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溯回鏡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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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九淵大地劇烈的顫抖著,這是十萬年的平靜之下,最大的崩裂。

    這一天,九淵靈聖臨世了。

    澤清匯聚著全身的力量,奮力的向上,那無盡的地底啊,到底要多久才能夠觸及到那大地的盡頭。

    就在澤清想象著,忐忑著自己看到的第一眼光景是什麽樣的時候,一束強烈的亮光襲來,九淵大地之上,那是人界的大地,大地開一線,光亮傾瀉而下,並不耀眼的光芒在十萬年之久不見溫暖與光亮的人眼中,是那樣的彌足珍貴。

    澤清探尋著自己的內心,她的所有記憶隨著這一刻潛在卻被深埋的意識盤旋襲來,鑒心玉可以抓住她的隱藏起來的潛意識的記憶,但是要抓住這些記憶,她隻能依靠她自己。

    澤清閉著眼睛,感受著,上升著。是,她的心底是有深深的喜悅和期待的,這份期待的盡頭,還有因著喜悅而生出的忐忑和難以抑製的激動。

    她在不住的想念著一個人的身影,那個人先是臨漳,自己的那位以最遺憾的結局離別的哥哥,然後,就被另一個人的身影占據著。

    澤清竭盡全力的走進著,追尋著,緊握著任何一刻的轉瞬即逝的模糊記憶之下的身影。

    直達她就要到達地麵之後,一個高瘦挺拔,滿是濃重的悲切的身影出現在澤清的眼前,那個身影一步步的走進著澤清,一身月白色的長袍在不斷回旋的力量之下獵獵作響,在這樣極致的光亮與黑暗的交界之中,他的每一步都像是踏著最深邃的夜晚的月光一樣,月白色的長袍就像是能自然地生出獨屬於他自己的光暈來,穿在他的挺拔勁瘦的身軀之上,襟韻之間如是撒上了一層細細的落雪,半點塵埃不可侵犯。高而引舉又燦若寒星,似是世間最幹淨美好的琳琅少年向她踏塵而來。

    他每向澤清靠近一步,澤清都能感覺到自己心底的那一份要跳出胸膛的忐忑就要多強烈幾分,而那一份深深的期待和若狂的想要向他飛奔而去的欣喜就多侵蝕她的理智幾分。

    他的脊背挺直,儀態端莊閑雅,澤清遠遠的都能感受到他同樣的激動和悲切之下難以抑製的忐忑不安,那是他對她的思念的證明。可是他卻依舊是固執的維持著自己的風度,每一步都穩穩的踏著虛空而來,直到終於走到了澤清的麵前,澤清喉嚨裏發出極度的激動欣喜之下的一聲輕喚:“長澤,好久不見。”

    澤清猛然開口,聲音多了因被撫平了幾分的徹骨的思念而輕微的顫抖著,少年模樣的人,似是終於被觸動了一樣,那幾次抬起又悄然放下的手終於鼓足了勇氣,但卻依舊不是驟然抬起,而是極其緩慢的,一點一點的,最後,輕輕的覆上了清溪的鬢邊,似是在撫摸著一件吉光片羽的珍寶一樣,輕柔的,認真的。

    他的一雙眼睛怎的生的那樣的好看,就像是十萬年前那樣,澤清在心底把那個十萬年前的小靈侍和現在眼前這個風度翩翩,如琢如磨的少年很輕易的重合到了一起,就像那零星的記憶碎片之中背道而馳的兩個身影一樣,各自有了最終答案的歸屬。

    燦若星辰的眸子因為染上了他眼底慢慢湧上的一片通紅和覆蓋而上的淚花,而變成了蒙著朦朧霧氣的清晨,星星尚未散去,他的眼睛,依舊閃亮清澈。

    那一雙眼睛始終注視著澤清,由開始的掃視,最終定格在她那靈秀的臉龐之上,神情的凝視著,交雜著澤清看不懂的情緒。

    直到他對澤清說出了第一句話:“對不起,我隻要你自由的活著。”

    澤清看向長澤的視線被一道紫色的光芒遮擋著,他的心口處逐漸顯現出一顆紫色的晶石來,那是長澤湖的晶石,澤清看到那一顆晶石的第一眼,便是突然襲來的無盡的喜悅和驚喜,原來他真的收到了,原來他最終還是收到了。

    但是下一刻,他的指縫後麵,藏著的他的一雙眼睛,清溪清楚地看到了,他眼睛裏的那一刻淚珠終於滾落了下來,濃墨重彩之下,恰到好處的收尾到的眼角因著他眼底的悲戚而不住的輕顫著,似是一塊透明寒徹,千年不化的冰晶,因著一時之間難以抵擋的熾熱,從最中間化出了一滴水來。

    澤清動彈不得,也發不出任何的聲音,隻能那樣安靜沉寂的凝望著他。她想問他要做什麽,想要問問他著些年留他一個人他過的好不好,但是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心底全是對眼前這個竟然向著自己施展著靈力的人的思念,是擔心,是心疼,是不解,是疑惑,是無盡的想要擁抱他的渴望,而獨獨沒有該有的責怪和怨惱。

    她終於明白了,她的記憶在被他抽取著,他的臉在自己的眼前看是變得原來越模糊,那些曾經她經曆過的,和他的那些快樂的,幸福的,相遇,相伴,甚至是離別,他們兩個人之外,還有關於其他人的一些記憶,其中也有妖王不彌的身影,一段段的,凡是長澤想要讓澤清忘記的那些,都再次隔了十萬年之久,無比清晰的浮現在澤清的眼前,隻是片刻,就像是被驟然打碎在地上的冰塊一樣,冰冷的觸感是真實的,但是太陽很快就會出來,冰塊化作了水,在澤清的記憶力麵,隻留下了一灘模糊的水漬痕跡。

    最後一刻,長澤的臉也逐漸變得模糊起來,他的眼睛哀哀戚戚,帶著他那一張澤清思念日久的麵孔,逐漸被一層濃重的霧氣掩蓋了起來,澤清想要掙紮著撥開那一層仿佛又是一個十萬年的霧氣,但是她卻隻能呆滯的站在那裏,看著他的臉覆上了一層冰冷的麵具,麵具之下,他的眼睛似是有著萬千情緒,有像是空洞的毫無波瀾的凝視著澤清,一身月白色的長袍逐漸被一身兜帽長袍取代著,黑漆漆的顏色,把他整個人都緊緊地包裹在裏麵,他失去了少年的幹淨模樣,被一層徹底地深沉和清寂取代了。

    也許就是從這一刻開始,澤清心底的那個靈侍長澤成為了靈使上弦,可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選擇了用這一身的黑袍包裹著自己曾經所有的歡愉和情緒,自己獨自走過這一片沉寂之後,剛剛醒來不過萬年而已的天地呢?

    黑色長袍,紫色晶石,竟然都是他,是長澤,也是上弦,澤清的心口劇烈的顫抖著,好像是被無數的銀針紮出細密的小口來,風一吹,每一個傷口裏都被寒冷和疼痛填滿著。

    是啊,若是問這天地之間,誰還能這樣輕而易舉的就那樣接近封印靈器的靈柱,成功的取出靈器還能夠毫發無損,並且始終能夠掌控著靈器在人界的每一段經曆,除了那唯一的長澤,那澤清最獨一無二不可替代的小靈侍,又有誰能夠做到呢?

    他的血脈之間,都是妖族的暴戾與汙穢,但是也隻有他可以用紫晶石做心,得靈族靈女所有的祝福。

    隻是這十萬年間,他究竟在用自己,下著一盤什麽樣的大棋啊?甚至不惜他對自己動手,抹去澤清那些在長澤的眼中不該存在的記憶。

    “主人,抱歉,剛才那一股力量與我同為一脈,她的牽引我無法抵抗。”鑒心玉的虛影呈現在澤清的眼前,手心貼著心口行著靈族的禮儀,半跪在剛醒來不久,有些無力的靠在樹上,眼中空洞又迷茫的澤清麵前。

    “無事。”澤清淡淡的回應道,掙紮著支起來自己的身子。

    “剛才那一股力量開始雖然有很強大的靈族的力量,但是其中有夾雜著別的力量,卻是妖族的,很濃重渾厚,難以抵擋,但是現在我倒是能確定了,那一股力量的來源,就是溯回鏡。”

    “主人,你剛才,可是看到以往你忽視或是遺忘了的畫麵,並且在那些記憶和畫麵裏麵,找到了你自己遺失的那部分的記憶?”

    “哼,何止啊。”澤清因著還在心底不斷蔓延而上的洶湧思緒和記憶而變得嗔怒不已,“何止是自己遺忘的那些,我現在重新擁有的不止是被刻意抹去的那些記憶,更有無盡的疑惑和不解了。”

    這些伴隨著重新清晰完整起來的記憶毫不停歇的衝進她的腦海裏麵,隨之裹挾而來的還有記憶之中那些溫暖和絕望之外的深重的疑惑。

    長澤為什麽要抹去自己的記憶?他作為臨漳之後的第二任靈長,幫著澤清守護了靈族幾萬年,可是為什麽又要突然消失,變了名字,而選擇要在人界做一個什麽靈軒台的小靈使?有為什麽,他要盜出那些靈器,散落在人界,要知道,靈器一旦出了封印的靈柱,那麽澤清作為靈器的靈源,就不能再向靈器提供靈力了,這也是澤清能夠在五萬年後就能提前恢複意識,重新凝形的原因。

    那些靈器散落人間,好像都會在長澤刻意的安排之下,經曆一番人世的苦難,沉浮流離千年萬年,最終遍體鱗傷的被澤清和祭靈司找到,需要澤清用自己早已經為數不多的靈力繼續為聖器消耗著,直到她那萬年消磨的靈力終於迎來枯竭的那一刻,難道,這就是長澤想要看到的嗎?他究竟想要做什麽?

    而澤清被九淵侵蝕十萬年,出了九淵之後,早已經難以為繼的靈力是十萬年前獻祭的時候族長就預言過的,她不需要再借助靈力去用聖器鎮封妖族十萬年,逃離封印的叛亂,她要做的,是卸下靈力之後的另一件事情。

    鑒心玉敏感的體會著澤清心底的千回百轉,她現在最能清楚明白,時間之下,有些真情是不會改變的,甚至是會跨越輪回生死依舊能夠經久不息的洶湧澎湃。

    就像是司馬清溪選擇用自己的千年輪回來換取和曹叡最後及其短暫的 共處和重逢一樣,她用著自己最後得愛意和真摯,用著最大的努力幫曹叡整理修剪好她離去之後的一切生活,比如對郭太後放下的恨意,比如幫他留下的一份真情,可是她獨獨是低估了一個帝王對她的愛意,低估了自己在他心中與他的江山天下的天平。

    曹叡用自己餘生所有的荒唐想要換回她的幽魂半縷,甚至用著他之後的百年千年的時光,用著他的每一次輪回,都在追尋著那一個虛無縹緲的夢境和更加虛無縹緲的人影。

    他們先後陷在了那場隔世經年的夢裏,隻是永遠都是在相伴相守,之中,錯過了彼此。

    “主人,我的能力,是鑒心,我隻能讓你了解到你潛意識之中的那些更深的記憶和感受而已,而溯回鏡的能力,卻是溯回時光,不管剛才那溯回鏡的力量對我的牽引和壓製究竟有著怎樣的用意,有一點是確定的,溯回鏡讓你重新看到那些畫麵,看到那些被抹去的記憶,就是想要恢複你被長澤抹去的那些曾經,主人,觀者說者,盡是旁人,未能深知,可是記憶是不一樣的,記憶是一個人真正存在的證明,是一個人獨有的靈魂,是藏在你心裏的東西,記憶裏麵的東西帶給你的一切感受都是真實的,深切入骨的,是你無法否認和抹去的經曆,是你想要在此去追尋的方向,所以現在,主人,不管你有著怎樣的疑惑,你,還相信他嗎?你還相信,不管是長澤還是上弦,他都還是那個單純笨拙,但是始終會用生命去守護你的,你的靈侍嗎?”

    鑒心玉最是鑒心,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是直擊痛處。

    澤清的腦海中不斷地翻湧著過往的一切畫麵,一幀幀,一幕幕,溫暖的,痛苦的,冰冷的,熾熱的,每一段,都會有著長澤的身影,他從什麽時候開始,就這樣住進了自己的心裏了呢?那抹不去的身影就像是一個滾燙的烙鐵燙在澤清能夠感知到疼痛的每一個地方,

    自己還相信他的守護嗎?當然相信,即使是現在對他的意圖尚不明了,但是澤清心底的呐喊依舊告訴著她,她可以去追尋那個答案,但是對於長澤,她永遠可以相信,不管是他帶有欺騙的真情,還是帶有傷害的守護,至少澤清看到的,感知到的,依舊是哪個笨拙卻純情的小靈侍長澤。

    “她是我從妖族帶回來的,是要和我一起回家的人,我怎會不相信。”

    澤清堅定地說著,手心一揮舞,把鑒心玉的虛影重新收回,大步向著密林的盡頭走去,走向她的靈族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