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長安亂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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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長安城都在西涼軍的搜捕之中,聽說士孫瑞帶著人準備救走荀爽,左將軍董旻怒火萬丈,親自坐鎮長安縣衙,要中郎將呂布、皇甫堅壽去抓捕士孫瑞;西涼軍在長安城中橫衝直撞,就是董卓看重的議郎蔡邕,也被董旻派人軟禁在家裏不許進出。
法正扶了扶擋太陽的鬥笠,耳畔都是羌兵嗡嗡的喊聲,一點也不像那種信心十足的樣子,這讓他有種莫名喜悅的感覺,似乎置身於一群烏合之眾之中,這些手持長槍的家夥,似乎會在某一時刻頃刻間分崩離析,化作鳥獸散。
百姓正在四處奔竄,城門校尉皇甫嵩騎在高頭大馬上,本身就是一種無言的提醒,連他這樣的大人物都俯首聽命,尋常的小人物隻能逆來順受;法正奔走中看到皇甫嵩的那一刻,依然感覺有些奇怪,因為站在皇甫嵩身邊的是西涼校尉王方,以皇甫嵩那樣高傲的性子,怎麽會心甘情願地和王方這樣不入流的人站在一起。
法正無暇多想,被人流裹挾向西,掃了一眼縣衙,匆匆拐過街角;法正回到長安才三天,實際上什麽都來不及布置,隻是和楊瓚的那個部下拓跋白見了一麵,剩下的就是找了賈彩。賈彩對於劉辯的招攬並不感冒,隻是推脫要和賈詡商議,絲毫沒有出賣法正的跡象,反而給了法正一個李肅帶著九錫之物前往郿塢的消息。
九錫其實就是九賜的意思,漢獻帝給董卓九種特賜用物是車馬、衣服、樂縣、朱戶、納陛、虎賁、斧鉞、弓矢、秬鬯;虎賁足足有八百人,想要瞞人都瞞不住。上一個被朝廷賞賜九錫的人是王莽,隨後要求皇帝禪讓,建立新朝;法正打聽了一夜才弄清楚,董卓自己沒有提,而是王允向劉協爭取的,劉協還寫了一道願意禪讓的聖旨。
法正意識到鄴城的判斷是正確的,李肅前去,很可能就是與董卓商議下一步的動作,董卓大概率會接受這個禪讓的騙局;董卓來京,那就應該是王允等人行動的日子。雖然今天長安的雞飛狗跳有些意外,但是不想讓士孫瑞出幺蛾子,興許就是董旻想要攥著的遮羞布。
站在縣衙閣樓的窗口,董旻能夠非常清楚的看到對麵街頭的場景,這一刻,他也明白,隻有鏟除士孫瑞在長安的所有力量,才能保證王允說的那個畫麵。郿塢的快馬已經傳來好消息,二哥董卓在李肅、李儒兩個壞種的勸說下,已經決定接受漢獻帝劉協的禪讓,董家,祖墳冒煙,要出皇帝了。
“啟稟將軍,已經搞清楚了,皇甫嵩在督促皇甫酈和皇甫堅壽參與搜捕的同時,將一千精兵派回去保護皇甫家的莊園。”斥候始終監視著皇甫嵩一家的行動,對對方的舉措了如指掌。
“這個狡猾的老東西!”董旻心中暗罵了一句,失望地搖了搖頭,皇甫嵩明顯是在觀看風向,一麵擺出積極的態度與自己合作,一麵也做好了出亂子逃跑的準備。整個長安城中,不知道多少人都是做著這樣的兩手準備,董旻長歎一口氣,問道:“士孫瑞的家人呢?”
李蒙偷偷地看了一眼董旻的側麵說:“士孫瑞的家人三天前就離開了長安,估計已經逃到了扶風或者更南的什麽地方;左將軍您是知道的,我們在南麵沒有重兵把守,檢查什麽也要隨意很多。”
董旻沉下臉道:“那就是逃走了?”
李蒙低頭沒有回答,董旻揉揉腦門,劉辯在長安隻有三個人,竟然把長安搞得一團糟;董旻失落地讓李蒙去下達了一個亡羊補牢的命令,讓關中地區所有人尋找士孫家的人,抓到就送來長安。
士孫家的莊園還是拖了呂布一天,那種高大的城堡式的莊園幾乎就相當於一座城堡,隻能強行攻打;受了王允叮囑,一心牽掛在郿塢那邊的呂布壓根沒心思攻打,隻是讓人從長安運來各種攻城的裝備,那架勢與攻打長安沒什麽差別。
好在皇甫堅壽帶著兩百郡兵來增援,靠著皇甫家的聲譽讓士孫瑞的族叔打開了莊園的大門,才不情不願地交出三百多人,說剩下的人都不在莊園了,有的是自己走人了,有的做買賣去了河東,還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
呂布、皇甫堅壽也沒有強求,董卓已經在回長安的路上,這邊隻是一個障眼法而已;兩人連莊園都沒有搜索,士孫家給多少人就帶回多少人,隻是故意讓這些人狼狽不堪地一路走回城,向董旻表示自己是如何忠心於董家的。
把人交給了李蒙,呂布就讓高順帶著人回了軍營,自己和皇甫堅壽去見董旻;兩人沒想到的是,何九韜站在董旻身旁,因為何襲人的關係,何九韜也算是董卓的親戚。何九韜一聽就說:“左將軍,應該將莊園裏的人全部抓回來,逐一拷問,必定會有收獲。”
皇甫堅壽氣得想罵人,要是那樣做,關中人都以為皇甫家是董卓的一條狗,以後皇甫家還怎麽做人?呂布直接一甩袖子:“左將軍,我還要去巡查長安的軍情,這邊事就讓何九韜與皇甫堅壽處理吧。”
呂布就是這樣不買賬,董旻也沒辦法;皇甫堅壽勸說道:“左將軍不必擔心,士孫瑞擔心族人安危,肯定要派人來打探消息,我已經安排人盯著了。”
在高順大隊人馬的後麵,走過來一個中年行腳商,牽著一頭毛驢,交了稅錢,就帶著貨物進入了縣城。這個商人沒有急著去縣城裏的集市,而是來到了一家路邊的酒肆,要了一壺酒兩個菜,悠閑地吃喝起來。
沒過一會,一名頭發花白的衙役就走了進來,直接在行腳商對麵坐下:“我都送了消息,為什麽不把人全部送走?”
行腳商給衙役倒了一杯酒,說道:“士孫瑞一直在等士孫萌的消息,士孫萌不到安全地帶,士孫瑞是不會動身的,原先的形勢很好,誰知道是個陷阱;士孫瑞以為自己能贏,我們這些人留在長安城還有用處。到了這時候,多說無益,現在需要你的幫忙。”
衙役回答說:“殺人滅口做不到,那個李蒙現在眼珠子都是紅的,安排的人從昨天開始就整天呆在監獄裏。”
“我明白,現在監獄裏到處都布滿了官兵,不會讓你冒險的,士孫老爺的下一步打算是讓被捕的人在堂審的時候翻供。”行腳商說完,意外地看見衙役滿臉的不屑:“你們和士孫老爺是昏了頭了,董卓的人會公開審案?我可以告訴你,沒有堂審,最起碼在他士孫瑞出現在長安城之前沒有堂審;聽我一句,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到河東去,然後去並州。”
行腳商去端自己酒杯的手停住了,吃驚地問:“這麽嚴重?”
衙役點點頭說:“對。荀爽、楊瓚、士孫瑞聯係在一起,說明鄴城還在對付長安,誰跟掉以輕心,別抱僥幸的心理,這是唯一的可能性,祝你們好運。”
衙役匆匆喝了一杯酒就走了,行腳商菜都沒再吃幾口,迅速結了賬,直接騎著毛驢出城,連做點掩飾的步驟都省了;經過城門口的時候,城門口的士兵奇怪地看著行腳商:“這麽快就出來了,咦,貨怎麽沒動?到這邊來。”
行腳商點頭哈腰地說:“我是想起家裏的門沒鎖,急著回去。”
“別廢話,我看你就是漏網之魚,過去。”兩名士卒在眾目睽睽之下,把行腳商押到了旁邊的一個小屋,進出城的人一聲歎息,皇甫嵩手下部隊的軍紀是不錯,但還是有不講理的人。讓行腳商猝不及防的是,小屋裏坐著一個人,滿臉微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梁衍,是長安縣的縣丞,我們皇甫將軍早就想和儲先生認識一下了,不知道儲先生給不給這個麵子。”
梁衍原本是皇甫嵩一軍的長史,隻是皇甫嵩交出兵權以後,梁衍才做了縣丞;儲先生不禁苦笑:“酒肆裏的事你們都看見了?”
“是的。”梁衍說:“戴頭是縣衙的老人,皇甫將軍很器重他,沒想到是士孫家的暗樁,真的是太出人意料了;儲先生你若是以本來的身份前來,我們也不會察覺異常,是擔心太招搖了,與戴頭見麵不合適?”
儲先生叫儲無量,是長安城的一個瓷器坊的老板,要論錢財,絕對能在長安城躋身前十位,隻不是深居簡出,大部分的人都不認識他;但是儲無量作為士孫瑞的朋友,皇甫酈認識,所以當皇甫酈看見一個大老板裝作行腳商,便明白有古怪,就通知了皇甫嵩。
儲無量想了想,笑了起來:“原來是我們弄錯了,董旻隻是想在我們身上斬下一塊肉,是有人想要我們死,要不然,你們的人怎麽會關注我?難怪士孫瑞那個家夥還執迷於堂審什麽,分明也是在騙我。”
隻是現在說什麽都遲了,儲無量雖然身手不錯,但是沒有一點想強行闖關的打算;儲無量已經清楚對方的目標是士孫瑞,自己就算是扮作小商人也不犯法,即便是皇甫嵩親臨,很可能也是要與自己談一番生意。既然士孫瑞是在布局,自己知道什麽說什麽就是。
儲無量跟著梁衍到了縣衙,董旻和皇甫嵩親自出麵,皇甫嵩認識儲無量:“儲無量,還記得五原的事嗎?”
儲無量打量著皇甫嵩,回答說:“當然記得,皇甫嵩,你投奔董卓一定是假的,應該說好戲才開始,你後麵一定是重頭戲;那時候我就和士孫瑞說過,董卓那麽強橫,你們這些士族要是執迷不悟,早晚非把我們也卷進去不可。”
儲無量說到一半,轉臉衝著董旻說:“左將軍,我是個生意人,沒有參與士孫瑞的那些事,隻不過有時候為了生意,幫點小忙;這次進城就是找戴頭,想從監獄裏撈出個把人。”
董旻認識儲無量,似乎也相信儲無量說的話,看上去有點為難地說:“儲先生,你的事擺在邊上,有我在,我保證你肯定沒事,最多就是破點財。能不能說說,你都幫了士孫瑞哪些忙?”
皇甫嵩聳聳肩膀,和梁衍一樣曉得董旻會這麽做,儲無量遲早會被董旻一點一點榨出所有的價值;儲無量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不禁有點緊張和害怕,已經無心再去想他生意和士孫瑞的友誼了,反而擔心從此被董旻盯上。
從五原到長安城,儲無量看過太多的悲情,有時候官府迫於壓力,在找不到罪犯的時候,隨便抓一個人交差的例子比比皆是,董家就是一頭嗜血的猛虎,西涼軍就是貪婪的群狼。董旻看出來一點端倪,安慰道:“儲先生,我隻是想弄清楚真相,放心,我不是草芥人命的人。”
儲無量抬頭,隨即信賴地點點頭,卻忙著搖頭,董旻看上去是一個人畜無害的人,可並不意味著董旻不吃人;能在董卓麵前周旋的人,沒有一個是簡單的,儲無量最起碼從自己的渠道和士孫瑞嘴裏都聽說過董旻的事情,北定郡那些被捕的叛亂者被董卓活活燒死,就是董旻出的主意。
不過商人重的是利益,一般的商人,不會拿自己的身家性命開玩笑;明知道對麵的老虎已經揚起了頭,還把自己的腦袋往虎嘴裏送,那不是商人的風格,死道友不死貧道,才是真實的作風。儲無量雖然因為顧忌有些沒說,但還是從側麵證明了一些內容,讓董旻得到了想要的東西。
董旻需要的東西並不多,就是把案子延伸到士孫家的每一個角落,所以董旻在拿到戴頭和儲無量的證詞後,就讓李蒙放開了手腳;李蒙刑訊的時候,還把何九韜帶到士孫家的那些人麵前,在何九韜陰沉的眼光下,加上熬不過酷刑,一半的士孫家人都招認案子是士孫瑞在背後指使的,並且說出了一個士孫家的藏物點。
皇甫堅壽帶著一千人立即出發,跑了七十多裏地到了那個叫野羊坳的地方,工坊裏的人已經跑了,士孫瑞也不是傻子,當然不會為了這些物資,讓官軍抓個正著,玩了一手斷臂求生。何九韜看著山坳裏的風景說:“雁過留聲,鳥過留痕,顯然士孫瑞本人就在這裏,讓騎兵擴大範圍搜。”
皇甫堅壽點了點頭說:“等一等,皇甫酈帶著先到的那些暗樁,看看他們有沒有收獲。”
同為關中士族,皇甫堅壽其實曉得的比儲無量更多,隻是何九韜現在是名副其實的瘋子,認為當初何進之死,就是劉辯有意放縱董卓和袁紹合謀,對於那些忠於劉辯的人恨之入骨。
皇甫酈沒有讓皇甫堅壽失望,他們騎著快馬先來,盯上了最後一隊離開的車隊和十幾名工匠躲藏的那個村莊;皇甫堅壽和高順分頭行動,在兩處抓獲了殺死抓獲了六十多人,繳獲了大批的物資。隻是這一帶畢竟是關中士族的地界,董卓又不在,皇甫堅壽最後弄清楚,士孫瑞帶著私兵和青壯家丁消失在了青狼頂。
士孫瑞走得急,除了家眷以外,族人和那些管事的家人並沒有能完全帶走,何九韜一肚子的怒火,直接下令把俘虜的人全部斬首示眾;縣丞梁衍忙攔住了想要繼續殺下去的何九韜,安排人救火,讓官兵把所有的人都帶到莊園外的空地上,被自己安排的人分辨。
梁衍比皇甫堅壽更清楚所謂大家族的把戲,別看現在莊園是一片火海,但是真正燒掉的物資未必有外人想象得那麽多。梁衍特地去看了還在救火的幾個糧倉,跟自己從卷宗中推算出來的數字相差極大,梁衍也不相信士孫瑞會把大批的糧食放在青狼頂那些地方,梁衍敢斷定,士孫家有秘密糧倉,有的莊園裏的人知道,有的甚至除了士孫瑞的家人心腹,沒有人知道。
梁衍一麵等著大火完全熄滅,一麵讓何九韜開始拷問有可能知道內情的人,梁衍特地囑咐,就算是殺人也是殺雞儆猴,不是泄憤;何九韜的手段足夠血腥殘忍,不到半天的時間,士孫家的那些家奴為了自家的安危,供出了士孫瑞的一個秘密糧倉,就在離士孫家莊園不到二十裏的一個小村莊裏。
皇甫堅壽帶著人過去,經過一番搜索,發現一個寬大的酒窖,酒窖後麵是一個三人寬的大門;官軍撞開大門,從裏麵走出來六個看守倉庫的人,很明顯是一家子。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和兩個年輕男子,三個男人的身後跟著兩個臉色憔悴的婦女,其中一個還抖抖索索地牽著一個孩子。
走出地麵的那一刻,似乎因為陽光太刺眼,六個人都有些神情恍惚,站了半天才適應了周圍的環境。皇甫堅壽估算了一下倉庫裏的糧食,大約有一千五百石,又審問了六個人,基本上能確認,這就是士孫家莊園向青狼頂等處運送糧食的中轉站,而不是士孫家自己儲糧的地方;隻不過有結果總比沒有強,最起碼不算空手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