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離也坐到李恒對麵，兩個人之間隻隔了一張梨花木的小桌，說起話來也輕鬆得多。

    “皇上這是怎麽回事？”莫離開口問道。

    李恒不明白她是什麽意思，便一言不發地看著莫離。

    莫離又小聲地補充道：“不是說好手起刀落痛快些麽？怎麽還留他一命回來了？”

    李恒微皺著眉頭，側過臉看向床上那個年邁的老人。

    “阿離，你知道麽？當我親眼看到一劍賜進他身體裏的時候，我就後悔了。我身上留著和他一樣的血，在這個世界上，除了皇祖母，他就是我最親的人了。”

    他兩行清淚落下，每一滴都燙傷了莫離的心。他剛才那句‘你睜開眼睛看看兒臣’的話，想必是出於真心的。

    莫離伸過手握住李恒的手，這種感覺她也懂，她好像也在某一瞬間後悔過。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若是皇上此次大勝歸朝，他們往後還要過多少提心吊膽的日子？如果都能放下，何必要熬到現在呢？

    可莫離最愛的，也是這樣心慈手軟的李逾白。

    “逾白，我懂。可是事到如今了，你也節哀吧！趙太醫也說過，皇上不可能再活過來了，他死在戰場上，也不妄一世英名。你別自責，這跟你沒關係，要怪就怪我吧。”

    李恒暗自垂淚，其實後悔就在一瞬，可當他恢複理智的那一刻，他就已經開始拖延時間了。

    “我知道，你放心吧阿離，我沒事。能這樣安靜地陪陪他走完生命的最後一程，也算是我報答他這麽多年的養育之恩了。”

    莫離點點頭，陪著李恒坐了一會。門外的雨越下越大，皇上忽然呻吟了一聲，李恒立刻跑到床邊，但皇上就再沒了下文。

    晴柔端著藥先回來，莫離幾次努力都沒讓皇上喝下半口。再過一會全福也回來了，說前麵都安排好了，讓她不要擔心。

    幾個人就這樣守著皇上，天色漸漸黑了下去，雨還是沒有絲毫要停的意思，在尋常百姓眼裏，這樣一場春雨比下了黃金還讓人興奮。

    掌燈以後晴柔送進來一些吃的，李恒和莫離都沒有胃口。到了西北才三天，莫離已經受了一大圈了。

    皇上就這樣昏睡著，時候不早了，李恒和莫離隻能留一個人守夜，他自然不會讓莫離留下。

    晴柔扶著莫離出去的時候，屋裏隻剩全福和李恒伺候著。她們去了一間廂房，晴柔想守夜，被莫離打發回去了。

    躺在床上的莫離輾轉難眠，眼前一會是皇上，一會又是李恒。莫離坐了起來，忽然想到李恒已經水米未進半天了，要是這麽熬一夜，身體會吃不消的，何況前方的戰事可能還需要李恒，他不能這麽倒下。

    於是莫離批了外罩，提著燈到廚房煮了一碗麵，悄悄地端去給李恒。

    皇上寢殿的燈還亮著，莫離隱約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越是靠近聲音就越大，直到她來到窗邊，才聽清楚是皇上的說話聲。

    莫離不禁心裏一緊，皇上是醒了麽？他要是醒了，他們所做的一切是不是就功虧一簣了？她想進去看看情況，卻被皇上的一句話說得停下了腳步。

    “你就這麽．．．這麽想奪回皇位麽？”

    接下來是李恒的聲音，“您也說是奪回，這皇位本就該是我的！”桀驁的李恒此刻像是個倔強的孩子，正在跟父母討一份他們曾許諾過的禮物。

    皇上一陣劇烈的咳嗽以後，虛弱地說：“你父親犯下的罪過比當今太子有過之而無不及，咳咳咳．．．要不是朕跟先皇求情，他早就．．．早就被問斬了！要不是朕顧及兄長膝下無子，也不會留下你和你母妃！朕竟然養出個白眼狼來！”

    皇上當年不是陷害了固政王才搶來的太子之位麽？他不是因為喜歡珍嬪才將她占為己有的麽？他不是一直忌憚李恒才對他百般疏離的麽？

    可到底誰的話才是真的？

    “我知道！”李恒的三個字徹底震驚了莫離，仿佛她活在一個虛假的謊言裏，隻這三個字，便土崩瓦解、山河淪陷。“可是我就是不甘心，你既然養了我，為什麽不能一視同仁？我那個太子大哥是何等的廢物？你為什麽就是偏袒！”語氣逐漸變成質問與宣泄。

    “立嫡立長是老祖宗留下的規矩！先皇如此殺伐果斷的人，不也是明知養虎為患，還一直保你父親的太子之位麽！要朕一視同仁？你何曾把朕當過親人看待？”

    皇上的聲音雖然小，可字字句句言之鑿鑿，莫離越發覺得呼吸困難，大口大口地喘著。

    “事到如今多說無益，”李恒的語氣冷了起來，“趙疆說過了，你最多活不過三天，不如現在好好想想，該由誰來繼承這個皇位吧！”

    莫離手上的一碗麵猶如千斤重，咣當一聲掉在地上，李恒察覺門外有人，叫對月出去查看。對月看到是莫離，鬆了一口氣，莫離抬眼看到對月，得知真相的人是她，怎麽對月卻一身狼狽？

    莫離被對月請進內室，她這才發現全福也在，如果他什麽都不知道，沒準李恒還能心軟留他一命，可現在他不僅全知道了，李恒也不再是那個她認識的人了。

    “阿離，我不是讓你去休息麽？你什麽時候過來的？”許是看到莫離的臉色凝重了許多，李恒不僅擔心地問。

    “你不該給我個解釋麽？”

    皇上歪在全福身上，顫顫巍巍的手指著他們，道：“你．．．你們．．．你們！”

    一口鮮血噴湧而出，皇上一口氣沒上來，暈在了床邊，全福一邊叫著皇上，一邊求李恒去請太醫過來。

    李恒不為所動，還滿眼溫柔地看著莫離，她不能讓皇上死，起碼不是現在，她還有很多問題要問，莫離朝著門外大喊：“太醫！太醫！趙太醫！”

    可是再一想她自己也覺得好笑，現在整個總兵府，還有哪個有頭臉的人物不是李恒的人呢？推動事情發展到今天這一步，不也正是她自己麽？還傻傻地以為李恒是正義的，寧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也要相信李恒。<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