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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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溪又急又懼的急急地連聲說出,還想這樣便能更加的振振有詞,也能讓眼前的君主信服,話音落地,竟是連連的咳嗽起來,父親一生巧舌善變,智計無雙,可是她能為他做的辯解,竟然隻能是這樣的蒼白無力。
這還當真是諷刺,清溪心底存著萬分之一的僥幸,希望曹叡可以聽進去她的話,不要對她如此殘忍,卻又覺得這樣的自己,既是可悲,又是可憐,不住的自嘲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不住的咳嗽聲在此時也顯得那樣的軟弱和可笑。
曹叡看著這樣的清溪,重重的歎了一口氣,心底又是責備又是心疼,隻能默默地一下下的幫她順著後背,等她慢慢的緩過聲來。
“溪兒,你當自知,憑司馬懿的智慧,不會看不出張郃是我特意派到他的身邊的,你認為他持心以正,必定也不懼這些,甚至一定,還怪罪過我,但是,我看他,卻是如難以把控的鷹虎一般無二,張郃的死,就是最好的證明,你這位持心以正的父親,要想我宣戰了。”
“陛下......父親並不會做此想的,張郃將軍的死......”
“溪兒,你冷靜些,用你一向的通透和聰慧仔細的辨一辨。”曹叡突然打斷清溪的話,緊緊地摟過她的雙肩,“你可知道我派遣帶司馬懿身邊的人是如何回稟張郃的死的嗎?”
曹叡聲調未落,轉身就彎腰從地上一堆四散淩亂的書簡中找出一個特意做了特殊標記的出來,塞進清溪的手中,陡然拔高的音調,還透著他尚未散盡,重新複燃的憤怒。
“秘簡中說的細致分明,諸葛亮退還祁山,司馬懿下令張郃進行追擊,張郃初不從,勸說道:軍法,圍城必開出路,歸軍勿追。司馬懿不聽,張郃不得已,遂率軍追擊。蜀軍在木門台乘高布伏,弓弩亂發,張郃追到木門台,與蜀軍交戰,飛來的箭矢射中張郃右膝,張郃陣亡,他,張郃,我大魏的老將軍,死的竟是如此的淒慘悲戚啊。”
清溪拿著書簡的手都在顫抖,半字不差,一切都自當明了,可是,又怎能甘心就此明了。
清溪再怎樣不多過問朝堂,也很清楚司馬懿麵對由諸葛亮統率的蜀軍時,一向都是登山掘營,據險堅守,偏偏到了張郃這裏,就要知險冒進,偏偏是張郃,偏偏是這樣的一個時機。
清溪的心裏每一寸都在隱隱的作痛,像是被刀子刺穿了一個又一個的口子,然後又被堅冰寒風來回貫穿著一樣,又冷又疼。
“溪兒,你記住了,從此以後,你隻是我大魏的皇後,是我曹元仲的妻子,我一定會護你一世康寧無憂,我對你的所有承諾,一直都在嗎,包括不欺不瞞,隻此一次,以後,我也會為你做到,可是,你同樣也要為我做到,相依相伴。”
曹叡緊緊地抓住清溪的肩膀,仿佛她此刻的柔脆和傷痛會讓她在下一刻就在他的手中消散一樣。
“陛下此意,是想讓我從此不在與我司馬家,與我父母兄長不再有任何的關係?”
“......是。你以後,隻是我的妻子,更是大魏的皇後。”
“陛下,可是要殺我父親,殺我司馬一家?”
“溪兒,司馬懿不再是你的父親了,至於司馬家門,我會......”
“可是他們是我的親人,是我血脈裏都在牽絆的家人,你讓我如何割舍啊?”清溪不住的厲聲打斷,“陛下,你口中的那個難以把控的鷹虎,是教我讀書識禮,嗬護我無憂長大的父親,你要株連的,是伴我護我,於我半生歡愉的母親和兄長,還有箏兒呢,她還那麽小,陛下也要狠心殺了嗎?”
“朕是皇帝,而你,是這大魏的皇後。”曹叡聲調不高,反而在清溪幾近崩潰的厲聲之下,顯得那樣的溫言細語,可是眼中卻是透著說不出的狠厲和森然。
“溪兒,這天下,是朕的天下,先帝交予朕的重托,朕決不能就此斷送,朕也不能,為後世留下半分的隱患,若是朕真的就此放任,同樣的,你所謂的父親,對朕,也會毫不留情。”
曹叡冷冷的指著自己身側的那一個高高的龍椅,“那個位置,沒有人不向往渴求,那個位置,可以保命,可以輕易滿足一個人無盡的野心和欲求,你的父親也不例外。”
清溪同樣定定的看著那個高位之上的金碧輝煌,仿佛有一個巨大的魔抓在隱隱的引誘著下麵所有對他產生覬覦之心的人。
清溪一時間悲慟莫名,巨大的絕望和痛苦重重籠罩著她,讓她不得掙脫,難以呼吸,更難以再尋得片刻的喘息的生機,終於軟軟的倒了下去,卻被曹叡穩穩的接近了自己的懷裏,緊緊地摟著她,感受著她平靜之下的絕望,把自己也埋進她的頸項裏麵,在她可怕的平靜之下,不敢稍微鬆懈下去。
“溪兒,該說的,我都向你說明了。”曹叡頓了一下,緊蹙了一下自己的眉心,手上的力道不覺又緊緊的加重了幾分,包好的白色手帕之上,不住的泛起點點的殷紅。
“現在,我讓你來選擇。”
清溪緊緊地閉著自己的眼睛,這樣的選擇,為何總讓她來做,上一次,她的選擇尚有意義,至少她的選擇可以保護曹叡,可以讓先帝做出選擇,可以保護太後,可是這次呢,她又能保住什麽?
“陛下,他是我的父親,有我在,他這一生,隻為魏臣。”
清溪做著最後的掙紮,她就像是被困在棋盤之上,楚河漢界上那永遠被推著前進的卒子,被利用,被舍棄,被逼迫,被毫不留情的推來推去,直到最後,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悲哀至極。
“溪兒,你是我的皇後,你的父親,卻並非魏臣,你當也看得明白,他絕非人臣,而是權臣,先帝之托付,言猶在耳,如司馬懿這般,不露圭角的人,才最可怕。”
曹叡似是早就料到了清溪的固執,哄騙一般的輕聲說道,“溪兒,你告訴我,你的選擇,是什麽?”
“......阿叡。”
“我在,我聽著呢。”曹叡忙回應道,他此刻緊張到了極點。
“阿叡,我要回家。”
“什麽?溪兒,你再說一遍。”曹叡的手不禁更緊的把清溪揉進自己的懷裏,他眼中的寒冰被火焰吞噬著,寒冰和火焰卻都在一寸一寸的吞噬著他最後的理智。
“溪兒,我真的,就隻有你了。”
清溪一動不動的被他緊緊地抱著,她能感受到他此時的憤怒和對自己無聲的威脅,但是她卻並不打算退卻。
至少父親那邊,她也要做最後的努力,這樣,不管是對她,對曹叡,對司馬家,都是最公平的,至少,她也不能看著司馬一家就此被斬殺殆盡,西蜀諸葛亮未退,她需要最後賭一把,而父親那邊,她會親自找到答案,哪怕是讓她可以徹底死心的答案。
“陛下,放溪兒回家吧,我要見我父親,我會替陛下,找到辦法的,也會替陛下,替我自己,找到答案的。”
“......哈哈哈......”曹叡竟是抱著清溪低低的笑了起來,一滴溫熱滾燙的眼淚落在清溪的頸肩,燙的她也紅了眼睛。
“溪兒,你果然還是你啊.....哈哈哈。”曹叡因為笑聲不住的顫抖著,卻還是不肯放開清溪分毫,“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會給我怎樣的答案我早就猜到了,可是為什麽,為什麽這樣的選擇你卻不肯給我?”
曹叡咆哮著拉開懷裏的清溪,固執的捏著她的雙肩,再次望進她此時冰冷平靜卻隻讓人覺得悲涼心驚的眼神,怒火中燒。
“什麽幫我找到辦法,什麽給自己找答案,朕都不許,你聽到了嗎,不許,來人啊......”曹叡瘋魔了一樣,轉身向著殿門外大聲疾呼的時候還依舊緊緊的拉著清溪的手腕。
當白光,裴娘和泠泠急急忙忙的跌撞進來的時候,就看到滿眼猩紅的曹叡失控了一般緊緊地拉著清溪的手腕,眼底藏不住的殺氣和暴戾,腳步也是踉蹌著。
裴娘和泠泠盯著清溪被曹叡握的幾欲滴血一樣的手腕,不住的連忙疾步趕了過去。
“陛下,陛下請放手啊。”裴娘一邊和白光勸慰著從未這樣可怕的陛下,一邊示意著泠泠拉著清溪時小心些,可是泠泠這丫頭卻是先被自己小姐的表情嚇到了,一心隻想快些拉著自己的小姐逃離這樣失控的陛下的魔爪,可是那樣兩方用力的撕扯卻讓清溪素來柔嫩不經力的手腕更是把一片的通紅蔓延到了各處,驚得泠泠連忙放開了手,卻隻能那樣傻傻無助的不敢再使出任何力氣地抓著清溪的手。
“陛下,快請放手吧。”裴娘和白光不住的哀求著,他們素來知道曹叡的脾性,可是他麵對清溪的時候,從來都是極盡耐心和溫柔的,似今日這般的還是第一次。
裴娘看出曹叡的狀態好似有些不對,他的眼神渙散迷離,似是下一刻就要脫離暈倒了一般,腳下不住的踉蹌著,整個人唯有手上的那一股子難以消磨掉的力氣,其他地方竟都是在靠她和白光在支撐著。
裴娘實在難解,兩個人就那樣冷冷的對峙著,一個是失控了一般的狠狠的抓著另一個人的手腕,眼中不止有憤怒,在裴娘看來,更多的卻是恐懼。
可是清溪卻隻是那樣注視著曹叡,她原本就很是明亮清澈的眸子,此刻灌滿了淚水,看著眼前失控的人,是心疼和複雜難言的悲憫吧,楚楚可憐的樣子卻是倔強的不肯讓眼淚掉下來。
泠泠卻是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一步掉著眼淚朝曹叡大吼著,“陛下,你快放手啊,你真的傷到我家小姐了。”
裴娘和白光同時被泠泠的大吼嚇了一跳,剛準備就要向這樣暴戾難控的陛下跪地賠罪,但他好像突然就清醒過來了一樣,連忙鬆開了抓著清溪的手,踉蹌著重重後退兩步,最後竟是站都站不穩了,隻靠白光一人撐著。
曹叡似是不相信自己剛才的所為一般,征楞著望望自己因為過分用力而再次鮮血淋漓的手,接著又一臉不可置信的望向清溪被裴娘和泠泠放在自己的手掌裏細細揉搓著的手腕,原本最是白皙柔脆的地方,此刻卻是通紅一片,還有一片屬於他的殷紅的血跡,盛開在那樣纖弱的手臂之上,不覺的淒美,倒更是讓人心生不可輕觸的懊悔來。
曹叡心頭懊惱的想要伸出手卻安慰她,可是他全身就像脫了力氣一樣,半步都挪動不得了。
曹叡眼中閃過幾分的驚慮,心口處想要噴薄而出的溫熱讓他急急地壓下,稍斂了斂心氣,故作厲聲的對幾個人命令著。
“都聽著,傳朕的旨意,自今日始,皇後沒有朕的命令,不得離開宮門半步。”
幾個人都是十分不解的看向了曹叡,清溪更是滿眼的冰冷和冷漠,那樣的神色總能輕易的觸痛曹叡。
“任何私放皇後出宮門者,殺。”
曹叡剛說完,一口猩紅的鮮血吐出,竟是直直的倒了下去。
清溪看著順勢倒在白光懷裏麵的曹叡,還是第一時間就叫焦急的跑了過去。
直到太醫急匆匆的趕來,她都是緊緊的抓著曹叡的衣袖,看著他蒼白的臉色和手上還滲了血的帕子,不敢稍離半步。
“回稟皇後娘娘,陛下是中毒了。”
“中毒?怎會中毒?”清溪怎麽也想不到是這個結果,曹叡的飲食她一向都是最小心的安排著,膳房那邊她並未查出有什麽問題,而在後宮裏麵,除了她的嘉寧殿曹叡常去,那就是毛夫人那裏了。他向來也不進其他的女色,又有誰有這個機會會這麽神不知鬼不覺的......
等等,毛夫人。清溪同樣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自己到底還是在這片泥盆裏麵呆的太久了嗎?毛嫵還懷著陛下的孩子,她亦是看得明白,毛嫵對陛下尚有幾分的真心在,又怎麽會如此鋌而走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