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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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智押入大牢,已經是申時,讓王智有些驚訝的是,這座監獄似乎不像監獄,燈光很明亮,一路走來很安靜;王智原以為自己會被丟進前麵那個破爛不堪的牢房,沒想到一路被拖到最裏麵一間的客房,之所以說是客房,是因為地上鋪著整塊的青石板,床和櫃子都是固定在某個位置,床上鋪著一般人家用的被褥,都是幹幹淨淨的。

    坐在床上的是一個老者,慈眉善目,看見王智一愣,問送進來的獄卒:“也是六國盟的?”

    “是的,龐老,叫王智;王智,這位是楚二,龐德公。”獄卒已經得到上麵的吩咐,有什麽說什麽,用不著掖著藏著;王智呆呆地盯著龐德公,想要分辨一下是真是假,王智怕青銅司找個人冒充,又弄出什麽稀奇古怪的事。龐德公微微一笑:“王智,難道你也是來主持刺殺劉辯的?”

    “龐德公,不得無禮。”門下賊曹馬謖冷喝了一聲,馬謖的職務是劉辯特批的,就連馬何、馬良都不清楚其中的緣由,隻是覺得十五歲的馬謖能坐這個位置,並不是荊襄人才奇缺,而是劉辯皇恩浩蕩。馬家的人並不知道,劉辯是不敢讓馬謖日後參與指揮軍隊,幹脆決定早早讓馬謖走上另一條路,現在以青銅司的身份坐鎮這座南郡的監獄。

    龐德公嗬嗬一笑:“自古英雄出少年,皇上讓你馬謖來當這個差事,老兒隻能說佩服;馬大人,王智也算是朝廷官員,是你的前輩,應該給點酒菜什麽招待一下。”

    馬謖的吆喝還是有效果的,龐德公沒有直呼劉辯的名字,而是改稱皇上;看看四周的獄卒,似乎沒有人大驚失色什麽,王智沒注意這個細節,反而在想龐德公一個囚犯為什麽這麽拽。馬謖笑道:“這也是我讓二位見麵的緣由,等會會有各路神仙過來,豈能沒有酒菜,來人,上菜。”

    一碟紅燒肉,一尾魚湯,兩樣蔬菜,一壺小酒,很快就擺在剛剛搬進來的桌子上,獄卒給王智去了手銬;王智被拉上了一張凳子,龐德公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又給王智倒了一杯酒,端起自己的酒杯說:“王智,我是看不起王甫的,但現在我們兩人竟然是一條船上的人,算是老天對我的懲罰,我敬你。”

    王智隻覺得自己腦子轉不過彎來,這都哪跟哪啊,要不是預先曉得龐德公的身份人品,王智都要懷疑龐德公叛變了;隻是自己已經全部招供,跟叛變沒什麽差別,哪還有資格說別人。王智苦笑一聲,端起酒杯說:“楚二,能和你這樣的大人物喝酒,算是一種榮幸;原本我以為,你會看不起我。”

    “怎麽會?蔣琬比你年輕,也比你更加有本事,還是一天就招供了,這隻能說,青銅司的幾尊大神厲害。”龐德公說著,轉向正在吃醬肉燒餅的馬謖:“我沒說錯吧,馬謖。”

    馬謖咽下嘴裏的醬肉,麵不改色地說:“龐老,還有什麽事能瞞得住您的法眼,所以皇上說了,對你無需動刑,以便經常來請教。”

    王智看馬謖沒有反怒,心裏去了一半憂慮,卻多了幾分懸疑;沒想到劉辯這邊的監獄如此奇怪,馬謖不僅年輕得怕人,而且不是長相窮凶極惡之徒,一派斯文,穿著打扮還頗為華貴,麵對龐德公的調侃,也是不卑不亢,讓人看不清虛實。龐德公嘿嘿一笑:“王智,別小看馬大人,蔣琬就是在他手上撩了的。”

    馬謖笑笑說:“這裏可是天牢,不是客房,總要問出幾個底細吧,要是都像龐老你這樣,我們這幫弟兄恐怕連飯都沒得吃!”

    龐德公微笑了一下,不再多話,隻是和王智慢慢喝酒,消磨著難得的閑暇時光;馬謖吃完醬肉燒餅,拍拍手掌上的燒餅屑,用手帕擦了擦手,走到外麵的鐵門旁,問守門的下屬:“沒有人來嗎?”

    那下屬也是滿肚子納悶:“沒有,馬大人,你怎麽確定會有人來?”

    馬謖歎了口氣,道:“王智是朝廷老人,又在六國盟十來年,隨便說個內情都能嚇死人,上麵怎麽會不派人過來察看。”

    話說道一半,將作大匠孔融到了,看見馬謖守在大門口,孔融瞪了馬謖一眼,問道:“為什麽不抓緊時間審問……有些情報過了時間就沒用了!”

    馬謖曉得孔融隻是做做樣子,這家夥名義上是將作大匠,可是占著位置不管事,已經去籌辦江右書院了,擺出一副上官的架勢,不過是為了給旁人看看,馬謖訕笑道:“孔大人,不是怕你責怪失禮嗎?下官特地在此恭候。”

    馬謖這麽年輕,卻能進退有據,果真不是一般人;孔融點頭道:“我來是問一些陳年往事,關於蔡邕和段熲的……雖然問出來也沒有什麽用,但是至少可以自己心安!”

    馬謖點頭道:“大人心如天地寬。”

    孔融哼了一聲,道:“別刺我,蔡邕、段煨簡在帝心。”

    馬謖等的就是這句話,當即笑道:“多謝大人點撥,要是有機會,能不能讓下官也去江右書院學習?”

    孔融笑了起來:“馬何應該跟你說過,術業有專攻,青銅司的人不用去學那些,那個新式的記賬方式,很快就會在軍中推廣,你不去江右書院也能學到。”

    兩人說話間,已經走到室內,龐德公和王智看見孔融,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王智賠笑道:“孔融,好久不見。”

    當年追捕張儉的時候,宦官集團殺了孔融的哥哥孔褒,王甫當時也是掌實權的人,王智曉得根本無法分辯,此刻孔融就是讓身後的獄卒手提長槍,一槍槍戳死自己,那也隻能認了;孔融搖搖頭說:“我是真沒想到,你還活著……長夜漫漫,我們有的是時間談;馬謖,讓人再拿兩壺酒來,加一個炒豬肝。”

    孔融在桌子邊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出乎意料地問龐德公:“你一身武功,為什麽不找機會逃走?”

    “我不能走。”

    劇情轉換得太快,龐德公的回答幾乎脫口而出,等龐德公醒覺不妙,卻是晚了一步;隻聽孔融提聲問道:“為什麽不能走?”

    龐德公沉默片刻,說:“我說是怕馬謖倒黴,你信嗎?”

    孔融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笑著說:“隻要你龐德公敢說,我孔融就敢信。”

    馬謖苦喪著臉,這兩尊大神拿自己開涮,自己偏偏一點辦法都沒有;孔融回過頭笑道:“王大人,想請您指點則個,當初是誰一定要把蔡邕殺死?別說什麽蔡邕看你舞跳得不好什麽,也別說不給麵子,蔡邕知道,你要是真想殺他,一開始他逃不出並州;等你上告朝廷蔡邕誹謗先帝的時候,蔡邕接到了一封信,才繼續逃到泰山郡。”

    王智手中的一雙筷子掉落在地,龐德公畢竟見過場麵,當即沉著下來道:“王智,說實話吧,六國盟的事都說了,還有什麽不能說的。”

    孔融與馬謖對望一眼,兩人都鬆了口氣,龐德公還是心存道義的;要是沒有龐德公開這個口,恐怕王智還是要猶豫很長時間。王智麵色鐵青,起身想衝出去,早被兩名獄卒摁在板凳上;馬謖吐了吐舌頭,孔融吞了口唾沫,看樣子,這件事背後是大有文章。王智掙脫不了,大聲說:“我要見皇上,不,皇上身邊的人也行。”

    “看來天下人都知道我不是皇上的心腹。”孔融自嘲了一句問:“魯肅、趙雲、王越、法正、麹義,你要見誰?”

    “法正,是不是法真的孫子?我就要見他。”王智沒有選擇老熟人王越,顯然是有原因的,孔融派人去匯報,過了大半個時辰,法正匆匆趕來;法正看見王智說:“王大人,上次在關中見麵,法正還是個孩童,真的是時光催人老;好在吉人天相,王大人十幾年來平安度過,可喜可賀。皇上有旨,孔融、馬謖、龐德公旁聽,你可以說了。”

    馬謖立即讓其餘的人全部退出去,王智咬咬牙說:“是中常侍淳於登,他給了王甫一萬兩足金,王甫讓我殺了蔡邕;但是這筆錢不是淳於登自己的,湊巧我的手下看過那批黃金,是渤海國鑄造的,淳於登背後真正的買主,應該是渤海王劉悝的家人。”

    孔融冷哼一聲:“渤海王劉悝在獄中不堪拷打,被迫自殺,其妻、子百餘人均死於獄中,哪還有什麽家人。”

    王智沉聲道:“劉郃的外甥女西門妙玉是劉悝的王妃,隻是在出事前一年被廢,西門妙玉帶著上百輛車的金銀珠寶隱居恒山。我估計,劉郃和西門妙玉跟蔡邕無冤無仇,隻是為了替陽球出一口惡氣,才會這麽做;畢竟劉郃需要陽球的幫助,才能殺了我弟弟王甫和那個讓人害怕的段熲。”

    馬謖眨眨眼問:“王智,既然一切與你無關,你為難什麽,劉郃和陽球可都是你的仇人,難道你還害怕他們身敗名裂嗎?”

    王智猶豫了半天才說:“陽球的兒子陽白符,是六國盟的人,我怕他們傷害我兒子。”

    原來王智當時逃離五原的時候,帶著自己的兩個兒子,躲到安全處,又重新娶了三房小妾,生下一子一女;馬謖冷笑道:“你在大堂招供的時候,怎麽沒想到他們?看來六國盟在你的印象中還是很講道理的,而陽白符,是個另類?”

    王智欲言又止,龐德公打岔說:“你們要是問案子,明天吧,別打攪了我喝酒的興致。”

    孔融一點也不給龐德公麵子:“王智現在說,總比到大堂上說強,我們四個,應該比那些衙役、書吏可靠吧?”

    王智恍然大悟,苦澀笑道:“說出來也沒什麽,陽白符是北鬥七卿之一,不是我能得罪的。”

    “王智,你還是不肯說實話,也罷,蔡邕和段煨會問你。”法正搖搖頭,直接站起來就走了,孔融一擺手:“那就不問案子了,我們喝。”

    龐德公若有所思地看著法正的背影消失,他可不相信法正是這麽容易打發的一個人,接著孔融的話茬說道:“是啊,人各有誌,最好是不勉強。馬謖,法正一直就是這個性格?”

    馬謖笑道:“我和法大人接觸得很少,壓根不知道他是什麽樣的性格,龐老,你這是問道於盲了。”

    孔融無聲地笑了,這個龐德公和馬謖玩這一套,根本就是沒用的,馬謖的聰明和捕捉人心的水平,應該比馬何還要強;見孔融沒有說話,龐德公決定再加一把火:“孔融,聽說江右書院辦起來了?”

    孔融恰當好處的接了一句:“是啊,是不是也有了好奇心?估計你也知道那幾個老師的水準,這才是第一部分,造船和測繪,後麵還有大手筆;龐德公,要是你能去書院,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孔融這邊喝著酒在鬥嘴,法正已經走到了蔣琬的獄室,蔣琬的條件就遠不如和龐德公比了,要不是蔣琬招供了,劉辯遵守諾言,蔣琬這家夥現在還應該在青銅司的監獄裏;蔣琬坐在牆角,臉上早已沒有了往日的從容,頹廢和惱怒明顯地呈現在臉上,看見法正,騰地站起來,咬牙切齒。

    法正知道蔣琬現在正在激動中,一個背叛了自己理想的人,不說日後的前途如何,最起碼心中的煎熬,沒有足夠長的時間是不會平息;而監獄根本不是一個平息心情的地方,隻會增加蔣琬的戾氣。法正也沒有敢過於靠近,隔著鐵欄杆喊道:“蔣琬!這裏沒有外人,你不用演戲了。”

    法正這是一種試探,可惜效果不大,蔣琬依舊不言不語,連表情都沒有多大的改變;不,有改變,是更加地憤怒,要不是帶著沉重的腳鏈,估計蔣琬能直接衝到法正麵前。法正微微沉吟,問道:“你是不是在害怕什麽?”

    法正一向足智多謀,三言兩語便能抓住關鍵,蔣琬能被龐德公選中,應該神經不會如此脆弱,以這個反常來看,蔣琬一定有什麽圖謀;可惜蔣琬還是沒有反應,臉上也沒有露出害怕什麽的神情。難道是自己猜錯了?

    法正沉聲道:“蔣琬,你既然已經全部招供,就應該考慮新的人生……嘿嘿……雖然你是熬刑不過,但是在六國盟的人眼裏,這些有差別嗎?朝廷與六國盟之間的事,絕非你能想像的那麽簡單。”

    蔣琬還是一副瘋癲的樣子,法正無奈地說了半個時辰走了;畢竟王智說的東西很有價值,沒必要浪費太多時間在蔣琬身上。孔融和馬謖也走了,馬謖臨走之前,特地把王智轉移到一個安全的獨立監室,派了十二名士卒保護王智的安全。

    夜,深沉,萬籟俱寂,隻聽見監獄外梆子的聲音,或遠或近地傳來;蔣琬的牢房門口,出現了一個身影,一雙深沉似海的眸子,凜然望著蔣琬:“區區牢房,是攔不住我的。我們應該好好談談。”

    “談什麽?”蔣琬終於出聲了:“龐德公,你在監獄裏瀟灑快活,都不肯離開這裏,難道是怕什麽人?”

    龐德公微笑道:“我沒辦法告訴你,隻能提醒你一句,既然你招供了,就沒人幫得了你,祝願你一切都能平安。”

    蔣琬想要衝過去,就覺得被什麽東西打在臉上,人一下子暈了過去;似乎過了很久,蔣琬找回了意識,眼前透來一絲光亮,睜開眼,馬謖那張臉晃來晃去,讓人心悸不安。馬謖微笑著問蔣琬:“感覺怎麽樣?是不是有什麽人來找過你?”

    蔣琬艱難卻清晰地吐出了一個字:“滾。”

    馬謖似乎被激怒了,不給蔣琬緩一口氣的機會,喝道:“好,我成全你!來人,先給他一頓殺威棒!”

    衝過來兩名獄卒,棍子沒頭沒腦地就抽在蔣琬的身上,蔣琬感覺到整體身體都在撕裂,被撕裂成了一塊塊碎片!蔣琬忍不住痛苦終於喊出聲來:“啊……啊……”

    這一聲聲痛苦的慘叫,給了馬謖一絲希望,馬謖輕咳一聲,示意打手們離開;這一刻,馬謖是不再顧忌會不會要了蔣琬的性命,他要壓垮這個對手!蔣琬終於失去了意識,馬謖這才意識到差點犯了大錯,忙吩咐:“拿冰水來,潑醒他!”

    當下的季節,晚風還是有點涼,井水本身就很涼。一盆冰水當頭潑下,蔣琬的身體瞬間有了反應;那怕蔣琬下意識不願清醒,可是半昏半醒之間,他的意識似乎脫離了身體的束縛,怎麽也不說話……

    蔣琬沒有屈服,再次被用刑,再次被澆醒,馬謖問道:“怎麽樣?還是打算折騰下去?說吧,說出你知道的,和我感興趣的。”

    蔣琬的呼吸聲越來越粗重,像是無力開口,終於,蔣琬還是搖了搖頭。馬謖敏銳的感覺到了蔣琬細微的變化,微微放緩了語氣,又道:“我們做個交易,你總得告訴我點什麽吧?隻要你開口,我們就可以放了你。你總得給我們一個台階吧?說點什麽也無傷大雅!”(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