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溯回鏡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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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橫渠仰頭看著涼亭雕梁畫棟之上描繪的種種場景,那一筆一琢之間,或許也有掩蓋不住的遺憾和絕望吧。

    思忖間心頭又是一滯,自從上次鑒心玉之後,他總是會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共情和畫麵在心頭浮現著,就像現在這樣簡單地望著頭頂的那一幅幅場景,他都能聯想到心頭的一股同樣讓他覺得窒息的畫麵和莫名無厘頭的感覺出來,他很不解,而且渴求盡快的找到答案,他似是在用著自己的自言自語為心中莽撞的情緒尋找一個出路一樣,繼續悠悠的自顧說著。

    “我曾有幸到過藏區,遠遠望過那裏的大昭寺,之所以是遠遠地望,不是因為沒辦法進去,而是總覺得以我的這副自以為看破了眾生百態的郎當模樣,實在是與那裏無所容,實在是難以厚顏踏足那裏的每一寸土地,那裏的每一粒塵土,都有著一種近乎於對生命一般的敬畏,神聖而嚴肅的信仰,讓一切渺小的眾生,無法度過的苦難,都變得成了可以但憑前路的那一座聖地,就可以懷著陡然暗生的孤勇與希冀,赤腳踩過的一片業火涅槃之境。”

    橫渠神色三分慵懶從容,七分肅穆神聖,錯開移至遠處那一個高高的佛堂大殿的目光,多了幾分的沉思和莊重,娓娓道來的語氣,讓他此時也像是一個被慈悲佛祖感化了三千業障的回頭者一樣。

    “我曾讀到一書,其中有一段話我印象特別深刻,說的是‘朝聖者們一路見山轉山,見水轉水。有的人一個頭磕下去,沒能再起來,後來者將他們的牙齒拾起,直到大昭寺,將其嵌入木柱。’求神求佛,禱祝平安的,都懷揣著最清澈的信仰,信仰二字,是很重的力量。那麽西歸師傅你呢?你讓他們的信仰,是變得沉重了,還是得到解脫了?你的信仰,還是你的佛嗎?”

    “我佛,自在我心。”西歸神情陰鷙冰冷,但他嘴角的笑意卻好像是長在那裏一樣,依舊是被無比熟練地控製著,他的語氣哀沉,又似是帶著極大地隱忍,“隻可惜啊,並不是所有的信仰都是純澈的,都是可以被佛祖接受的,也並不是所有的朝聖之地,都是岡仁波齊。”

    “既然這偈音不是岡仁波齊,那麽西歸師傅你,又怎麽會是真的成神的存在呢?所以,您能活這麽久,不管是百年,還是千年,你能成為這樣的存在的契機是什麽?你對那些有緣之人所謂的幫助,又是為了什麽?”

    “為了什麽,還能為了什麽?”西歸看著橫渠帶著極深的陰鷙冰冷的神情,他自己卻甚是玩味甚至是驚喜的像是終於達到了某種目的一樣。

    “我說是因為我這千百年來甚是無趣,畢竟都是一個人過來的,冷眼旁觀著這山下的世事變遷,當然要找一些故人敘敘舊,幫幫他們,了解前世乃至於永生永世的症結所在啊。”

    “可是你偷走了他們這一世的人生,他們沒有前世的記憶了,死亡結束,而之所以有輪回,就是因為他們可以有一個新的開始,這是上天的命運之下,唯一仁慈的地方,可是你卻剝奪了,用你那可笑甚至是荒唐的力量,不知道是哪個瞎了眼的,讓你得到這樣的一個長生的契機,讓你這樣為禍後世。”

    “住口,這些不是你能評說的。”西歸重重的砸下手中的杯盞拍桌而起,這是他最大的情緒的波動,不隻是此時,更可能是這幾百幾千年以來的,最大的情緒了。

    但是很快,這樣憤惱的表情就又重新被他掩蓋了下去,大概是因為他尚且不能適應那一張長在他的臉上一般的和善笑意,這樣被激怒之後的怒吼猙獰,並不適合他。

    “橫渠司長,你不是也有你無法解答的疑惑嗎?而這個疑惑的答案,就在你永遠無法抵達的前世,而我,可以幫你,甚至是你,還有你。”西歸重新坐了下來,恢複了一貫的淡然,先後直了直萬染和曲深,眸中盡是早有預謀且即將得逞的玩味的笑意。

    “能解答我們的前世和今生?”橫渠冷冷的笑道:“西歸師傅,我們並未見過吧,而且,我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我一直都在跟你強調,我們的工作性質特殊,看透我們的前世今生,若是單憑你這活了幾百年的依仗和借口,怕是不夠資格吧?”

    “溯回鏡。”

    “你說什麽?”最沉不住氣的曲深幾乎是一躍而起,一時不知道該是興奮還是無措的看了看橫渠和萬染,萬染的神色倒是也是很是意外,隻是比他多了許多的淡定,而一旁的橫渠,卻是像是終於等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了一樣,嘴角勾著足夠邪魅陰沉的笑,目光炯炯的直視著眼前的西歸和尚,在這足夠震撼的時刻,竟然高翹著腿重新閑適地抿起了茶水,等待著西歸接下來的不打自招。

    院中一時又是沉寂了下來,西歸不再多言,依舊是掛著他麵具一般地溫和笑意,崩直了後背看著橫渠,橫渠卻是毫無所知一樣,不緊不慢的品嚐起了茶水,這時的他,才是真正的放鬆的狀態。

    萬染從不多過問橫渠的行為,雖然心中疑惑,但她相信橫渠現在的狀態一定是早就有了自己的答案和預料,而且,他接下來的每一步,都將帶領他們走進關於這個真假難辨的玉麵和尚的那長生背後的真相。

    “橫渠司長,不問一些什麽嗎?”西歸先開口發問,看著對麵的這位司長幼稚的像是打賭賭贏的小孩子一樣,暗暗的得意了一聲,隨後終於放下了茶杯,正色起來。

    “好啊,反正你也說了,許堂長官是來還願的,他既然不願意回去,我們也不會去強求了,今天我們聊一些其他的吧。”反正他們接到的命令,今天來這裏的重點也並不是許堂,他心底並不否認西歸的一些話,前世都是有烙印和痕跡的,他既然在今世得以完成了自己的夙願,能夠用著一生的功績造福萬世,流芳百代,他現在想要停下自己的腳步了,那麽沒有一個人有資格去阻止他甚至是調查詆毀他,他不是聖人,但是卻用了自己的生生世世,隻為了解這也個不夾帶任何的私心的夙願。

    橫渠很自然的上身前傾,又湊近了西歸幾分,眸中凜光盡閃,凝視著西歸那一張假的不能再假的神情,他怎麽能夠在現在,還是巋然不動的維持著自己的假笑啊?

    “西歸師傅,你可知道,你剛才提到的溯回鏡,是什麽東西嗎?或者我換句話問,你可知道,溯回鏡這個東西,代表著什麽?站著著你看這百代變化天地的立場上。”

    “這天地之所以存在且永恒,是因為天地間分別鎮守的四大聖器,而溯回鏡就是其中之一,於這天地,作為四大聖器執意的溯回鏡,同樣代表著犧牲和救贖,我的人生,也是被這溯回鏡偷走了,不是嗎?”西歸反問著,卻沒有任何他前麵聲嘶力竭的任何痕跡。

    “所以,西歸師傅你的意思是說,你不僅知道溯回鏡是什麽東西,而且,你現在這副長生不老的模樣,也是因為溯回鏡的原因,我這麽理解,沒有錯吧?”

    “是,很正確。”西歸說道,“溯回鏡,給了我長生不衰的生命,也給了我永生永世的禁錮和束縛,我逃不出去,也無法終止,所以,你們今天能來,我很欣慰,我也一直,都在等待你們的到來。”

    “西歸師傅的意思是,獲取溯回鏡授予你的永盛不衰的神秘力量,並非是你的本意?”

    “是,永盛不衰,從來都不是我的本意,孑然一身,毫無念想和期待的活在這個世界上,看著周圍熟悉的一切都像是風中落葉一般,一秋凋零,你們看到的朝代更迭,滄海桑田的變換,是百年,千年的一段時間,你們覺得歲月漫長,萬事作古,你們感覺到的是遺憾和唏噓,但是我經曆過,而且是作壁上觀的漠然視之,我看著世間的一切,都變化的那麽的理所應當,溯回鏡,或許曾是著天下的救贖,但是,卻是我永生不滅,難以舍棄的牽絆。”

    “溯回鏡,現在在哪?”橫渠到的眼神像是釘子一般死死地看著西歸的,看著他的平靜和沉寂,看著他像是一層遮蓋了濃濃霧氣的堅冰一樣,隻短短的露出他到的一角,就足夠讓人產生危機感。

    西歸在橫渠的眼神,沉穩而深重的敘說著自己的一切,沒有任何外露的情緒出來,他就那樣正色嚴肅的在橫渠打量懷疑的神情裏麵自主的穿梭著,好像每一話,都是可信的沒有半分的阻礙。

    西歸緩緩抬起自己的右手,寬大的僧袍在他的手腕處滑落幾分,那一串像是取自火山深處,萬年血淚所凝固的佛珠被串在一起,纏繞著他的手腕,像是一條會吐蛇信的毒蛇一般,渾身帶著光滑細膩卻難以被暖熱半分的鱗片,糾纏著,緊抱著,禁錮著,緊繞著。

    西歸的手掌移至他的心口處,緊緊地貼著那裏,僧袍之下,那一刻心髒,早已經停止了跳動,沒有半分的生機可言,他就像是一架軀殼,一架枯骨,沒有了跳動的心髒,因為那一刻曾經鮮活的心髒,被另一個更加沉重卻鮮活的不能舍棄的東西代替和占據了。

    “橫渠司長,救救她吧。”西歸拱起手背,指尖在心口處一下一下的輕點著,“我被囚禁了千年之久,我的執念已經無法放下了,我沒有輪回,所有我隻有一個不曾放下的夙願,橫渠司長,你們幫我救救她吧。”西歸又是指尖化章,貼在心口處,安撫著那一刻早已經熄滅沉寂下去的心。

    “你想讓我們,幫你取出溯回鏡嗎?”

    “隻有她能做到,你麽要做的,就是帶我去見她。”

    “她?是誰?”

    “溯回鏡真正的主人,九淵靈聖,靈族,澤清。”

    看著三個人瞬間僵直的身形,西歸並不訝異,繼續不疾不徐地說道。

    “你們倒是不必如此驚訝我為什麽知道這麽多,你們應該也了解,溯回鏡,之所有是溯回二字,就是因為她能夠回溯過往,不論是千年,還是萬年,凡是著天地之間經曆過的,見證過的,溯回鏡都會一一印證,我也正是通過溯回鏡,來見證那些前來請願的人的前世今生,甚至是一生當中,他們會和前世重蹈覆轍的那些選擇,我要做的,就是依靠他們的信仰,幫他們做出正確的選擇罷了。所以同樣的,溯回鏡既然在我的身體裏麵,我就能借溯回鏡去回溯那些有關於她的過往,以及,她的責任,她的主人,她的犧牲,她給予這世間的救贖和永恒,除了那隻有她的主人才能夠借她預言的,她的未來,她真正會走向的結局,抑或是關於這個世界的,我都夠用溯回鏡看到,當然,也包括你們的,聖器所照,你們祭靈司更是無所遁形不是嗎?”

    “前世今生,我原本是不相信的,可是最近啊,還真是不得不信了。”橫渠調侃道,“你說的對,最近啊,還真有一些科學都解釋不了的事情困擾著我,不用用你這玄學啊,還真不一定能夠找到那問題的源頭,隻是我們這群人你若是細看前世,對比今生的,那一定是足夠精彩。”

    “會有機會的。”西歸和尚說著不像敷衍的敷衍的話,“隻是在這之前,我需要見到那位靈聖大人。”

    “哈哈哈。”橫渠不待西歸的話音落下,就放生大笑了起來,難以抑製一般的張狂,“西歸師傅,你自己也說了,這靈聖大人是這溯回鏡的主人,溯回鏡本身就不凡了,她的主人又怎麽會是我們這些凡人相見就能見到的?”

    “橫渠司長,倒是不必如此貶低自己吧。”西歸毫不退讓,“據我所知,橫渠司長和這位靈聖大人的關係,很是親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