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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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塵月代小殿下拜見皇後娘娘。”塵月快步進殿,裹挾著一身的寒氣,被一旁領著的裴娘正好抬手擋在跪在地上的毛夫人的身側,與清溪保持著一段距離,以防她周身的寒氣再冷著了清溪。

    塵月望著跪在地上一臉悲愴的毛夫人,以及她的身側張揚而詭異的虞夫人,更有著滿殿的諸位夫人詭異的安靜,懷裏麵小殿下似乎是感受到了母親的存在,哭聲更是響個不停。

    “陛下,皇後娘娘,還請明鑒啊。”塵月撲通一聲就聲淚俱下的跪到了地上,“我家夫人自從被陛下下旨幽禁宮中,一向是謹言慎行,內斂恭敬,一心照料著小殿下,絕對沒有任何的逾矩之處,殿中的一眾婢仆,皆非親近之人,縱使指證,亦難免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來構陷我家夫人的,還請陛下,請皇後娘娘明察秋毫,切莫輕信啊。”

    塵月生怕被打斷了一樣,急忙忙的連聲說著,襯著懷裏麵小皇子的哭聲,還有哀愴心疼又是無奈至極地跪在一旁毛夫人,陛下和皇後皆是沒有開口,她想要伸手去哄但到底還是隻能急在心裏,主仆,母子,一時間竟是那樣的讓人覺得這就是人間的最大悲劇了,幾個人的心裏,怕是比這窗外的風雪還要寒冷非常,聲勢浩大。

    “陛下,皇後娘娘,還請垂憐,小殿下思念擔憂母親,自夫人走後就開始哭鬧不止,就讓我家夫人抱抱小殿下吧。”

    “好生放肆。”虞夫人冷聲打斷,“毛夫人罪名未清,又怎可再這般接觸到皇子。”

    “虞夫人,我說過了,陛下和皇後娘娘自有定奪,陛下下令我幽禁宮中,乃是我有錯在先,不敢抱怨,至於你說的下毒,勾結外戚,這般的滔天大罪,我也實在是受不起。”

    “毛夫人,你宮中的一眾婢仆,可是皆可以作證的,你此刻,還是要狡辯嗎?”

    “虞夫人,何苦如此為難與我?”耳邊孩子的哭啼之音,一陣陣的傳進毛夫人的耳朵裏,踩在她的心頭上,她簡直就像是著了一團火一樣,這團火燒灼著她,讓她所有的冷靜都無處安放,那步步緊逼的威脅和耳邊稚子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她所有的隱忍和死寂,讓她此刻覺得是那樣的屈辱和無用。

    “虞夫人,正如塵月所說,那些素來多有貳行的內侍婢仆,皆是非我親近之人,且不論他們是非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就是他們本來就非我貼身之人,我的一點一滴,細微的言行,他們又是如何能夠得知?”

    “正是因為親近,塵月當然會為你隱瞞一二,正是因為不親近,那些人才會敢於說實話,正是因為一言一行都需要謹慎在心,由心而敬方能表露於外,毛夫人你既然心中不敬,又多懷怨恨,以後這做出傷害我大魏天子之事,自然也是應當了。”

    欲加之罪,又何患無辭。當一件事情被認定了,那就是被千方百計的扭曲了對錯,重染了黑白,對的也就是錯的,真的若是還在,那就一定是死路一條不可。

    “皇後娘娘,陛下,請明察啊。”毛夫人不住的回望著塵月懷裏麵的殷兒,心裏被拿一聲聲悲涼的哭喊揪在了一起,明明想念母親的孩子就在母親的身側,但是咫尺之遙的距離,卻是被阻擋的仿若是萬水千山一般。

    “陛下,皇後娘娘,臣妾實在是不知道從何辯起了,但是還求陛下感念臣妾身為母親的一片護子之心,垂憐年幼無辜的稚子,請讓臣妾抱抱孩子吧。”

    “哭什麽?”清溪看著竟是雙淚縱橫的毛嫵,不由得低聲嗔怪著,不住的又是幾聲咳嗽,引得身側正出神陷入悲痛的曹叡急忙回過心緒來。

    “溪兒,你今日太累了,就先這樣吧,你先去休息,不要傷著自己的身體了。”

    曹叡心疼的幫清溪順著氣,她的臉色愈發的蒼白了起來,整個人即使是坐著,也是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好像再吹進來一陣風,就可以輕易把她給吹倒了。

    “溪兒,聽話,去休息,這裏我來處理好不好。”曹叡見清溪想要說些什麽,卻是始終因著連連的咳嗽說不上話來,也沒有半分起身的意思,隻得輕聲的哄著,“溪兒,你聽話,我先陪著你去休息,你不能再費神了,去休息好不好。”

    “咳咳咳。”清溪臉色蒼白之下透著憋悶顯現出來的紅,但很快就又退了下去,直到完全被蒼白取代著,一邊咳嗽,一邊連連的對曹叡擺著手,一是自己對他的安慰,讓他不要擔心,再一個就是她不欲把今夜的事情一拖再拖下去。

    剛才曹叡的失神和那他無心掩飾的窘迫和哀悼,清溪最是清楚不過了,今夜毛嫵母子此情此景,又是與當年何其相似啊。

    “哭什麽?收好你的眼淚,還不快去哄你的孩子。”清溪奮力的低聲嗬斥著,剛剛穩下來的氣息又是急喘了幾下,

    毛嫵卻是如蒙大赦一樣,急急地擦幹自己臉上的淚痕,從塵月的懷裏結過殷兒哼著她慣唱的曲調親昵的輕聲哄著。

    聲音早已經哭到沙啞的嬰孩似是真的與自己的母親有了感應一般,聽到熟悉的曲調,很快就真的安靜了下來,躲進母親的懷抱裏,兩隻小手緊緊地抓著母親的衣襟,嘉寧殿內安靜了下來,毛嫵輕輕的搖著哼著,很快,小家夥就因為哭得累了,又得了安心,熟睡了過去。

    “陛下,皇後,臣妾無所依仗,唯有這一個幼子而已,對陛下,對皇後娘娘,唯有敬畏和恭謹而已,若是他人有心構陷,臣妾惶恐,實在難辨,隻能請陛下,皇後娘娘明察,為臣妾做主,是福是禍,公正與否,陛下與皇後但有所指,臣妾絕無二話,定當遵從。”

    “毛夫人,你這言下之意,可是在說我是有意構陷於你了?”虞夫人不依不饒,她今夜的瘋狂,必定要求一個結果的。

    “毛夫人,你更是不知親疏輕重,吃裏扒外的為著那些早已經離了的母家在陛下這裏謀個好處,更重要的是,還敢傷了陛下,這樁樁件件,豈非都是在有意空穴來風的誣陷你不成?”

    “本宮的後宮,再是吃裏扒外的人,本宮站在這裏,她就翻不出什麽風浪出來。”虞夫人話頭剛落,清溪憤然怒斥的聲音就響了起來,“虞夫人,諫之雙美,毀之兩傷。人,該知道真正的聰敏和尊嚴是怎樣的。毛夫人之事,既然是事實未明,結果未定,你又何必,如此咄咄相逼?”

    清溪所言,無一不是指向明確的偏袒著毛嫵。她的聲音都是氣若遊絲一般的輕緩而虛弱,但是她卻在這樣帶著一股寒意的威嚴和怒氣的說話時,卻更有一種嬌弱和堅韌,溫柔和剛強相互交融的相得益彰,讓誰也不管忽視那一股虛弱之外的不可反抗的氣勢。

    “虞夫人,朕不管你的這些危言聳聽之言是從何處得知的,但是朕明確的告訴你,毛夫人是皇子的母親,朕的懲處也隻是暫時罷了,今夜過後,毛夫人可在這宮中自由出入。”

    “陛下,您知不知道您在說什麽?”虞夫人難以置信的看著曹叡,這個她搜有的流連和執念的所在,“你一向並非如此的,這毛夫人可是害了您啊,臣妾不知道您為何隱瞞下去,若是因著皇後,這毛夫人亦是言語無狀的教唆著身邊的人,對皇後娘娘不敬,對陛下不忠,豈可如此就掩蓋翻過了?您這不是偏袒又是什麽?”

    虞夫人傾訴著自己所有的不甘與不解,為什麽,為什麽所有人都可以被他留下幾分的餘地,唯有自己,一直被他忽視著,甚至是遺忘著。

    清溪卻是不打算再耗下去,她太累了,渾身的無力感讓她實在是難以支撐了,旁人看不出來,但是她卻是依靠著曹叡放在她身後的手臂撐著,才能穩坐到現在罷了。

    “裴娘。”清溪揮了揮手,“讓那些人進來吧,今夜已經很晚了,既然該說的都已經說盡了,就不要再耗下去了。”

    “是,娘娘放心,剩下的奴婢來辦就好。”

    裴娘俯身行禮說道,她也看出了清溪此時極度的虛弱,即使陛下和泠泠都在她的身側,但是她好像依舊是隨時都會倒下去的模樣。

    裴娘心下一時間又是擔憂又是惱怒,皇後娘娘今夜在外麵遊鬧了太久也就罷了,現在還要坐在這裏聽這些各懷心思的人在這裏聒噪不已,明明皇後娘娘已然如此虛弱難受,一個一個的卻還是這般的咄咄逼人,不肯饒過。

    裴娘大步跨到虞夫人的身前,麵上端正嚴肅,實則卻是毫無半分恭敬和誠意的向著虞夫人行了一個禮儀,說出口的話更是冷冷肅肅的,讓人清楚的就可以聽出此時她的所有情緒。

    “虞夫人,不妨還是先聽聽您的那些所謂的人證是怎麽說的吧。”

    裴娘說完便也不顧虞夫人欲言又止的神色,拍了兩下手掌,三個人就魚貫而入,進入殿內。

    塵月認出來,這三個人都是她們殿內的人,一個是內侍,剩下的兩個就是照顧小殿下的乳母,塵月立即便知道了這虞夫人到她們寢殿裏為難夫人的時候,口中信誓旦旦的說的那些人證都是誰了,不由得對這三個吃裏扒外的人怒目而瞪。

    “好啊,既然有人證,當然是要聽聽的,畢竟,臣妾一家之言,在陛下和皇後娘娘這裏,太過無力和蒼白了不是嗎?”虞夫人依舊是故作姿態的冷笑說著,隨即又轉向身側跪著的幾個人遞了一個眼色,示意他們說下去。

    “回稟皇後娘娘,奴婢依據您的吩咐,在毛夫人宮裏照料著小皇子,現在不負所望,特來複命。”

    先說話的就是小殿下的乳母,短短的一句話,竟是驚到了在場的所有的人。

    “乳娘,你是皇後娘娘派來的?”毛夫人不可置信的開口問道,隻是這究竟怎麽回事兒,這乳娘先是為了幾分微薄的利益被虞夫人收買利用,這才有了今夜這一出,這才有了她現在這般有口難言的窘迫,可是她現在又說是受了皇後娘娘的命令,來她的殿內照料殷兒嗎?所以今夜的這一切,皇後都是知情的,更或許,就是她,一手策劃的?那剩下的這兩個人呢?他們是否也和這乳母一樣,是被有意的安排過得?

    “你這是什麽意思?什麽叫遵照的是皇後娘娘的吩咐?”和毛夫人一樣一頭霧水而又難以置信的看看這三個實在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以及穩坐其上的陛下和皇後,可是那兩個主導者卻是好像根本就沒聽到這些足以令今夜的一切都徹底顛覆的話一樣,絲毫沒有任何想要說明的意思,甚至直接就是一副毫不相關的態度。

    “毛夫人,虞夫人,你們有所不知。自從小皇子誕生後,皇後娘娘身在病中,許多事情,自然是難免有些力不從心了,但到底還是顧念著小皇子的,擔心毛夫人乃是戴罪之身,難免多受苛待,故而才安排了幾個可靠一些的人,去親自照顧著毛夫人和小皇子,有任何的事情,也好及時的讓皇後娘娘知悉,以免毛夫人母子受了委屈。”

    裴娘不疾不徐的細細的解釋著,用著在場的眾人都能夠聽懂並接受的說辭。

    “是照顧,還是監視啊?是要顧念毛夫人,還是要顧忌我啊?”虞夫人期期艾艾的開著口,眼中說不出的哀涼。

    “虞夫人,千年暗室,不管是誰,都不能自認為皇後娘娘病著,就什麽都不知道了,敢在著後宮裏麵為所欲為,欺瞞陛下和皇後娘娘,那更是不能寬恕的大罪,事到如今,虞夫人難道還以為自己的那些暗地裏的手段,就都能瞞得住,成為您構陷毛夫人的證據嗎?”

    裴娘的話倒是並沒有讓虞夫人露出任何害怕或是就此死心的神色,她隻是帶著一份棋差一著的自嘲和安靜,到了現在,她反而倒是坦然冷靜了下來,那是一份久違的沉寂,仿佛是自己蒙著眼睛一直都是沒有盡頭的前行著,即使她想要停下自己的腳步,但是她卻也隻能選擇一條道路走至或許是沒有盡頭的盡頭,如今,她是徹底輸了,也可以停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