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上蒼垂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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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城以東,順天府下有一縣,名喚香河。
有一年輕道士手提浮塵,自南方河間府而來,趕到了香河縣。
皮卡丘,宋明玉。
他幫助喬音發完東昌府的任務後,沒過多久便有吳家的旅行者接了委托。
東昌府是吳家在異世主要經營的地域。
此刻,&nbp;&nbp;宋明玉趕到了香河是為了完成執法部的委托,他在加入滄溟城之前便是總部執法部的頂梁柱。
他是序列五的異能者,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每次出場都有雷霆相隨。
在白虎沒有接手管理部之前,他的id很拉風,雷電法王宋明玉。
但是自從走了一趟海外,&nbp;&nbp;接回一個對象後,在公司內部的名聲急轉直下,大家都說他被臥底策反了。
當然,這隻是開玩笑,雪莉雖然不太會說中文,但是在公司裏還是很討喜的。
畢竟不會說話的妹子,天生要比張了嘴巴的妹子可愛很多。
連帶著他這個男朋友的畫風也被同事們強行扭轉,變成了動漫吉祥物。
香河縣縣城內,有一屯衛,營州前屯衛擁兵數千,不過已經北上賀蘭山了。
而在縣城以西,有一家王姓人士。
早年買了個女孩,留在家裏做養媳,又叫待年媳。
在大乾,很多人家生活艱辛,兒子根本討不起媳婦,所以盛行養媳之風。
簡而言之,不管用什麽手段弄個幼女回家養大,待到十四五歲便可和自己兒子圓房。
一般來說,這種女孩兒都是跑到很遠的地方抱養的,&nbp;&nbp;也有去鄉裏買的。
在現世一些落後的地方尚有買賣子女之事,更別提大乾了,隻要有錢沒有什麽是買不到的。
當然,還有極少數的情況,則是兩家的女兒互換,從小養著當兒媳婦,相對於前者來說,這其實是比較好的選擇了。
自此兩家便永結同好。
王家祖上也闊過,隻是傳到他們這一代,人丁漸疏,也沒再出過官員……徒留下傭人撐著門麵。
所以幾年前王老爺便散去了所有的傭人,留著錢囤了點田地。
隻是天不遂人願,自那以後朝廷苛政嚴行,營州衛所以征用之名,霸占了王家的田地……對於屯田製度下的校尉們來說,這是常有的事情。
眼看兒子已經年過十五歲,家道卻一蹶不振,原本相合的幾家朋友也漸行漸遠。
最終,&nbp;&nbp;老王爺子沒辦法,跑到鄉野間買了個小女娃,&nbp;&nbp;回家養著。
說來可笑,當時隻花了二兩銀子。
嗯,就是二兩銀子。一匹良駒二十兩,青花騾子力氣大用處廣,也能賣個十多兩。即便是城內一個獨當一麵的丫鬟,沒有二十兩也是拿不下的。
但這小女娃當時隻花了二兩銀子就買到了,鄉婦也苦,分別前哭的嘶聲裂肺。
與其說是賣女,倒不如說是托孤,隻為了讓女兒活下去。
這女娃便是鄭曉甜。
鄭曉甜兩世為人。
現實世界父母離異,自小跟著舅舅,而在異世,連親爹是誰都不清楚。
被買走做待年媳婦這件事,對於當時年僅六歲的小姑娘,其實是一種解脫。
至少一天能吃上兩頓飯了。
她穿越之後,早已接受了命運的安排,似乎這就是她命中注定的一生。
然而,命運給她開了一個可怖的玩笑。
她在現世唯一的親人病倒了,一病不起。
自小堅韌的女孩兒,唯一的天也崩塌了。
她想到了自己在異世的人生,既然已經這樣了,幹脆把自己賣了吧。
反正又不是沒被賣過。
有錢給舅舅治病了,舅舅也有了,自己也有人要了,沒有什麽不好的。
在命運的折磨下,鄭曉甜早就已經失去了自我。
讓舅舅活下去,是她唯一的信念,小女娃無數次產生了輕生的念頭,隻等舅舅再也醒不過來,這個世界便沒有什麽好留戀的了。
來這人世年,吃盡千百苦滋味。
就這樣,她找到了當地的一個旅行者組織,也是唯一能找到的組織,講明了自己的意願,以兩世身還舅舅的醫藥費。
可笑的是,她找上了並不是什麽善良的團夥。
江會酒店,鄭曉甜作為一件商品,她並不知道自己被一群人拍出了怎樣的高價。
兩千兩百……萬!
……
晌午,王老爺子愁眉苦臉的蹲在家門口,等著買家上門。
就在前幾天,鄭曉甜要和他兒子同房了。
雖說養媳一般都是十四五歲同房,但他兒子年齡太大了,今年已經十九了。
正是那天下午,馬上便要被送入房中的女娃,有人買下了!
是幾位手段非凡的仙長找上門來,指名道姓的找自家兒媳,出價白銀五十兩。
王老爺子馬上拍板,成交。
五十兩買兩個能說會幹的丫鬟不香嗎?總有一個當兒媳。
商定之後,那仙長言說回家取銀子,這一去就是七八天過去了,到現在也沒個音信。
然而鄭曉甜還在家裏吃他的用他的,王老爺子隻能幹著急,如果沒人買……還得做待年媳呢。
“曉甜!曉甜!”
打扮幹幹淨淨的女孩兒正在院子裏洗衣服,此刻應聲:“老!老爺!”
“去煮飯,少放鹽。”
鄭曉甜點頭應好。
門外,來了一位肩上掛著浮塵的年輕道長,在王老爺子麵前站定。
這道長看上去仙風道骨,步履沉穩,一看便知不是凡塵中人。
隻見他來回打量了一下附近,而後手中浮塵從肩頭摘下,輕輕一甩毫尾,做了個道揖:“無量天尊!貧道逍遙子,應約前來接人。”
王老爺子疑惑不解,接人?
難道是前些日子買下曉甜的那夥人?
他起身諂媚陪笑,臉上的皺紋扭在一起:“仙長可是來接曉甜的?”
宋明玉心底一驚,心說怪了,老家夥門兒清啊!
“正是!”
“仙長可是帶銀子來了?”
宋明玉:……
他知道那群人買下鄭曉甜的事情,這是小女娃告訴諾埃爾的,然後諾埃爾讓他接一下人。
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那群挨千刀的沒付錢!
那我這不是冤大頭嗎?
他略作沉吟:“多少銀子?”
隻見老家夥神情振奮,伸出枯槁的胳膊比劃手勢,下巴的白胡子微微抖動,在寒風中瑟瑟飄蕩:“五,五十兩!”
尼瑪的,五十兩給我整的心潮澎湃的。
嚇死個人。
對於宋明玉來說,五十兩,灑灑水而已。
但他心裏還是不爽。
他從袖子裏掏出一張銀票,這是老板分給他們的,麵值二百兩白銀,這是他能掏出的最小數目了。
誰沒事兒背著一大堆銀子跑,不沉嗎?
雖然不知道老板哪來的銀票,但是該省省,該花花。
宮野可是說了,嘉嘉似乎是親自去見過鄭曉甜。
想到那位公司中的名譽客卿,隻花錢不幹活的級存在,他瞬間覺得,花點錢挺值得,何況是紙錢。
嘉嘉也才九歲吧,曉甜也差不多,嗯,幹的漂亮。
“二百兩,不用找了。”此刻,宋明玉很是大方。
像這樣的銀票,他見過一個小本子那麽多,在薑淵準備用錢收買旅行者的時候,拾月集團那位不靠譜的老板已經開始印錢了。
但很多地方的銀票並不能跨府兌換,所以進展緩慢,局限性很大。
王老爺子顫巍巍的接過銀票,老眼瞬間瞪的牛犢子那般大。
“這這這……”
他抬起胳膊,對著太陽仔細分辨票戳,拿在手中揉了又揉,還放到鼻子前聞了聞,最終顫巍巍的激動起來,無法自抑。王家也是闊過的,不至於分不清銀票真假。
這是真的!二百兩!
幾年前他下鄉二兩銀子買的女娃,現在賣出了二百兩的高價!
“曉甜!曉甜!快出來!”
宋明玉皺了皺眉頭,心說瞧你這幅沒見過世麵的樣子。
見到小女娃,他心中大定,鄭曉甜到了自己手裏,任務就算完成了,二十點積分,舒服。
銀票是假的,但積分可不假。
鄭曉甜見到這個道士,露出疑惑的神色,這也是公司的人嗎?
到現在為止,他隻見過當日裏江會酒店的行動小隊,再就是李觀棋和嘉嘉,還有諾埃爾部長。
宋明玉看向小女孩兒,和楚楚生的差不多高,但沒楚楚開朗,女孩子,還是歡騰一點好。
他想了想,剛要說是諾埃爾讓我接你的,但轉念一想,可能說嘉嘉比較合適,據說嘉嘉親自去見過她。
王老爺子隻看到這道士略作沉吟,對自家的養媳恭敬道:“天尊讓我接您回家!”
宋明玉最終還是選擇了他早期的畫風,主要是一看老頭兒那副財迷的樣子,他就心裏別扭。
本來以為是一場好說歹勸的奪女之爭,沒想到這麽輕鬆。
這反倒是讓他心裏不太舒服,這老頭兒一點都不在乎曉甜嘛!
天尊?讓你接我回家?
鄭曉甜一蒙,還沒反應過來,便有狂風大作,晴天起驚雷,隻見電光蔓延,沒有雷聲滾滾。
天空像是裂開一般,宋明玉攬起小姑娘的腰身,瞬間騰空而起,似是駕馭著電弧飛馳,眨眼間消失在視線中。
王老爺子目瞪口呆,腦瓜子嗡嗡作響。
天尊?
是哪個神仙?
他隱隱感覺,自己像是錯過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這是真正的神仙!會飛的神仙!”
“雷公!雷公!”
“曉甜是到底是什麽人!”
一時間心頭泛起漣漪,攥緊了手裏的銀票望城隍廟而去。
實際上,他其實什麽也沒錯過,而且還得到了二百兩銀子。
但宋明玉就是故意的,沒有緣由的,惡心老家夥一下。
隨著兩人的遠去,電光越壓越低,街上的行人紛紛震撼駐足,有好事者追隨王老頭兒的腳步而去,上前追問。
鄭曉甜隻看到眼前青光閃動,香河縣距離自己越來越遠,耳邊傳來聲音:“嘉嘉和我是好朋友。”
女孩兒腦海中浮現出那個身影,冷漠又高貴,他救下了自己的舅舅。
小家夥粉唇微動,想說一句她在異世還有個娘,但風實在太大了,吹亂了她的思緒。
時間太久了,有五年了,那隻是記憶中的鄉婦,不知道現在還能不能找到了。
這幾年的經曆,讓她本能的選擇了閉嘴,沒再多提半句話。
命運給她關上了門,又加了把鎖,封死了窗。
在最絕境的時刻,上蒼依舊沒有垂憐她。
但公司接納了她,嘉嘉去了太原。
其實,在某個時間段,嘉嘉就是上蒼,甚至比上蒼更可怕。
身邊的電光猙獰,寒風打在臉上生疼,耳邊呼呼作響。
下一秒,一切安靜了下來。
方穹醫院。
消毒水和藥劑的味道充斥鼻腔,稍顯空蕩的走廊裏,病人的家屬神色匆匆。
盡頭的房門打開,那名護士走了出來:“他醒了,生命體征一切正常,過來看看吧,沒有問題的話,我匯報總部了。”
鄭曉甜呆呆的從地上起身,跟著護士進了滿是儀器的病房。
床上躺著的男人眉毛斑白,早已沒有了頭發,那是他舅舅。
醫療架上,紅色的處方單和各種叫不出名字的藥劑散落著,護士似乎不以為意。
那是各種禁忌藥品,紅單,多重簽字加蓋章,活要見瓶死要見渣,走失一劑直接上法庭。
但對於拾月集團的人來說,並不在意這種條條框框。
人都要死了,能用什麽藥趕緊用唄。
“舅舅!”小女孩撲在滿是暗黃斑點的病床上,把頭埋進被子裏。
帶著氧氣瓶的男人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舅舅沒事了,我聽剛才的護士阿姨說,是一個什麽公司救了我……”
他不光是沒事了,他甚至一躍成為了b級序列二異能者,同樣被公司接納了,剛剛的護士,說的就是這件事。
……
太原分部。
一架灣流停駐在眼前,分部專員帶著舅侄兩人上了飛機。
鄭曉甜神情複雜,她從來沒做過飛機,更別提是私人飛機。
那個嘉嘉不知道要對她做什麽,但是她內心是不抗拒的。
在燕京最繁華的地方,有嚴厲的酷刑等著她。
在首都屈指可數的小學陪楚楚讀書,每天做兩份數學作業。
這對於根本沒好好上學的小家夥來說,是一種折磨。
……
總部,八十層,員工宿舍。
小男孩兒站在落地窗前,看著遠處緩緩降落的飛機,思緒回到四百八十年前。
“你不要死!”
有一嘴角滿是髒血的少女躺在他懷中,閉上了眼。
公元一千五百三十二年,嘉靖十年,他在民間選了九位美嬌娘。
冊封九嬪,那是嘉靖年間的第一次選秀。
其中就有個十分倔強的女孩兒,也姓鄭,那年她十六歲,倔強的要死。
嘉嘉一見傾心,處處哄著,將之封為九嬪之首。
鄭氏一介苦民,漸漸被他打動,對他死心塌地。
隻可惜她身患頑疾,不能生育,卻一心要為他誕下子嗣。
到了一千五百三十六年,鄭氏已然被他迷的神魂顛倒,作為一個女人,當時後宮最尊貴的女人,每天要飲下數不清的經血,這是民間的偏方,讓人生育的偏方,那年她二十歲。
第二年,也就是嘉靖十五年。她死了,絕症難醫,終年二十一。
在方穹醫院的時候,他看到了蹲在地上默不作聲的,對自己不理不睬的小家夥。仿佛又回到了那段風華絕代的歲月。
隻可惜,錯了,就是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