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溯回鏡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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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族,剛剛經曆過一場隻與一個人的鬥爭有關的動蕩。
澤清趕到封天柱的時候,周圍早已經一片焦土。剛剛途徑的長澤湖四溢而出的靈力簡直和這一片寸草不生焦土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對比。
焦土之下,有著被燒焦腐爛的小草野花早已經糜爛成黑灰色的根脈,甚至還有一些早已經看不出原貌地小動物的皮毛在散發和燒焦的味道,每一處還冒著騰騰黑煙的地方,都無一不在控訴著這裏不久之前發生的一切,這場不應該屬於這片土地的災難。
焦土的範圍分布的極其規整,就像有人在拚盡全力堅守在著綠色與黑色,生機盎然與死寂的死氣交織著糾纏著,在這一條被人堅守過的規整的分界線上,驟然停下他想要繼續一往無前的步伐,那人用自己的身體堅守著,抵擋住肆虐而出的火苗吞噬掉原本這一片生機。
焦土的正中央,一個如星如月的身影半跪在那裏,一片深重的晦暗月灰燼之間,隻有他還在晦暗不明的孤絕而又堅韌的堅守在那裏,正像是這片大地之間唯一的神跡一樣,脆弱卻又剛毅的守在那一片焦土廢墟之上,顫抖著,破碎著,無聲吼叫著,緊緊地閉著雙目壓製著。
白色的長袍在風中獵獵作響,衣袂之間裹挾著陣陣飛灰,溫雅的月白色和沉重的焦灰色,誰也不肯在風中先放過誰,就像是一筆在宣紙之上暈開的筆墨,卻又始終難以落下。
墨色的長發傾瀉而下,在他的彎曲著的脊背上,在他的肩頭,在他的身前,在他的心口,淩亂而柔弱的宣泄著主人此時所有難以放聲呼出的痛苦和疲憊。
墨色的發間飄揚著一條同是月白色的發帶,讓此時如此淩亂而鋒利的他多出來幾分溫柔而又易碎的點綴,好似夜間破敗荒涼的廢墟之上,讓得到了清輝與圓月的眷顧。
這是十萬年之後的長澤,是那個好像永遠都會把自己置身於熱鬧之外的長澤,是澤清生來死去都必須要尋找的牽絆。
澤清再往前走去,從那一條涇渭分明的分界線上抬步跨在焦土之上,簡單的一個動作,隻是下一瞬間,腳下的那一片焦土隻在垂眸之間就變了樣子,滿是灰燼廢墟的土地之上迅速的被翠綠的青色蔓延著,占據著,一寸寸的像是按下了春天裏的加速鍵一樣,飛速的生長著,就從澤清的腳下為開始,到填滿所有的荒蕪的廢墟為下一個開始,滿是蒼翠的綠色之上,開始盛開著一朵熱鬧可人的小野花來,沒有大紅大綠,隻有淡淡的紫色,粉色,藍色,黃色,澤清喜歡的,澤清認得的,澤清隻是為數不多的在路邊見過並多注意幾眼的,都在著一片趕走了所有的死寂的土地上熱鬧地盛開著,直到盛開到了蒼翠的廢墟之外,盛開到了再也看不清的遠方,盛開到了天邊一樣。
一切的變化,都隻是在須臾之間。
澤清站穩腳步,凝眸掃視了腳下的這些春日回暖一般的花花草草片刻,寂靜無聲的心底壓下許多的疑惑和不甘,慢慢的走進著那個至少在此時看著依舊很是可憐的人。
清溪一步步的走著,靠近著,每一步都跨越了萬年之久。不遠處的地方是那還在不停地散發著黑氣的封天柱,裏麵封印的,就是妖王不彌,眼前自己的這個靈侍長澤的哥哥。
長澤之前不僅是妖族的人,還和現在這封天柱裏麵的第二任妖王不彌是兄弟,他們都是第一任妖王,也就是導致了天地震怒,降下了滅世大劫的老妖王授常大尊的兩個兒子。
澤清倒是對這個第二任小妖王並沒有更多的有趣的記憶,最深刻的就要是在自己最後消亡之際那一向就像是安靜的瘋子一樣的小妖王不彌更加瘋魔一般的帶著他最後聚集起來的百千小妖殺到,似乎是想要嘶吼著聚集最後的力量結束獻祭儀式,澤清記得那時候自己已經分化出了三件靈器,隻剩下最後一件的封彌印,封彌印一被煉化,自己就會徹底消散為一個毫無意識的靈核,被封進無盡的九淵地底。
但是她很奇怪於自己已經薄弱的意識依舊能夠感知到不彌最後那拚命地和靈族人族的族人廝殺的模樣,他甚少開口的嘴裏拚盡全了的在喊叫著一些什麽,眼中盡是無盡的殺欲和最後的張狂,原本並不強大的他在那時候竟然就已經是可以淩駕在三位族長之上的存在了,一夜之間而已,他與他的父親的力量甚至於地位,此消彼長。
那時候授常大尊已經被重傷,至於最後被誰那麽有本事的殺死的,又是怎樣被殺死消散的,誰都不得而知。
但是澤清卻一直記得,他們原本性格就很不合,即使是很少在澤清麵前暴露出來的共處的時光,也不難從每一個及其偶然細小的情況之下看出來。
相比較長澤那處處忍讓又不願意殺生的性子,不彌簡直是妖族本妖了。妖族的每個人都因為生於洪荒大地之上,渴飲血,饑食肉,天生的萬丈戾氣讓他們一族一一度成為三族之間最獨立且可怕的存在,偏偏還有極大地野心和戰鬥的熱切。
而更意思的是,身為授常大尊的兒子之一,長澤卻偏偏要與眾不同,鶴立雞群。澤清自第二次找到賭氣離開的他的時候,他正一個人赤著雙腳在那一片密林之中穿梭遊蕩著,明明是個小妖王,卻即使有野獸去主動地攻擊他,他也從不傷其性命,有時候甚至為了收住自己噴薄而出的妖力不惜反傷了自己。
那時候的他,沒有名字,沒有言語,總是安安靜靜的一個人,餓了就摘一些野果子,平時就算是和老樹林裏麵的兔子猴子玩兒,也不願意躋身於自己的族人之間,也因著這樣,族中的人都對長澤這個小妖王不甚尊敬,以至於澤清把她帶回靈族的時候,都是順順暢暢,無聲無息的。
長澤跟著澤清回靈族之後,從未願意再使用自己的一身妖力,所以身為靈女的靈侍,他卻是最弱小的那一個。麵對他人的質疑和冷嘲,他從來都是溫溫和和的一笑置之。
澤清唯一一次見到他發怒的模樣,就是和他的哥哥不彌。平日裏不彌跑來靈族找長澤的時候,長澤是極有分寸的,從不帶不彌往靈族個更深處的禁地走去,因此澤清從來都不多加阻攔,幾個人極其稀有的共處,也並沒有什麽更大的波瀾,就像是最普通的朋友那樣,沒有任何的族群之分。
隻有那一次,當澤清找到他們的時候,他們不知道因著什麽樣的原因,已經打得難分難舍了。那是澤清少有的見識到了長澤真正的妖族力量,與生俱來的妖族之力讓他們彼此誰都不肯退讓半分的交戰摧毀了周圍的一切,直到看到澤清的到來,以長澤一瞬間收住了自己的力量堪堪承受了不彌一擊的戰果結束,那一次,無論澤清怎樣問,怎樣氣惱,長澤都始終沒有說出他不惜動用了妖力來和自己兄長打架的原因,但是從那以後,澤清再也沒有見到過不彌,也真的從未再見過長澤因為一時的激怒和別人打架的原因,他變得比以前更加的溫潤謙和。
可是今天的這一片廢墟焦土,卻是澤清見到的第二次了,哪怕是被那人慌亂的用一片生機勃勃的春天去掩蓋。
“小靈使,你這是又和他打架了嗎?”澤清站在長澤的身後有些氣惱的問著。記憶突然之間的覺醒,讓她無法再明明是麵對著長澤卻叫著上弦。
不住脫口而出的又字讓她自己都覺得心驚不已,那些剛剛恢複不久還近在眼前的記憶,竟然已經過了幾萬年之久了。
“我,我。”早已經站起身來看著澤清一步步的靠近的上弦還不忘給自己重新變了一身裝扮,是他在人界靈軒台的樣子,沉穩色調的西裝被他筆挺英氣的呈現著,帶著他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沉澱下來的特有的古拙沉穩的氣質,原本淩亂的飄散著的長發變成了利落爽朗的短發整齊幹淨的打理著,窈窈的風華,似是以一己之力,攬盡了這裏所有的四季光景。
這個看著該是成長的更加沉著穩定的人,聽到澤清的責問竟然有些站立不穩站立不穩,連說話都有些磕磕絆絆起來。
看著上弦結結巴巴的樣子,澤清在心底默默地歎出了一口五味雜陳的氣來,萬年之前的那個靈侍長澤,似是也是如此呢,怎麽這十萬年過去了,隻是變了對旁人的態度,在自己的麵前,還是這般結巴羞赧的模樣。
澤清不甘心的繼續靠近著,她負在背後的雙手在他們兩三步之間的距離下,不自覺的緊握在了一起,她自己卻毫無所覺,澤清大膽的抬著腦袋凝望著上弦的眸子,似是要從那一片慌張躲閃的烈焰廢墟之上,找出一顆最晶瑩珍貴的寶石出來。
“是,是他先動手的,我才出手抵擋。”聲若蚊蠅的回答怯生生的從上弦的嘴巴裏飄出來,此時他與自己那一身嚴肅的西裝氣質完全不符合的神態早已經通過手上的不住攥緊的動作,把自己身上的西裝好好地報複了一番。
“你說什麽?我沒聽到。”澤清一本正經的繼續追問著,將上弦早已經不知道該放在哪裏的眼睛一下子就吸引了過來,猛然和澤清對視的雙眸下意識的想要躲開,卻最終還是無法控製地淪陷在了那裏。
澤清安靜的觀察著他眼中一切的變化,不管是十萬年前,還是十萬年後,關於長澤抑或是上弦,他的眼睛永遠都是他最真誠的地方所在,即使是時光的流轉,乃至於他自己都變了模樣。
直到等到上弦的眼中很快浮現出了一陣沉醉的迷離,澤清等到了她的機會。
澤清大膽的伸出雙手,攀上上弦的雙肩,借著他的肩頭,撐起自己的身體,踮起腳尖,直到自己的腦袋停靠在他的頸間,唇瓣貼著他的耳畔輕啟。
“小靈使,不管是因為什麽,也不管是誰先動的手,你剛剛,是想殺了他吧?”羽毛一般輕飄飄的話語飛旋而下,卻又偏偏,每一個字都帶著燎人的滾燙,
感受著上弦極度緊張緊繃之下的一個極度克製的輕顫,附在他的身上的澤清才算是壓下了自己心中幾分的氣惱和想要質問清楚他的全部所作所為的想法,滿意的勾起一抹笑,鬆弛了下來,退後了幾步的距離,再次恢複著嚴肅神色,一臉認真的再次望向他,向來不饒人的嘴巴說出的話總是那樣的容易讓人失控。
“可是啊,小靈使,你莫要忘記了,你並非是靈族的第二任靈長長澤,哪怕是他教導你長大的,你的力量也不足以抗衡這封印下的妖王不彌,你啊,是殺不死他的。”
澤清故意這樣說著,饒有興致的觀賞著上弦臉上陰晴不定的反複變化,他既然要如此大費周章,甚至不惜為了自己的那一盤未知的謀劃而選擇抹去澤清的記憶,那就好好的比一比,看誰的互不相識和互不侵犯裝得更像。
總歸現在讓他知道自己已經恢複了記憶,那不僅問不出他的真正的目的不說,自己也可能要時刻都懷疑自己是否應該按照上弦說的那樣的走下去,隻怕不是自己尋找出來的答案,說的再好,也總要難免的勾起一些人的疑心罷了。
上弦不住的想要張嘴說話,終究還是用一個欲言又止給概括出了他心境變化的全部。
隻見他竟是慢慢解開了自己的袖扣,從外至裏的撩起了自己的袖子,西裝,襯衫,直到一塊已經被燙的還在滲著血的傷口赫然無聲的呈現在澤清的眼前,猙獰不已的傷口引著澤清瞬間就放下了自己所有的嘲弄和高傲,一步跨到他的身前,把那看著甚是嚴重的傷口拉到自己的身前,皺緊著眉頭,一隻手輕輕地托著他的手臂,一隻手凝聚靈力在手心裏,為他療愈著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