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暗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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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朝。

    乾帝頭戴烏紗翼善冠,端坐殿上。

    他並沒有身穿龍袍,而是很講究的一身淡青色常服,嘴裏還打著哈欠,看著大殿之下的王公大臣。

    在他身邊站著的則是司禮監秉筆魏鴻禎魏公。

    這老人身穿黑紗綢緞,白發蒼蒼,看著也是一副不太精神的樣子。

    殿下眾人俯首,&nbp;&nbp;他們心裏清楚,魏公已經很久沒上早朝了,今天是個不一樣的日子。

    司禮監是替皇帝傳閱信息,批閱奏章的組織。

    一般四麵八方遞到中都的折子,都要經過司禮監的傳閱,挑選大事再轉呈乾帝。

    否則的話,&nbp;&nbp;乾帝一個人,怕是一天批閱十二個時辰也忙不過來。

    而司禮監早年有兩位權臣,司禮監秉筆和司禮監掌印。

    一人負責替乾帝批閱奏章,&nbp;&nbp;一人負責蓋章審視……顯而易見,現在朝廷的掌印太監早就名存實亡了。

    二皇子薑淵則是穿著緋紅色的朝服,站在一群大臣之中,他現在是刑部尚書,官居二品。

    胸前背後都繡著補子,其上是錦雞的圖案。

    例行朝會之後,有文臣上前奏表。

    “啟奏陛下,昨日裏刑部主事季塵擅闖宣武門,殺死了打更人衙門的百戶,越城而逃……”

    薑淵站在人群中默不作聲。

    乾帝神色鄭重,身體緩緩前傾,打起精神掃視眾人:“薑淵,可有此事?”

    “父皇,卻有此事,司門司主事季塵不知因何闖了宣武門,我部正在調查。”

    又有文臣出列:“啟奏陛下,中原戰亂,&nbp;&nbp;城防已是重中之重,&nbp;&nbp;萬不可有失啊!臣懇請陛下治罪季塵,以正視聽!”

    乾帝歎息,輕輕擺手,揮退大臣。

    “刑部不是在查了嗎?查清緣由之後,絕不姑息!”

    “臣有本奏!”

    又一個老人出列,禮部侍郎。

    “說。”

    “季塵歸屬刑部,理應由都察院和大理寺來查清此案,否則恐牽涉……”

    眾人屏息,乾帝不耐煩的說:“但說無妨。”

    “否則恐牽涉二皇子名聲。”

    眾人紛紛神動,禮部侍郎說的其實在理。

    一來刑部的事,刑部自己查本就不合適。

    二來呢,萬一查出什麽不好的事情,再被有心之人牽扯到二皇子身上,就更不好了。

    畢竟薑淵剛剛空降刑部,就出了這麽一檔子事。

    但,理是理,大家也就是打打馬虎眼,催促乾帝表態。

    任誰都能看出,&nbp;&nbp;季塵背後就是薑淵在撐腰。

    乾帝微微頷首,&nbp;&nbp;似是有些冷,隨手緊了緊衣領:“薑淵,你怎麽說?”

    薑淵神態自若,出列道:“啟稟父皇,孩兒聽父皇的,按律法來說,確實應有大理寺審理此案。”

    “季塵現在何處?”

    “人就在刑部扣押,隨時可以移交大理寺。”

    薑淵睜著眼睛說瞎話,一點都不慌,因為他和乾帝穿的一條褲子,都是為了削弱魏公的勢力。

    果然,眾多大臣聽聞此言,身體放鬆下來,暗自頷首。

    二皇子此言於公於私,誰都無法反駁。

    乾帝身體後仰,掃視眾人:“那就移交大理寺辦吧。”

    大理寺卿身子一顫,額頭滲出冷汗。

    朝會三十餘人,隻有他自己心慌的不行……季塵昨天剛被我審完,今天又到我手裏了?

    他擔心的自然不是這個。

    而是皇室於魏公的紛爭,他不想卷入其中,這季塵很明顯就是二皇子用來試探魏公的棋子,一旦案子交到大理寺,他就必須站隊了。

    站刑部,打更人和都察院肯定不能滿意。

    如果站魏公……那自己這輩子還好說,自己兒子能活到什麽時候就是沒準的事了。

    畢竟皇室世襲更替,但是魏公孑然一身。

    此刻,老人顫巍巍站出來:“陛下,微臣以為不妥。”

    殿下眾多大臣紛紛側目,等待著他踢皮球。

    現在他推脫也不是,不推脫也不是,眾人心裏跟明鏡似的,這是乾帝在逼他得罪魏公,如果現在他不站出來說話,就會被貼上魏黨的標簽。

    說到底,看似討論的是律法公正嚴明,實則依舊是朝堂紛爭。

    乾帝似乎很不耐煩,抬手捏了捏額角道:“有何不妥?”

    大理寺卿猶豫片刻,最終下定決心。

    “陛下,司門司掌天下門關政令,打更人負責城防事物,這本就是內部矛盾,老臣以為,此事還需您親自斷絕。”

    他說的很明白。

    我想辦,但是辦不了。

    政令上有衝突。

    任誰也沒有想到,在這朝會之上,一來二去間,竟然由大理寺卿打響了向魏公衝鋒的第一炮。

    實在是他不衝也沒辦法,他不衝魏公,乾帝就衝他,氣氛到了。

    終於,乾帝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態,默不作聲。

    似在沉吟斟酌。

    大殿上安靜的針落可聞,呼嘯的寒風被阻擋在殿外,如同一頭力竭的雄獅。

    站在殿上的魏鴻禎終於開口了,話題七轉八轉到了他身上,由不得他再裝下去。

    “陛下。”

    乾帝似是一愣,像是剛剛發現自己身邊還站著一個人,不知是不是裝出來的。

    但有一點,魏公確實很久沒有上早朝了。“哎喲,鴻禎來了,來人!賜座!”

    朝會之上安坐一旁,這可是潑天的寵信啊。

    魏鴻禎躬身言語:“陛下,奴婢有罪!”

    乾帝露出疑惑的神情,按律法來說,打更人衙門和魏鴻禎的司禮監是八杆子打不著的關係,但是打更人和都察院現在卻實在魏鴻禎手裏。

    “司禮監出事了?”

    魏鴻禎道:“是城衛那邊,奴婢昨夜去了一趟宣武門,可以斷定,城門關早了一刻鍾,這是打更人衙門的失職,此案無需再查。”

    魏公很幹脆的把責任攬下來,不給查了。

    這看似是請罪,實際上是以退為進。

    就是不讓你查,你說我錯,我就認,你要查我,那不行。

    而且言語之中,還把城衛一事歸錯於打更人衙門,按律法講,城門關早了肯定是司門司的責任,但此刻也被揭了過去。

    乾帝露出柔和的笑容,但卻並沒有順坡下驢,他舊按重提。

    “哦?竟有此事?那倒是鬧出笑話了。”

    “鴻禎啊,司門司的令史沒去衙門傳政嗎?”

    殿下一眾大臣心裏吐槽,傳個屁,司門司哪還有令史。

    魏鴻禎低頭道:“奴婢長居司禮監,並不清楚打更人衙門的事宜,待會頭問詢指揮使便知一二。”

    乾帝微微點頭。

    用一句話結束了這件事的紛爭。

    “雖說巡防校尉有錯在先,可你們刑部也不能妄動幹戈,薑淵,回去可不能輕繞了那個什麽……季塵是吧?”

    二皇子低頭稱是。

    散朝後,大家心裏都跟明鏡似的。

    什麽叫有錯在先,什麽叫妄動幹戈?

    一句話。

    懟的好,但是不能亂懟,不疼不癢的,下次按流程懟,一懟一大片。

    ·

    打更人衙門。

    樓閣靜室中,魏鴻禎安坐飲茶。

    忽然之間,窗戶被寒風吹開,呼嘯聲灌湧滿堂。

    若有若無的殺機隨著寒風彌漫。

    老人抬眼一掃,淡定的喝了兩口茶水,而後輕咳兩聲,起身邁著蹣跚的步子關上了窗戶。

    “咳咳!”

    他靜靜地站著不動。

    “魏公找我?”虛無中傳出聲音,一道人影出現在房間中。

    麵色蠟黃的中山王隨手到了一杯茶水。

    魏鴻禎悠悠道:“你的人出海了?”

    徐虎點頭。“去對岸看看。”

    魏鴻禎緩緩搖頭,無意間邁步走動。“這樣不妥,你要什麽,說來聽聽?”

    “要殺孽,要飛升。”

    魏公沒有絲毫意外,隻是說道:“海外的人不夠你殺。”

    “引雷神入關便是。”徐虎不以為意,有道:“魏公要什麽?”

    魏鴻禎微微搖頭,答案不言而喻,他要的是整個天下。

    “那條龍會讓雷神入關嗎?”

    徐虎輕笑:“一條魚兒,不足為懼。”

    ……

    “陛下糊塗啊!”魏鴻禎歎息。

    ·

    外城,明華街,翠仙居。

    來了一位英姿颯爽的年輕人,他隨手把韁繩丟給門童,說道:“我找季塵。”

    小廝點頭哈腰:“好勒,客官您座。”

    孫亮環顧酒樓,最後目光掃過木梯,定格在高台之上。

    果然不簡單。

    他看到了那高台獻唱的歌妓,隱約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這是一個旅行者,實力極強。

    他並不清楚喬音就是掌櫃的事情,不由得心中頗為震撼,連一個歌妓都能威脅到自己的安全,這個世界是怎麽了。

    他暗地裏盤算,回去之後跟殿下商量,慎用旅行者。

    太危險了!

    孫亮強自鎮定,叫了幾道菜和招牌酒水之後,開始佯裝聽曲。

    那女子姿色絕佳,聲音幽宛,唱的是他沒聽過的曲子,還有一個白臉的老人陪唱,其音傳金裂石,想來也是旅行者。

    “高祖路過芒碭山,白蛇接駕把路攔,高祖不把白蛇斬,王莽怎奪漢江山?

    劉秀十二走南陽,大刀蘇顯趕駕慌,馬武姚期雙救駕,扶持光武坐在洛陽!”

    “皇兄怎比姚馬將?

    國太你怎比漢小王!?”

    孫亮暗暗記下幾句戲詞,實際上沒太聽懂,他根本就不知道還有一種叫字幕的東西,前幾次聽需要配合食用才行。

    他隻聽出大概是往朝的民間故事,也沒太在意。

    有很多典故是近代編纂的,異世人根本不明就裏。

    從頭到位,孫亮滿腦子都是“皇兄”“皇兄”。這是薑淵掛在嘴邊的東西,他很熟悉。

    很快的,有一青衫人從木梯走了下來。

    坐到了他的對麵。

    李觀棋看了看周圍,向他問好:“孫將軍!”

    孫亮微微點頭。

    “殿下把事情壓下去了,你可以自由入城。”

    李觀棋感歎效率挺高的,恭維兩句,但卻對他的話不以為意。

    開什麽玩笑,自由入城?

    我還是找點幫手再說吧,別再翻車了。

    “不是商定好的正陽門嗎,你怎麽闖了宣武門。”

    李觀棋斜眼看他。

    正陽門是公事,宣武門是我回家的路啊,總不能再繞大半個城吧?

    他咧嘴一笑:“殿下待我不薄,依孫將軍看,難道陛下真的是因為前門祭祀而心生不滿?”

    孫亮哈哈一笑,表示你很上道,我覺得不錯。

    “我會如實回稟殿下,季大人可有什麽話要帶給殿下?”

    李觀棋想了想,說道:“買一送一?”

    這時候,小廝端著菜走來了。“客官,您的魚羊鮮。”

    孫亮點頭。

    很快的,有一俏麗女子拿著碗筷過來,恭敬擺放。又取了酒具茶具,靜立一旁不動。

    這是負責整理桌子的,有時候也幫著夾菜下湯。

    實際上,這就是翠仙居安排在每個餐桌前探聽消息的。

    李觀棋心裏清楚。

    孫亮看看俏麗的女孩兒,又看看別人桌前也有,配套服務。

    他想了一下,也沒有在意,反正又不是什麽隱秘的事情。

    旅行者之間互相也會交流,但他總感覺,自己作為一個幕後黑手,出現在這裏不太合適。

    但也隻是他自我感覺罷了,不是旅行者,終究體會不到其中的滋味。

    “這是你的官服官帽,裏麵還有吏部的文書,以及大人讓我交給你的東西。”

    孫亮拿起身邊的包袱,遞給了李觀棋。

    他注意著身旁的小廝,發現對方並沒有什麽表情。

    李觀棋心說,你開什麽玩笑,誰還不是個特務了?

    他拿過對方遞來的包袱,隨手放在的身旁的座位上。

    孫亮故意用了“大人”的稱呼,來代替薑淵的名諱,還是比較謹慎的。

    ……

    過了半晌,李觀棋白嫖了一頓翠仙居的夥食,其實不太好吃,感覺調料不到位,缺少了香精的毒害,讓李觀棋給出差評。

    酒水也就一般,喝著還不如異世原本的陳釀。

    仙人醉在中都火熱,也隻是獵奇心理加上國師點評的效果罷了。

    在李觀棋喝起來,這不就是高度白酒嘛?

    又嗆又燒,什麽玩意兒啊!

    喬音一直注意著他們這邊的動靜,待孫亮離開之後,台子上的歌妓不知何時也退了下去。

    二層,深處小閣。

    李觀棋掏出官服官帽,擺在桌上翻看。

    深青色的袍子由綢緞製成,顯得有些肥大,不太合身。

    胸前身後都繡著補子,其上是一隻紫色的……鸚鵡?

    李觀棋仔細回想,沒見過這個東西,鸚鵡屁股底下還有水波蕩漾。

    “鸂(xi)鶒ci),七品文官的補子,一種水鳥。”喬音開口道,她在中都負責情報,肯定會研究這種東西的。

    “名單呢,快翻翻看,說不定不需要回去就能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