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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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叡說完,也停止了自己近乎癲狂的笑,臉上的神情突然變得認真而嚴肅起來。
“至於溪兒,她永遠都是朕的皇後,不論她以後會如何看待朕,朕都會好好的保護她,讓她至此真正可以沒有任何顧忌的做著朕的妻子,做著這大魏的皇後,從此以後,她不會再成為任何人手中的棋子,包括我自己。朕自信,可以做到。”
“那,臣妾就恭祝陛下,可以得償所願了。”毛嫵的毫無悲喜的聲音和曹叡近乎承諾的堅定讓這個空蕩的承政殿變得更是陰冷起來,仿佛一切都是那樣的空切,所有人都隻是這份龐大的寂靜之中最渺小可悲的存在。
毛嫵向著曹叡緩緩躬身莊重的行了一個禮儀之後,轉身走進了殿外茫茫無邊際的黑重夜色之中,她的身影很快就被淹沒了,天上的月亮都隔著重重的弄影,不肯多在她的身上停留半分。
“夫人......”塵月看著毛嫵像是被抽去了渾身的氣力一般的頹然拖著步子前行的身影,心底地擔憂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可是毛嫵卻就像是沒有聽到一般,即使是那樣的踉蹌難行,也不肯讓塵月攙扶她半步,甚至像是毫無目的一般的,晃晃悠悠的向前走著,一步接著一步,半步都沒有停頓或是回頭。
“小姐.......”塵月低吼著大步跨在了毛嫵的身前,攔住了她的去路,緊緊的抓著她的手臂,這才發現她竟然渾身都在顫抖著,一張原本最是明媚姣好的臉上,此時卻是掛著死寂的神情,滿臉的淚痕姍姍而下。
“小姐,您別這樣,您別嚇塵月啊,陛下......陛下不會對您怎樣的對不對,您還懷著陛下的龍嗣呢,陛下他也向您承諾過的,他會給你最大的尊敬的,他一定會保全您的,您這到底是怎麽了?”
“塵月......”
“奴婢在呢。”
“陛下說,前事而已,無關緊要,他從不記得。”毛嫵說的淒然,塵月卻是聽得滿心疑惑,她明明記得,自家小姐從來都知道自己是為了父親進宮的,即使是陛下的盛寵,她們之間的關係也隻是利用而已,如今,又怎會這樣的失魂落魄呢?又何來的前事?
毛嫵譏笑著看了一眼身側一頭霧水的塵月,心下更是覺得自己實在是那樣的荒唐和可笑。
毛嫵也無意再和塵月多言,就那樣自顧自的大步向前挎著,每一步都是帶著她不可抑製的搖晃,可是這樣的虛弱無力之下卻是不知道憑借著什麽而執意堅定起來的步伐。
每一步,毛嫵都想要走的坦然,每一步都深深的勾起她對往事的回憶,每一步,都是她想要徹底忘卻的決心,她在心中縱容著自己最後對那些深埋於心底的前塵綺夢的追溯和回憶,這是她無數次的想要用這樣的方式就此放下,這一次,她最是希望她能夠成功。
就像清溪說的那樣,她對曹叡有幾分的真情,可是,又怎麽會隻有幾分呢?她對曹叡從來都是想要真心的相待,而且她的真心,她自認不會比司馬清溪的更少。
但是那又怎麽樣呢?她的真心,旁人都能夠看得到,卻唯獨她付諸了全部真心的人從來都看不到。
就像是這整個大魏的百姓黎民,文武百官都知道,他們的陛下和皇後是一對自小相伴相依,兩小無猜,共同長大的一段佳話,少年夫妻,總是這樣的一世淪陷,可抵萬年,他們最純粹而熾烈的愛意不管是作為夫妻,還是親人,都足以讓他們彼此支撐著走下去,共同經曆所有屬於他們的磨難。
但也正因為他們過於矚目耀眼的感情,讓周圍的一切都變的黯淡無光起來,而毛嫵,好像就是那個無論曾經有著怎樣的努力,卻都還是從來不曾經過他們的存在。
她與曹叡,又何曾不是自小相識。但是不同的卻是她那時候並不是那個眾星捧月一般,可以那樣矚目耀眼的司馬清溪。
她的父親當初還隻是一個人微言輕的小官而已,正是因為在尚書台有了司馬懿和陳群的賞識,才得以有了施展自己的抱負的伯樂,得了先帝的重用。
她也是在那個時候,被父親送到了先帝的寵妃,當時還是郭貴嬪的那裏。讓年幼討喜的她在郭貴嬪的身旁侍奉讀書。
而她與曹叡的所有鏡花水月一般無蹤無跡的一切開始,就是在那一段短暫而渺小的時光裏。
她永遠記得那時候的曹叡,他的親生母親被自己的父親一杯毒酒,下旨賜死,而尚且年幼,毫無力量的他卻為了能夠活下來,隻能成為自己父皇的寵妃郭貴嬪的養子。
自己的母親就那樣淒楚清冷的死去了,而那個本該是屬於她的皇後的位置,卻在她淒慘離世後不久,就被先帝授予了另外一個女人,而占了他母親的位置,一躍成為皇後的人,卻是他的新的母親。
而他自己呢,明明是先帝的皇長子,年少聰慧,敏而好學,就連武皇帝都對這個孫子讚賞喜愛不已,可是這樣優秀無辜的他,卻在自己的親生母親被賜死之後,時刻都要活在自己父親的陰影之下,擔心父親對他的猜疑和忌憚,擔心自己a隨時都會被廢掉,擔心父親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一道聖旨賜下,像殺他的母親那請嗎,輕而易舉的殺掉他,擔心自己會在下一刻就再也看不到那個唯一可以溫暖他的心底的人了。
他就是這樣戰戰兢兢的長大的,也許是毛嫵那時候同樣都是那樣的敏感孤獨,她仿佛可以很輕易的讀懂曹叡的每一種情緒,她們明明同歲,但是他卻要經曆那麽多殘忍的事情,她很心疼那個少年,心疼他隻在一天之內,就永遠磨滅的溫暖笑意和張揚自在。這也讓她第一次有了可以去照顧溫暖一個人的想法。
她一直都在默默地關注著他所有情緒,知道他的恐懼,戰栗,隱忍,恨意,知道他夜夜被自己的噩夢驚醒之後隻能一臉淚痕的不敢哭一聲出來的驚醒,也知道他隱忍之下的鋒芒和尖銳,知道這樣長久的克製之下的滔天恨意。
正如先帝擔心的那樣,他是一個很有能力很值得忌憚的皇長子,他若是繼位,郭太後危矣,就連毛嫵在得知曹叡竟然真的繼位為大魏國君之後,都覺得郭太後很難再有從前的風光了,但是,她聽到的,卻隻有帝後恩愛和睦,事母親孝恭敬的讚美。
直到後來從陛下的口中她才得知,這一切,都是因著那位小皇後的原因,因為她堅持對郭太後親孝,事必躬親,所以陛下才會允許自己放下自己的前仇舊恨,這樣的讓步,是毛嫵絕對想不到的。
所以她心底才會越來越像是生了心魔一般的那樣的不甘心吧。尤其是在她的父親告訴她想要讓她進宮的時候,她竟然再次有了虛妄的期待和重燃的熱切。
可當她滿懷著期待和緊張的再次見到了那個在自己的心裏藏了許多年的少年之後她才知道,他竟然就是那個在花燈節見到的那位公子。
這讓她在稍有驚訝和心慌之餘,更多的是心底油然而生的驚喜和激動。
她一直都對那位腰間掛著一塊碧色玉佩,侃侃而談,魄力見地不輸於人的公子有著很深的印象。
之後在她無意間瞥見了他一瞬不瞬的緊緊的凝望著自己還在對別人滔滔不絕的夫人的神情時,她對這樣溫柔深情的男子更是多了幾分的關注,她甚至在想,那傳說中的帝後恩愛的畫麵,應該也是如此吧。
那個她記憶中的一身鋒芒的少年,應該也是如此的,所有的冷漠和疏離隻給別人,而自己所有的溫柔和深情也隻會慷慨的毫無保留的給予一人。
可是她卻沒有想到,她本不打算聽從自己父親的囑咐,在宮中打探著陛下的動向,卻還是難以逃脫自己被利用的命運。
她竟然先是獲了盛寵,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可是這些短暫的時光曹叡卻並沒有耐心去在她麵前偽裝太久。
他們之間的關係被他很快就直截了當的說明白了,利用二字,是他這幾天給她的唯一真實的話。
但是她卻並沒有違背他的一切謀劃,她細心地幫他欺騙著皇後,和他一起演了一場深情的戲碼。所有人都以為是皇後失了勢,陛下移了心,但是她卻知道,那段時間不管是來自後宮還是前朝的壓力,都隱隱的從皇後的身上轉移開來。
甚至於西域事件,也被他借由皇後的一舞輕而易舉的化解了,而她,卻幫他演著司馬懿派往宮中眼線的身份,讓皇後為以後對司馬家的疑心做下了很好的鋪墊,甚至於後來他在皇後的麵前中毒昏迷,也是他在就做好的準備。
這樣深不可測的心機城府和手段,又何止是隻需要他有著常人難有的遠見和狠厲啊,最重要的,還是他對自己謀劃中心的那個人的絕對的了解和把控,這個人,是司馬懿,也是皇後娘娘。
原來,到最後,自己所有的付出還是為了司馬清溪,在他心裏,還是不及司馬清溪的半分。
那時候天知道她心底有多覺得那樣的諷刺和荒唐,她總是下意識的想要把自己也活的像那個陰沉的少年最喜歡的那個女孩的張揚恣意的樣子,可是到了最後,自己終究還是連一個影子都不是。
就像是她在無意之中得知了曹叡在情緒低迷,失落或是憤怒的時候,總是喜歡吃一些甜食來平複。
所以她就很認真的學習曹叡最喜歡吃的一些甜食糕點,當她精心的準備好一切,從一大堆提前試了很多遍的糕點酥餅之中挑選出最精致好看的出來。
再由自己滿懷著歡快和惴惴不安的興奮親自送給了曹叡之後,就那樣滿懷著期待的等待著他的評價,可是他卻隻是淡淡的掃了一眼,同她一同沉默著,他很忙,忙著翻閱一大堆的書簡,忙著熟悉修正大魏的法令,忙著幫助他的父皇分憂解難......
毛嫵就那樣靜靜地站著,等待著,直到他終於從一堆的書簡中抬起頭來,看了安靜佇立在暗影中的她一眼之後,仿佛是不忍心一般,拿起桌案上放了許久的糕點送進了嘴裏。
毛嫵至今還記得自己那一刻的歡欣鼓舞,她不自覺的攥緊了自己的雙手,她平時很是沉穩沉默,但是那一刻的希冀的心動卻足以讓她銘記一生。
可是就在這時,白光的到來卻毫不費力的打破了一切。
那時候那個角落裏的小姑娘很是不解,也很是傷心,為什麽,為什麽她精心準備了許久的食物甚是還比不上司馬清溪托人送來的街邊的小吃,那樣的深得他心,那樣輕而易舉的可以得他一笑。
毛嫵那時候就想要見一見那個傳說中的司馬清溪,司馬小姐。
她和曹叡是闔宮皆知的兩小無猜的玩伴好友,她仿佛從來都是那樣的幸運,至少,比她要幸運的多,她想要的,需要自己拚盡全力的去爭取,但是那位司馬小姐卻可以輕易的得到這樣的曹叡堅定不移的偏愛。
不論是溫暖如清風,郎朗如明月,張揚恣意的曹叡,還是像經曆了一切苦難之後,冷漠疏離,暴戾狠厲的曹叡,她都能夠那樣輕而易舉的得到他所有的溫柔和真心。
可是,當她真的進宮來了,真的見到了那位司馬清溪,見到了那位傳說中的小皇後之後,她卻是真的有了許多的甘願和敬服。
就像她未必猜不到自己已經被利用了,未必猜不到自己陛下和她自己的父親對她所有的算計,但是她卻不多說一言,更是就那樣一步步的走進了他們各自的棋局之上,她拚著自己的一切,找尋著和曹叡的目的截然不同的平衡。
她愛的或許隻是曹叡一腔截然不同的慷慨深情,她所愛的或許隻是曹叡那樣的,在自己的暴戾之外,隻對一人溫柔以對的深情,可是,這份深情,從來都不會是屬於她,而且,她永遠也不可能憑借著自己的任何手段得到半分。
這當然會是她此生的遺憾,但是這就正如鏡花水月一般,從來難挽難求,太過執念了,隻會讓她自己一生都萬劫不複,選擇遺忘,反而是她的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