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劍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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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叡靜靜地依劍蹲坐著,良久不再開口,沉默地看著麵前的白光,眼中的憤怒和肅殺隨著他沉默的時間滿滿的流失了大半,再之後,竟然就染上了幾分邪魅無比的笑意來。

    曹叡似是在透過俯首在自己腳下的白光看著其他的東西,眼神悠遠和深沉,濃密而詭異的氣氛,讓大殿內的任何人都盡全力控製著自己因為害怕略微急躁的呼吸。

    而那位上麵依劍靜默的君王,卻是周身都散發著讓人覺得又是冷漠肅殺,卻又是那樣的邪氣和由內而外的隻獨屬於他的對一切的絕對的掌控,仿佛一且都會是他棋盤之上由他決定進退的棋子。

    曹叡眼中漆黑不已,透著難以觸碰消融的寒冰,突然間,他的嘴角冷冷的勾起來一個邪氣無比的笑來,隨之他握著劍柄的手緩緩地下滑,直到滑到了冰冷而鋒利的刀刃上。

    就在眾人都還埋首伏地,在各自的恐懼中沉溺的時候,他突然把自己的整個手掌緊緊地握住劍鋒,頓時鮮血如注,殷紅的鮮血像是一條條血柱,順著劍身四處橫流,淙淙急流一般很快就匯聚到了地麵上,還在不停的增多變深,驚得跪在他麵前的白光急忙抬頭想要上前查看,可是卻被曹叡射過來的冷厲之色生生嚇退。

    他仿佛是不知疼痛一般,就那樣越來越緊的握著那鋒利無比的劍刃,不斷加大的力道又像是在一點一點的刻意的折磨著自己,那長流不止的鮮血就像是初春剛剛回暖時,不待烈日就盡數消融成水的冰雪,頃刻之間,決裂驚顫。

    曹叡頸上和臉上都因為這樣的疼痛而本能的凸顯著一條條清晰無比的青筋,可是他卻始終沒有發出一個聲音來,甚至連因為痛而痛的表情都沒有顯露,就那樣一個人陷在那一片血光裏,任何人都接近不得半步。

    “陛下......”清溪抬步走進殿內,聲音似是在疼惜,卻也帶著她自己都無法控製的恐懼和冰冷。

    曹叡直到聽到清溪的聲音,才緩緩地抬起頭來,卻還是一直看著自己的前麵,側身對著她。

    他的目光悠遠,深邃,仿佛是自己為自己染上了一層任誰也難以看透的沉重的漆黑和冰霜,手中的力道也同樣是看到了光芒一樣,放心的鬆掉了半分,但他整個人依舊就像是一塊毫無感覺的木偶石像一般,巋然不動的感知著自己慢慢變的蒼白和無力。

    那把劍,傷他,卻也是他此時唯一的依仗。

    有些感情到了極致,悲傷痛苦也好,糾結矛盾也罷,難以控製時,大概也隻有這樣的疼痛可以代替心裏的那一份,以求緩解一二吧。

    曹叡緩緩闔上了眼睛,慢慢聽著清溪向他靠近的步子,他的內心,好像從來都隻有在認真的聆聽她的時候,才會有如此平靜寧和的頻率和感受。

    他想,大概是因為也隻有清溪一人,可以讓他盡情的去聆聽,簡單的去看透。

    就像是此時,他也能清楚地從她向他走過來的步子裏,輕易地猜出她此刻的心情一樣。

    清溪的每一步,都走的很是艱難。帶著猶豫亦步亦趨,帶著痛苦幾次頓下,帶著對他的擔心慌張快步,卻最終也是帶著對他的恐懼和陌生,緩步挪行,直到終於還是站在了他的身側,低著頭俯視著曹叡,俯視著他的鮮血淋漓和一身寒霜。

    曹叡緩緩地睜開眼睛,側耳想要再去聽見身側清溪的心跳聲,卻又好像縈繞著的一切都是自己此時變得極度激烈的心跳聲音。

    那個他無比熟悉和依賴的心跳聲,此時卻是與他隔著一段很遙遠的距離一樣,還壓著冰雪,蓋著寒霜,讓他再難以聽的清楚,那個心跳聲,此時隻有一片沉寂。

    曹叡因為這樣的沉寂,憤怒且驚懼,可他依舊是打算不動聲色的隱藏著,從嘴角扯出一個陰鷙且冰冷的笑來,用他以為的溫暖和溫柔的表情和語氣回過頭來,看著眼前滿臉都是驚懼和難以置信的看著他的清溪。

    兩個人隻有一臂之隔,那樣近的距離,卻是隔了半生的時光一樣。就像每次清溪走進曹叡,曹叡都會笑著主動伸出手去接清溪的手一樣,就像清溪每次看到曹叡或是因為朝政不顧身體的時候,或是這樣受傷的時候,她都一定會滿臉焦急的一邊輕聲的因為心疼而責怪著他,一邊為他準備好一切,把他照顧的妥妥帖帖。

    兩個人默默無聲的對峙著一般,誰都不肯在那樣的距離麵前多向彼此在靠近半步。

    清溪看著曹叡因為想要控製住自己的表情和心底因為她的遲疑而不住衍生的怒火,腳下愣是不想再認輸半步,可曹叡的手上突然被他賭氣一樣又是緊緊地一握,一股更是破籠而出的紅色毒蛇一般的鮮血立即傾流而下。

    清溪內心的一切城防頃刻被成功的吞噬殆盡,幾乎是本能一樣的立馬一步跨到了他的麵前,急急地蹲下來依附在已近瘋魔一樣的他的身側,緊緊地抓住他的手腕,抬眼請求他放手的那一瞬間,不爭氣的眼淚到底還是落了下來。

    “心疼了嗎?”曹叡呷笑著問道,眼中閃過得意和滿足,也不再繼續和淚眼婆娑的清溪暗暗角力,擰著因為疼痛而緊蹙的眉頭,慢慢的鬆開了那一把早已經被他的鮮血染紅的劍。

    “心疼也不要這樣哭,一會兒又像小丫頭時候那樣紅透了眼睛,我可給你擦不了眼淚了。”

    清溪著急的奪過他放開的劍,轉身丟給跪在身後的白光,聽著他此時這樣開玩笑一般的輕鬆的哄笑,身形不由得一頓,心底卻是不覺得半分的溫暖,反而更覺得那些溫暖此時來看竟也是那樣的淒涼和可笑。

    她突然想,似他這般的運籌帷幄,深不可測的城府和狠厲,自己今日可是也同當日承政殿見四大輔臣一樣,被他輕易地窺見到了一切的,一切她想要去遮掩的卻都在他的眼中心中掌中一樣呢?

    清溪心下像是被萬千的小蟲咬噬著一樣,若真是這樣的話,她又該怎樣去麵對呢?麵對那些兩個人明明熾熱真誠的愛,麵對那些以往無法磨滅的時光,麵對那些相依相偎,彼此依靠的真心,這一次,她到底還是情願在欺騙自己一次,也給自己,給他留下一些餘地吧。

    “皇後娘娘......”裴娘輕聲小心的喚著清溪,遞給她抹了藥的帕子,清溪斂眉接過手中,轉身回首,卻撞上了曹叡靜靜的盯著她的眸子,瞧不出情緒,看不到悲喜。

    清溪低下眼去,滿手的鮮血,還在不停的冒著血,兩條深深的劃破皮肉就要直見手骨的傷口赫然在清溪的眼中無限的放大。

    清溪看著那樣的傷口,眼淚又一次絲毫不受控製的流了下來,手上為他抱著傷口卻還在不住的輕顫著,眼淚止不住一般,簌簌而落,一顆接著一顆的砸在地上,砸在他受傷的手心裏,直到許久之後,清溪才顫顫巍巍的為他包紮好了傷口。

    曹叡定定的看著輕捧著他的手,低著頭不發一言的清溪,揮手屏退了所有的人,直到裴娘和泠泠最後一眼在承政殿殿門處擔憂的回望了一眼清溪之後,殿門又再次被重重的合上。

    “溪兒,可是又什麽要問我的嗎?”

    “......”

    清溪回應的隻有沉默,連呼吸都聽不見的沉默裏,隻有還不時砸落下來的眼淚,是唯一的聲響。

    曹叡歎了一口氣,抬手把清溪半攙起來,直接打橫抱起了她,把她抱到了自己的龍椅上,拿起案上的一塊帕子,幫她擦拭著手上沾上的血跡,用盡耐心的等待著她。

    “陛下......陛下可還記得,大婚當日,紅燭之下,答應過臣妾的承諾?”

    “我那日一路抱著你說了個不停,就是那漫長的一天終於結束了,可以去見你的時候,紅燭之下,亦是承諾了許多,溪兒說的,是哪一件?”

    清溪愣了楞,忽然就輕笑出了聲來,驀的抬起了頭,一雙眼睛透著說不盡的淒楚,怔怔地看著總是這樣深情無限一般的看著她的曹叡,依舊對她是那樣的好似是毫無遮掩,卻又是把自己藏得幹幹淨淨的樣子。

    清溪移開了眼睛,看著他腰間掛著的那一塊總是像是在散發著悠悠碧色光芒的鑒心玉,那日京城再見的他們,似乎在這樣的光芒之下,從未改變過,可又為什麽,卻好像已經是物是人非了。

    清溪緩緩地伸出手去,摸上他腰間的那一塊玉石,瑩瑩的光芒似有靈氣一般縈繞著她的指尖,如夢似幻,如假似真。

    清溪學著曹叡以往常有的樣子,一寸一寸的輕輕的拂過光滑的鑒心玉壁,似是不經意的又有開口說道,“臣妾說的,應該就是陛下最應該實現,卻還是如今日這般,辜負了的哪一件,陛下可還想的起來嗎?”

    曹叡看著清溪不敢望向他,可以低頭把玩著鑒心玉的躲避的眼睛,心底泛起難言的悲痛。

    他自認可以坦然的麵對知道了他一切心思的清溪,他甚至已經設想過麵對向他憤然發怒的清溪,可是唯有這樣可以冷靜到冷漠的清溪,他的整顆心還是難以自禁的狠狠地揪做了一團。

    “我與溪兒,此生,相依相伴,不欺不瞞。”曹叡一字一句的認真的說出,他的承諾,他都記得,可是他卻還是忘記了,自己同樣是一個帝王,他自己的心,有時候,他自己都覺得甚是可怖可懼,可是,他隻能這樣走下去,有些東西,他必須狠心的放在身後不讓自己有任何的顧慮。

    “那陛下,今日可是故意讓溪兒聽到這些的?”

    “......是。”

    “嗬嗬......果然。”清溪的指尖微顫著,為了讓自己保持著足夠的冷靜,她拚命壓製著自己想要質問他的衝動,可到嘴邊的話,除了自嘲的冷笑,便是帶著輕顫的哽咽。

    “那陛下,現在可否做到對臣妾不欺不瞞?”清溪握緊了手心裏的鑒心玉,想要維持著自己最後的倔強。

    “陛下可否告訴臣妾,為什麽?為何,一定要如此對我?”

    曹叡聽著清溪克製哽咽的話,心裏被扯得生疼,低下頭靜靜的撫著她還在輕顫的肩頭,看著她手心裏那塊被緊緊的握著卻還是在她的手心裏泄出了幾點光芒的鑒心玉。

    那個一心要護佑他喜樂康寧,平安順遂的女孩子,好像從未遠離過,所以,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後他的餘生,她都逃離不開他。

    “溪兒,我想讓你做出你的選擇。”曹叡的手覆在清溪的手上,擋住鑒心玉最後可見的光芒,聲音無悲無喜的說出,卻更是堅定無比。

    “你聽到了,就應該知道,我想讓你,在我和你父親之間,做出選擇。”

    “陛下,陛下可是要殺我爹爹?”清溪聲緒淒迷低沉,帶著讓人聞之心塞的哽咽問著那個已知的答案。

    “是,司馬懿,朕要殺他。”

    “為什麽?”清溪幾乎是咆哮而出,猛地站起身來,她看不透,也實在是想不明白。

    “陛下,大司馬一生,為大魏,為陛下,忠心耿耿,傾盡一生的心力,陛下為何就這般容不得他?”

    “溪兒,你看的明白的。”曹叡冷冷的說道,抬起眸子看向清溪時卻還是竭力的克製著自己看向她時的情緒,“如今張郃死了,被司馬懿害死了,司馬懿至此之後,朝中再也無人能夠牽製他了,或許也包括朕,朕也早已經看不透他了。”

    “陛下......”清溪身形幾欲不穩,卻還是固執的想要直直的站在那裏,站在曹叡的麵前,“陛下,父親他不會的,父親一生秉心平直,諸多機謀,隻為大魏計算,張郃將軍乃是父親同僚將軍,亦是我大魏的柱石,又深的陛下的信任,父親既為陛下,又怎會對將軍有如此坑害的心思,必會對張郃將軍推心以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