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不止他們三個，還有個垂垂老矣的男人。

    頭發花白，身著粗布唐裝，手裏拄著拐杖，與少員外的如出一轍，那雙眼睛泛著白，似是有些青光眼，坐在綢緞鋪的階梯旁，神情悲愴，眼神呆滯，唇邊長須許久沒有清理，有口水滴落其中沾濕才成褸，身形佝僂孱弱，像是隨時都可能死去。

    “是……是他！”錢多激動地上前。

    “我們知道。”樂福從旁邊站出來，口中還吃著不知從哪兒弄來的包子，“我們跟蹤大力時他出來的，勸說大力一定要把神婆弄回來，不過……”

    “離死不遠了。”黎合順著話往下說。

    三人同時無語地看向他，黎合天真倔強的臉上露出不解，“我沒說錯，他就是快死了。”

    “你……就……誒……”方城第一次被氣成結巴。

    錢多認真看著老人，雖然模樣變了，但眉眼很熟悉，“我……好像……知道他……是誰了。”

    “真的麽？我們問了好幾遍，他都沒聽見。”樂福蹲下身皺著眉頭，把包子遞過去。

    他不接。

    黎合順勢緊挨著樂福蹲下，“不僅這樣，我出手揍他時被震出十萬八千裏，方城又救了我，謝了！”

    錢多這才明白，為什麽他們會把人帶到這兒而不是直接處理，因為所有人想殺他的人都近不了他的身。

    方城眉頭微皺，“黎合，我大了你十歲不止，叫聲哥不難為你吧？”

    “難為，我不喜歡叫人哥。”

    “……”

    樂福抬頭看向沉思的錢多，“你說啊，這人是誰？”

    “我能……跟他單……單獨聊麽？”

    方城不放心，“不行，萬一他”

    “不會……不會的。”錢多搖頭，“我知道……他是……是誰，而且”錢多說到這兒拉著方城往外走了兩步，“如果可以……我說不定……能見到……於燈。”

    方城猛地握緊千多手臂，“真的？”

    錢多點頭。

    哪怕是有再多的好奇，方城也生生忍住，拉著樂福和黎合走遠了些，看著錢多薄弱挺拔的肩頭，他好像有那麽一點點的明白為什麽當初於燈會將他收進隊伍。

    錢多坐在老人身旁，“少……少坤？”

    老人呆滯的雙目一點點清明，隔了許久，或許是一分鍾，又或許是五分鍾，才緩緩轉過頭，“你是誰？”

    “我叫……叫錢多……是陳君……的朋友。”

    “君君~”老年版少坤的眼神再次陷入悲愴，“君君~”

    “能說說……你娶了……神婆之後……發生了……什麽麽？”

    悲傷如同海浪席卷眼前脆弱的老者，他麵容上布滿老年斑，皺紋漸深，聽到問題癡癡笑笑，不停說著什麽，卻無人能聽懂。

    錢多有十足十的耐心。

    “她啊，死了。”簡單的四個字，囊括陳君悲慘的一生，以及少坤的無盡悔恨，“我就是想著……再見見她，跟她說一聲抱歉。”

    年少時的愛慕不知怎麽，就走到生死相恨的地步。

    “我能幫……幫你見她……但是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老頭猛地回頭，僵硬的脊椎發出“哢哢”的扭動聲音，像是枯枝折斷般令人心酸，“真的？”

    錢多肯定的點頭。

    “什麽要求？”

    錢多低聲說了幾句話，老年少坤愣了片刻，“能告訴我為什麽嗎？”

    “不能……這是交……交換。”

    “好，我答應你。”

    --

    黎合被能量團甩出去時滿臉懵，直到“嗷”一嗓子摔在地上，被無數撲過來的人抬起才堪堪緩過神兒。

    “活的，出來個活的人。”

    “真的沒死，我把紅豆隊的人叫過來。”

    “你沒事吧？能聽到我說話麽？”

    黎合的第一個想法，為什麽還在下雨？天怎麽是亮的？

    一個大肚便便穿著軍服的男人快步走來，身形矮壯麵容嚴峻，四十歲上下，肩膀有著耀眼的三星紅章，被同樣穿軍裝的幾人簇擁。

    圍在黎合身邊的人見到他紛紛避讓出一條小道。

    “裏麵什麽情況？”

    黎合坐起，眼神呆滯，麵無表情，看著周圍青綠的草地和無數排列好的裹屍袋，這才明白自己確實是出來了。

    “出大事兒了！”黎合按照預先的排演無比誇張的起跳，一腳踩在那個男人左腳，“我們見到那個變異了！”

    “我們？還有誰？”周圍有不少是趕來的變異，聽到這話臉上欣喜和緊張交錯，如果裏麵的局麵被控製，他們就不用進去送死，萬一沒有……

    黎合“啪”的給了自己一個嘴巴子，生怕自己哭不出來。

    “那個變異不知道用了什麽，我們連走路都累得喘不過氣，更別說跟變異對戰。我運氣好，碰到了方城。”

    “是大喇叭隊的方城？”

    “這運氣也太好了！”

    周圍吵鬧聲響起，又被嗬斥下去。

    “繼續說。”男人臉色更難看。

    黎合使勁兒擠出眼淚，“我們碰到變異想抓人，不僅沒打過，反而都被抓了，而且變異還提了個要求。”

    男人臉色更加陰沉，“什麽要求？”

    “他說要把於燈送進去，他要跟他一起去死，如果不願意，他就帶著裏麵所有變異一起去死。”黎合手舞足蹈的上下跳動，“真的，我看到好多人連氣都喘不過來了！”

    周圍一片安靜。

    “那你是怎麽出來的？”男人的手摸向腰間，那裏別著一把槍。

    黎合裝作沒看見，仰天歎氣，“是樂福用最後一口氣把我送出來，讓我帶消息。”

    “樂福可是於燈的妹妹，能讓你把這個消息送出來？”男人冷哼。

    黎合狠狠抓了抓頭發，“又不是親的，生死之間，誰還顧得了別人，再說方城還在裏頭！”

    男人眼神陰狠，在黎合身上來回，最後還是拿出手機給上司打了電話，他可以不顧別的人，但方城……

    黎合在圍觀下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說自己在裏麵的艱難，直到一個看起來還未成年的男孩跑過來薅住他的衣領，“錢多呢？你見沒見過他？啊？”

    “米天，你放手，我說了他肯定沒事。”老周在後麵抱住米天的肩膀，半大小子折騰起來，根本控製不住。

    “誒誒，放手啊，幹什麽？你誰啊？”

    “你有沒有見過他？”米天臉色慘白，掏手機時雙手都在不停顫抖，而後把偷拍的兩人合照遞過去，“錢多，是個結巴，你有沒有見過？”

    黎合上下打量米天，“見過。”

    此時連老周都湊過去，靠得極近，“那孩子怎麽樣？”

    黎合抓撓著頭，滿臉為難。他在想怎麽跟他們解釋，人不僅沒事，還跟老頭達成協議，保住所有在能量團中的變異。

    可他猶豫不決的表情在老周和米天的眼裏，就赤裸裸變成了錢多生死不明。

    “我去找他！”米天說著就要往能量團中跑去，被老周死死抱住。

    兩人渾身濕透，雨衣破破爛爛，擼起袖子的手臂青紫交替，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你倆發什麽瘋？回去！”男人打完電話回來，“後勤的是吧？不想幹了滾蛋，別特麽在這兒礙眼！”

    米天掄起的拳頭被黎合一把捏住，速度之快讓周圍人不由驚呼，“那個話傳到了，我怎麽辦？”

    男人突然從旁邊一人身後抽出喇叭，“所有人撤退。”

    “太好了。”

    “真的鬆口氣。”

    “走吧走吧。”

    ……

    麵對極有可能送命的任務，多數人還是保命要緊，畢竟進去的人跟他們都沒關係，除了大喇叭隊隊長趙毅和後勤隊的老周、米天。

    男人把喇叭遞給旁邊跟著的人，“去告訴所有人，現在立刻，保證十分鍾內附近不要有任何活人，包括你自己。”

    “是。”

    黎合舒展筋骨，“那……那我進去了。”

    “你也走。”

    “不是……我進去跟他們說”

    “滾！”男人怒眉扭動，下頜寬厚，雙目如同野狼般狠厲，“還有你們倆。”

    老周拖著米天往後走，順手又把黎合拉上，“等會兒於隊來，走了走了，大家都有救了。”

    周圍人幾乎在三分鍾內全數撤走，就連警察都不剩下。

    趙毅看著能量層，眼神中滿是擔心。

    “如果不是方城在裏麵……”男人語氣憤然。

    “嗯。”趙毅冷著臉，轉身瀟灑離去。

    十分鍾後，一架直升飛機停在小鎮外的寬大草坪，高大挺直的身影離開直升機，步履蹣跚地走向石橋，站定後，四五個全副武裝的人解開手銬腳鐐，周圍三人舉著重型機械，槍口對準他。

    “於燈，你進去後首先要保證方城的安全，記住，你妹妹也在裏頭。變異針對的是你，等所有人都離開後，才能動手！！”

    別在囚服領口的通話器不停作響，於燈臉上毫無波動。

    “聽到了麽？”對話那頭的人聽不到回應，提高了聲音。

    當於燈能活動手腳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把通話器拽掉碾碎，三個槍口立刻對準了他。

    “我不會跑，我妹妹在裏頭呢。”於燈許久未曾說話，此時開腔，聲音有些沙啞難聽。

    押送的幾人麵麵相覷，直到目送於燈登上石橋，寬厚的脊背沒入能量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