一。
    “娘，您看那！”李大炮指著遠處的三層青磚樓，樓頂飄揚的旗幟上繡著“北陽巡邏隊“。
    更令他們震驚的是，街道拐角竟設有治安崗亭，兩個戴臂章的年輕人正給迷路的老人指路。
    這和他們的浮雲山莊簡直是一模一樣。
    牛車經過新開的“平安客棧“時，吳美麗看見櫃台上擺著官府發的《治安管理條例》。
    吳美麗邁進客棧時，袖口還沾著城門口盤查時蹭的朱砂印。
    掌櫃的正在撥弄算盤，見她背著半舊青布包袱，眼裏沒有絲毫嫌棄，“客官是要打尖還是吃飯？”
    吳美麗露出疲色，“我們要住宿。”
    “通鋪十個銅板一人，家庭套房六十文一間。“
    吳美麗聽了掌櫃的說的價格，拿錢袋的手頓了頓，“這麽貴？”
    “客官，不貴了，我們店是北陽郡最便宜的了，絕對沒有脫離官府定的價格！”
    吳美麗歎了口氣，“行吧，我們住通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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