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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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朗對楊六的話深信不疑,這些話在錢多聽來都極其刺耳,但他毫無波瀾,把兩碗米飯全數吃掉後,舒坦地打了個飽嗝,目光安靜冷漠,像是對命運的低伏。
錢多看向於燈,他倒是不以為意,手中的槍已經收起來,雙手背後麵無表情,渾身戒備。
楊六說完這些話,看向錢多,“你不在我看到的景象內,你到底是誰?”
“你是……是不是……算錯了……封建……迷信……要不得。”錢多有點心虛,說話聲音都拔高了幾度,並且試圖轉移話題,“那個……‘山怪’……死了麽?”
楊六聽了這話搖頭,臉上也露出不解的神色,“從我醒來到決定留在山上供奉神明,從未見過,或許是死了,或許……隻是蟄伏起來。”
蟄伏?
錢多驚訝,“你是說……它沒……沒死?”
楊六苦笑,“可能。那個時候漫山遍野都是撕碎的屍體,我被救下來之後就送到醫院,後續具體是什麽情況也不清楚。”
“那你……為什麽……要留在……這兒?”
楊六聽到這個問題沒有立刻回答,低垂著頭,似是有什麽難言之隱。
一直默不作聲的秦朗開腔,“是因為我。三年前我在邊線,因為這個事情出得怪,就被派來進行清掃,我們花了大半個月的時間,幾千人同時工作,把整個莽山都走了一遍,什麽都沒發現,直到最後一晚。”
“我從最陡峭的山上滾下來,是意外,當時人多,少一個人得回到營地才能發現,我就在山峰中躺了大半天,直到楊六找到我。”秦朗說到這兒苦笑一下。
“看到那隻蝴蝶救了他的那一刻,我的信仰被完全打碎,超出認知的能力挽救了生命,足夠讓我對此充滿敬意。”楊六接腔。
“所以……你們……就守在……這兒?”
“是,因為有越來越多的人過來,他們身上有同樣的力量。”楊六臉上滿是憤怒,“我跟很多人說過,是它救了我,可他們不信,甚至有人提出將這座山鏟平,所以我就過來了。如果沒人能守護這個地方,那麽,我來!”
聽完兩人的描述,錢多幾乎就要被兩人知情相報的情誼所感動。
人類和變異不會永遠站在對立麵。
於燈聽了這話表情更加嚴肅,“你是說,這座山中,有兩個怪物?”
怪物?錢多不爽這個詞匯。
楊柳更不爽,猛地站起身,嗓音猶如某種蛇類釋放的攻擊信號,發出低沉嘶啞的反駁,“不許你這麽說!”
“從外千米之外的草地開始,就有能量的存在,你不過是個H類,不可能有這麽大的能量團,而草汁有毒性,還是專門針對變異的毒性,為了就是不想讓我們上山。”
錢多此時很想給於燈放個柯南的禦用音樂。
“你能控製樹藤,甚至可以對中毒的變異進行引誘,所以那些人才會輕易地被吊起來餓死風幹,而你則是會把他們的東西收集過來,維持你的日常所需。至於那些聰明點的變異,也絕不會想到把他們送進山的老實人會是個用刀高手,還跟山裏的人同仇敵愾。是吧秦朗。”
錢多就差鼓掌,這些他也想到了,還有……
“可是你想過沒有,那隻蝴蝶既然是救人的,為什麽會配合你?”於燈背在身後的手具象出槍。
楊六和秦朗猛地抬頭。
“什麽?”
錢多在旁邊瘋狂點頭,對對對。
“山下的草汁不對勁兒,你們一點都沒發現?或許一次兩次不知道,但這麽多次,以你們的觀察力,也絕不會一無所知。隨處可見的野花野草突然有了致幻的毒素,你們也不好奇?”於燈隨意走了兩步,那兩人的視線死死盯著他,臉上充滿了恐懼和驚慌,似是於燈口中接下來說出的話,會是置人於死地的毒蛇。
於燈的手掌摁在錢多肩頭,“你們說會不會,是山怪在跟你們打配合?他不想讓那些人上山發現他的蹤跡,而你們,恰好就成了守護它的山神?至於那隻蝴蝶……”
“不可能!”楊六目光幾欲眥裂,雙手摁在桌麵,弓著腰仰頭,咬牙切齒地看向於燈,“不可能!我守護的是神明!”
於燈露出頗為殘忍的笑意,“那你看到的死亡為什麽會跟三年前一樣?蝴蝶為什麽會殺你?”
空氣寂靜,像是潺潺流水下的砂石,隨著水流擺動不停晃蕩,始終決定不了自己的命運。
楊六的嘴唇在不停顫抖,黝黑的皮膚寫滿了驚慌失措,“不會的,不可能,不會的!”
於燈站定在錢多身後,“你們一廂情願的守護,害死了無數人,況且你們所謂的神明,就是當年滅掉所有人的凶手。”
“不可能!”楊六猛地揚起手,無數樹藤從他們身後黑不見底的小屋快速射出,錢多想往後退,被於燈切斷退路,下一刻,防爆盾出現在他麵前,發出激烈的碰撞。
大戰一觸即發。
“楊六!”悶不做聲的秦朗猛地攥住一根快速伸出的樹藤,皮肉拉扯出血絲,疼痛讓他皺緊了眉頭,“夠了,我們做到這個程度,已經夠了。”
“我們沒做錯!”楊六像個瘋子一樣掀了桌子。
秦朗看起來更理智些,“錯不錯的,有什麽重要?”
楊六五官開始扭曲,“重要!為什麽不重要!它救了我,所以我把我的命給它,可現在這兩個人居然說我報錯了恩?!不可能的!不會的!哈哈哈……不可能!”
錢多看著楊六瘋狂的模樣深有感觸,當初自己也是這樣,在意識到平行世界的存在後整個人都處在瘋狂的狀態,極力想告訴自己這都是假的,他寧願自己是死了!
因為那隻蝴蝶救了楊六和秦朗,所以他們願意在那之後守在這座山,過著苦行僧一樣的生活,甚至為此殺了無數人,曾經的信仰被打破重塑,直到被再次打破!
楊六雙目赤紅,無數樹藤鋪天蓋地,擰成一股極粗的繩,前頭尖銳,哪怕城牆都有可能會被戳穿。
“不!”錢多猛地站起張開雙臂,緊閉雙眼,擋在於燈身前。
血花四濺。
不痛?這次死的這麽幹脆利落?
“秦朗!”楊六聲音呆呆的,高高揮動的手這會兒艱難落下,“秦朗?”
錢多睜開眼,樹藤形成的尖角掛著血肉,距離胸口不到五厘米,麵前是秦朗的背影,坐在驢車的路上,每次回頭都能看到,有些彎曲、並不寬厚,此刻因為被穿透,沁出的血水浸染了破舊的褂子。
“為什麽?”楊六不敢動,甚至樹藤就這麽支撐著秦朗癱軟的身體。
“一命換……一命……多活三年,值了!”
於燈拉著呆滯的錢多後退兩步,手中的槍對準楊六。
而此時的楊六,麵容舒緩,嘴角下垂,悲傷對他的侵襲似乎並沒有改變什麽,直到臉上狂熱散去才能看得出他的年紀並不大,不到三十的模樣,身材精瘦。
“給你個機會,”於燈右手扣動扳機,左手將錢多攬在身旁,手裏還拎著無比沉重的護盾,“告訴我山怪在哪兒,我給你個痛快,要麽我也可以讓你跟秦朗的屍體一起,慢慢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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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多跟在於燈身後,時不時突然回頭,然後神經兮兮的墊腳四處走動,來來回回幾次之後就被於燈拽到前頭,“幹什麽呢?”
“我看……看看他……會不會……跟過來。”錢多撓頭,眼神不停四處打轉,現在隻要是任何跟草木有關的植物都是他的敵人,“你……為什麽……不殺……殺了他?”
“有用。”
“嗯?”錢多沒明白意思。
他們站在一處寬闊的平台,根據楊六所說,他在這裏見到過一次大片的蝴蝶,現在是春天,溫度不高,很多蝴蝶還是蟲卵,那些飛動的蝴蝶中,說不定真的會有變異存在。
平台被楊六刻意改造過,四周有不少植物,有的開出花朵有的還隻是綠植,黃色連成一片,吸引不少蜜蜂。
錢多看著蜜蜂出神,想起在鹿角城市的森林中被蜜蜂蟄成麵包,心中酸楚呲呲往外冒,逝者已逝,留給生人的隻有無盡感懷。
二人停在這片花朵中,於燈站著,渾身散發出生人勿進的氣息,錢多靠牆蹲著,對著一朵小花戳啊戳,結果一下子戳到正在采蜂蜜的蜜蜂的屁股。
“嗚~”
錢多左手食指被紮,瞬間鼓起一個包,發紅發脹,鑽心的酸麻。
“嘶~”
於燈回頭看了他一眼,“你就不能消停會兒?”
錢多呲著牙把蜜蜂尾針拔出,“沒事……不疼。”
“……”
夜幕漸漸落下,周圍氣溫驟然冰冷,於燈把羽絨服扔在錢多身上。
“謝……謝。”
他們所在的平台坐東朝西,偏偏晚上有風,正對著他們,吹得錢多頭發都要被捋直了。
“蝴蝶……晚上……不會……出現。”錢多鼻頭通紅,幾乎用羽絨服把自己整個裹起來,風這麽大,蝴蝶就算是出現也得被風吹跑了。
“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