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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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嫵心下淒涼不已,她唯一牽絆的,也隻剩下殷兒了,今夜諸多罪名,真真假假,她自己都不知道真相究竟原本是怎樣的了,她想要奮力一搏,為自己爭出一條活路來,可是在場的諸人,皆是一身尊貴,隻有自己,孑然一身,毫無庇護。
“毛夫人,你記著,你是否有罪,不在他人之言,而在於你自己是否接受了那些罪名,你今日的命運,會決定著你的孩子,殷兒,以後會如何看待他的母親,旁人以後會如何看待他,本宮說的,你明白嗎?”
毛嫵心下微顫的仰頭看著清溪的眼睛,她想要從那一雙映照著圓月一般的水潭中找出可以輕易讓自己低頭戰栗的風雲來,可是,並沒有。那一雙眼睛依舊是寫著她所有的堅毅和悲憫,唯一的不同就是,缺少了原本的光芒。
她們對視著,清溪的真摯是那樣的坦然,毛嫵甚至都要情不自禁的呼喊出自己這段時間以來所有壓抑的不滿和憤怒。
“皇後娘娘,嬪妾,問心無愧。”她終於還是蒼白卻又堅定的回絕的,或許是她的錯覺嗎,她竟然從清溪的眼中看到了一瞬間爆發出來的喜悅和安慰出來。
“皇後娘娘,臣妾因著冒犯了陛下,乃是有罪之身,不敢辯駁,虞夫人諸多指控,又言之鑿鑿,有臣妾的宮中之人作為相證之人,臣妾雖是不知,但是也願意聽虞夫人之言,但有所逆,臣妾甘願受罰,絕不求情狡辯。”
毛嫵突然就想要為自己辯上一句,不管結果如何,她已經,被別人掌控的太久了,不想再如此行屍走肉一般的活著了。
她心頭始終縈繞著曹叡剛才為她的辯解的話,她那被她刻意埋藏,湮滅已久的一絲太過熟悉的情感,竟然再次有了幾分的悸動,她嘲諷著自己的這一份可笑至極的難忘糾纏,可是情之一字,向來不由自己,就是她,也無法輕言遺忘和控製,即使他的那一份憐憫,完全是與自己無關的。
“既如此,虞夫人,該你了。你所說的之事,事關重大,今日諸位後妃為證,本宮和陛下自然會有一個公正的判斷,不會偏向或是包庇任何的人。”
“那就多謝皇後娘娘了。皇後娘娘,臣妾想問一句,娘娘是否還記得,西域珠寶的風波,娘娘斥責臣妾枉做他人手中刀,被自己的親族利用,欺瞞傷害了自己的君主,自己的百姓,自己的國家,陛下更是對臣妾怒氣衝衝,頗多不滿,儼然前朝之責,盡歸於臣妾一身,那時候,皇後娘娘可還記得,是如何責罰臣妾的?”
“記得。”清溪坦然而平靜,“四十杖刑,後知你不受,遂撤回,答應讓你自己為自己爭取一個饒放的理由。”
“饒放,理由?哈哈哈。”虞夫人又是一陣似是癲狂的笑,看得周圍的人都是驚懼不已,可是誰也不知道她到底在笑些什麽,誰也不知道,她突然爆發的癲狂和放肆,究竟是從何而來。
“皇後娘娘,你說臣妾是為自己親族所用,枉做他人的手中刀,可是臣妾又怎會隻是我家族門楣手中的一把刀呢,陛下和皇後娘娘對臣妾又何嚐不是利用啊?而又怎會有人知曉,臣妾之心,又怎會隻在母家親族。”
虞夫人的聲音由平靜的低聲訴說,逐漸轉變為高昂的怒疾,她似是冷諷的目光,看向的一直都是高坐其上的曹叡,他似乎是並沒有更多的觸動,他此時擔心的隻有身側的皇後久坐之下,是否受得住,她不時微微的低聲咳嗽,是否又是病痛欺身了。
可是他明明還是有所觸動的吧,不然為何此時,他終於舍得分些目光給自己,為何那久違的目光之中,還隱隱的透著一絲她從未在他的眼中看到過的情緒,似是悲憫,又似是譏嘲。
可是她已經比那麽在意了,甚至在她逐漸的接觸到一些真相之後,她說不出的因著那一份與自己竟是如此相似的命運而覺得竟是如此的荒唐可笑,又是那樣的痛快安慰,可是自己卻更是不解不甘,為什麽?
“說到底,毛夫人的所為有與臣妾當初有何不同?”虞夫人憤然怒和著:“為著自己父親在朝堂上的利益,選擇了進宮,如此也就罷了,偏偏還是擺不清楚自己的位置,存著一些無謂的幻想和希冀,侍奉著陛下,卻又是顧念著自己的母家,東盼西顧,左右為難,最後的結果又是如何?不過還是以母家為大,聽著自己父親的話,插手那些前朝的事端陰局,吃裏扒外,最後甚至不惜傷害了陛下,陛下,皇後娘娘,還有,毛夫人,不知我說的,可對?”
“虞夫人,朕,與毛夫人之間倒是並沒有你說的這般事端糾葛,想來你是道聽途說,危言聳聽了。”曹叡壓著性子說道,過往就是過往,提及半句都極有可能觸碰到他現在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一切,不論是誰,他都絕對不允許。
陛下,您為何總是這般的羞辱忽視著我啊?虞夫人卻滿是深重的悲愴和可笑的望著曹叡,他的每一字遮掩,每一句辯駁,更重要的不是一步步的把她所言的一切都否決掉,而是就那樣一點一點,一刀一刀的淩遲著她早已經鮮血淋漓的心。
“陛下,同是這般境地,您倒是沒有給過臣妾這般的寬仁和辯解啊。”虞夫人苦笑著說著,更像是她心底的一種無法再忍下的責問。
“毛夫人比之臣妾,更厲害的不過就是她對於陛下的價值比臣妾的更大罷了,如此,陛下便給她以更大的恩寵,更讓她得了皇子,可是為什麽,問什麽陛下又突然就把她斥於幽宮之中,甚至於連小皇子的麵都不曾見過,難道不是因為,毛夫人她自己。”
虞夫人眸色一緊,嘴角隨之勾起了一個很是玩味的笑意出來,就那樣倨傲而張揚的盯著曹叡,一字一句,緩慢而清楚的吐出來。
“她給陛下,暗自,下毒嗎?”
“虞夫人。”虞夫人話音未落,曹叡怒不可遏的低和駁斥的聲音就緊跟著衝了過來,“注意你的言辭,有些話,你說了,可就再也收不回來了。”
“哈哈哈。陛下,你最應該明白的,有些已經注定的事實和結局,卻是你想要掩蓋,都掩蓋不住的不是嗎?”
看著這樣氣急敗壞的曹叡,虞夫人似乎是說不出的暢快。
“即使是禁止消息流出,一切都是那樣的悄無聲息,但是,嬪妾等皆是關心陛下的龍體康健,半分不敢鬆懈大意啊。”
虞夫人勾著一抹及其邪魅的笑意,仿佛她此時就可以輕易的把那些高高淩駕在她之上的人,用一句話就拉下神壇一樣。
“毛夫人,你敢說不是?你敢說,給陛下下毒的不是你?我還知道,是皇後娘娘隱瞞了陛下中毒的消息,在這繁雜紛瑣,眾口鑠金的龍居之地,能用一句話就從那樣複雜的一群人中開始,接著是整個行皇宮,如此重大的事情,愣是給瞞得密不透風,半分消息都不曾泄露出去,試問嗎,有如此能力和手筆的,除了皇後娘娘沒還會有誰啊?試問,能讓皇後娘娘如此大動幹戈的,除了陛下,又能是誰啊?”
毛嫵看著虞夫人,竟是不知道要從何辯起,此時經她的手是事實,她的所有推測,也都是她和他最初的計劃,可是此事她不承認,那又該如何說的過去呢?難不成,要讓曹叡來說出這些事情不可嗎?
“陛下,您說呢?”虞夫人卻是並沒有打算為難毛夫人,而是轉頭看向了曹叡,目光灼灼,帶著很得意的熱切。
“虞夫人,一切是非真假,朕看得清楚,辨的明白,無須你們來多做關心,更不由的你們,多置一詞。”
曹叡說的陰沉而冰冷,仿佛下一刻就要讓白光把虞夫人這個不知道深淺死生的人拖出去一樣。
“可是,在這之後呢?”虞夫人卻像是囈語一般,即使是聽到了曹叡話語裏麵的騰騰殺氣,亦是撲火的飛蛾一般,不顧一切的想要把一切在今晚就結束個幹淨。
“陛下該是中毒之前下的旨意,不許皇後出宮,這是宮門侍衛都接到的命令,可是那一天,皇後本就應該陪在陛下的身邊,又怎會執著於出宮呢?她該在宮裏陪著陛下的,掌控著大局的,不然又為何,毛氏那麽快就把解藥送到了承政殿,”
虞夫人喃喃地說著,周圍的一群人都像是在看瘋子一樣的看著她此時的詭異非常。曹叡幾次都欲發作阻止,但是卻都被清溪安撫了下來。
“陛下平日對皇後愛重非常,從不多加約束,可是這一道奇怪的旨意偏偏就出現在這樣特殊的時期,不出宮,那就是皇後有非要出宮的理由,宮外的理由,前朝,毛夫人和皇後的父親。”
虞夫人正悠悠噎噎地說著,突然像是終於在至深漫長的黑暗之中窺見了天光一般,眸色中放射出讓人驚顫的光芒。
“哈哈哈,張郃將軍嗎?怪不得陛下和皇後皆是避而不談,甚至是一蓋再蓋,竟原來,是在這裏啊?哈哈哈。”
虞夫人難以遏製的大笑著,整個絲毫不沾染半分寒氣的嘉寧殿內,都是一片的森然和冷冽。
“吃裏扒外?倒還真是從來不隻是臣妾一人啊?不過,終究還是陛下更棋勝一著啊。”
虞夫人終於停下了自己過於讓人發顫的冷笑,她的眼尾似是隨著她笑意的消失流下了幾抹淚珠出來,蜿蜒而下,不滯半分,轉過頭去,嘲弄的神色毫無半分的遮掩。
“毛嫵,你究竟是何德何能啊?能得到他這般的寬恕,說到底,你也是一枚可悲的棋子罷了,怎麽?難帶你還想妄圖做那禍蔭驂乘的外戚權臣之女,妄圖再做那霍成君不成?”
眾人驚駭不已,外麵的風雪呼嘯不已,終於穿過了殿內的層層阻擋,吹開了窗霏,透了冰冷的寒氣進來,清溪病後對涼意就十分敏感,著一股寒氣雖然不大,但還是難免引得她不住的連連咳嗽著。
曹叡隻得咽下此時自己滔天的殺意,幫她不住的撫著後背,幫她順著氣息。
一下子,殿內不知道究竟算是安靜,還是算作嘈雜。
所有人都低著自己的頭,想要把自己今夜聽到的一切遺忘著,白光和泠泠為皇後遞著帕子,裴娘不住的在一旁仔細的關好每一處可能透著寒氣的地方,在火苗暗藏的炭爐裏加著炭。
“虞夫人,你說言,太過誅心,是要,置我於死地不可啊?”毛嫵不知道是悲涼還是苦笑的說著,她的臉上似是透著無法參透的呷笑,但是同時又是那樣的悲苦無比。
“霍成君?虞夫人倒還真的是瞧得起我,我就算是相當霍成君,也是不敢傷了陛下的那一把故劍啊。”
“不敢傷了陛下的故劍?毛夫人,你怕是表麵恭敬親近,實則,早已經是暗藏非心了吧?你敢說,你能傷了陛下,就不敢傷了皇後娘娘?”
虞夫人的一句話就像是一根根細密而尖銳的針,一點一點的刺著毛嫵的心頭,那一枚玉墜,在她眼前浮現著。
清溪終於穩下氣息,她悲哀的感覺掉自己身體正在急速耗去的精氣,這說明,那一日嗎,已經不遠了。
嘉寧殿外風雪急驟,撕扯呼嘯,仿佛就要就此席卷天地一樣,突然,凜冽堅固的風雪之中,一陣越來越清楚的嬰兒的哭聲破聲傳進來。
“娘娘,是塵月姑娘,說是小殿下自毛夫人走後就一直哭喊個不停,這才冒著風雪,把小皇子抱來了咱們嘉寧殿。”裴娘急急地進進出出,詳細的稟報著。
“裴娘,快讓塵月進來,莫要涼著殷兒。”清溪邊吩咐著,邊安慰著身側的曹叡,他的眼中浮現著深重的殺意,今夜,虞夫人徹底的觸及到了他的底線,即使不知道自己知與不知,這塊他竭力掩蓋下去的舊事,絕對不能提及半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