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七章 獻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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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子彈飛裏有一句經典台詞,正經人誰寫日記。
徐梁發現,自己竟然莫名其妙的正在向不正經人靠攏。
不過為了後世子孫,徐梁還是準備寫一本關於自己治理國家的經驗,因為自己身逢亂世,以中人之姿走到今天非常不容易。
而自己從政治小白到現在處理國務井井有條,很多經驗都是值得後人借鑒的。
當下徐梁便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寫下,“產生問題沒有關係,再大的問題,也可以通過迂回的方式解決。比如我曾經許諾過不殺代善,然而一旦在獻俘的問題上讓步,那麽在無數的百姓麵前,他們勢必會進入必死的處境。如果我殺了他們,我如何給前線的將士以信任?”
很多話,在徐梁看來,哪怕是在資治通鑒之中,都能聽出繭子來。可到了事情到了眼跟前的時候,又該如何處理?
很多東西是學不來的,他需要太多太多的悟性。有的時候,徐梁甚至以為帝製,是一個危害帝國統治的東西。
因為他無法保證每一個皇帝都不昏庸,都能做到起碼的中人之姿。而皇權又是平衡國家種種勢力中極其重要的一環。
神宗皇帝在資質上未必比得過世宗皇帝,但是對於大臣們來說,他們顯得更為難拆,為何?顯而易見的是,雖然他的做法很極端,但是他卻擁有像是張居正這樣的政治家作為自己的老師。
徐梁最多教導字的兒子,如果老天爺多給他幾十年的壽命,甚至可以僥幸教導一下自己的孫子。
孫子的兒子又有誰來教導呢?如何保證子孫的資質一般的情況下,最大程度上的讓他進步?
所以徐梁覺得自己留下的日記非常重要,甚至將來他們在處理國務的時候,很多情景都可以找到重複的情況。
因為治理國家,大抵也就是那些政治關係而已。
就代善的生死問題,在徐梁眼裏根本就如同灰塵一般,作為帝國的掌舵人,如果糾結於一兩條人的性命,那就是愚蠢。糾結於信義,那就是迂腐,但是他必須保證各方麵的平衡。
以及時刻保持對下屬的正激勵的狀態,在製度的準繩之上,激發他們的正麵道德、榮譽感。
徐敬業被徐梁單獨約見,很快兩個人便白龍魚服出宮。
在城外五裏地之外的一座涼亭裏,代善父子已經換上了明人的服侍,戴上了假發和網巾,在他們身邊兒放著包袱,那是他們回遼東的幹糧和盤纏。
“朕既然說過不會殺掉你們,就不會食言而肥,現在朕便放你們走。”徐梁對著眼前的仇敵淡然道:“隻是我另外找人頂替你們,回到遼東之後,你們該怎麽做,心裏頭通透嗎?”
代善領著兒子跪在地上磕頭道:“沒有想到中原的帝王竟然信義至此。我等回到遼東之後,必然會隱姓埋名,從此不問世事。”
徐梁點了點頭,對周圍的侍衛說道:“給他們路引、身為憑證,馬匹,讓他們走。”
代善父子不敢久留,生怕眼前這位年輕的帝王改變想法,連忙起身離去。
徐敬業看著兩個人離去的背影,心中感情很是複雜,他一方麵仇恨滿清之人,希望他們死,另外一方麵對於陛下放過這兩個人的行為,又感覺很是欽佩,遂在徐梁耳邊輕聲說道:“陛下,若是讓其他人知道,他們沒有死,對您的聲譽怕是會有所影響。”
“我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不然朕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徐梁歎息一聲說道:“隻是我的尊嚴和信義都不值一提,可畢竟是你們答應過他們,朕如何能忍心袍澤的信義丟失呢?”
徐敬業眼中含淚,見陛下已經悄然遠去,翻身上了戰馬,徐梁扭頭喊道:“回來。朕讓你去了嗎?”
徐敬業卻自從投靠徐梁之後,第一次違逆徐梁的命令,從親衛手裏搶奪戰刀,不消一盞茶的功夫,徐敬業提著兩個血淋淋的的包裹回來。
徐敬業將兩個人頭放在一旁,單膝跪地道:“陛下,末將違抗聖命,甘受軍法!”
徐梁緩步上前,扶起徐敬業,沉聲道:“在戰陣上你我兄弟袍澤並肩作戰,朕安坐龍椅,靠得還不是你們的浴血拚殺,如今又保我名聲,我如何能夠罰你?此事全當不曾發生過,誰也不許再提!”
徐梁看了一眼身後的邵一峰:“你親自去收拾幹淨。”
邵一峰抱拳而出,帶人前去處理代善的屍體。
在場侍衛之中,終究有人口風不緊,數十年後將這則軼事告知了兒孫,也因此成為後世流傳甚廣的“君臣相得”的典範。
隻有閱讀了徐梁日記的後世帝王儲君,才知道代善和博洛的幹糧和椰瓢中,早就下了劇毒。這就是徐梁要邵一峰親自去處理的緣故。
而且即便兩人十分謹慎地不肯食用幹糧和水,他們也躲不過錦衣衛在前方的伏擊。
即便是代善真的如有神助一般回到遼東,錦衣衛的暗殺令也先他們一步到了。
當然,現在這個結局是最美好的。
……
早在新二師返回京師之前,鴻臚寺已經告示文武百官具朝服,詣午門前行慶賀禮。這則通告同樣傳到了會同館——如今已經掛上了交通總署的牌子。
王在希本來隻能以隨員的身份站在午門之下的一個偏僻角落參與觀禮。萬幸的是,朝鮮在北京的第一人——兩班出身的大使竟然因為天熱吃了變質的食物,上吐下瀉不止,最終被送去醫院救治,於是就空出了一個上午門觀禮的名額。
王在希由此得以遞補,提交鴻臚寺備案。
鴻臚寺最早是根據各國使節的身份來確定位次的,照道理說不應該以位卑者充數。然而新任的鴻臚寺卿有些小小的執拗,仔細看了看示意圖之後發現如果少一個人,四夷使者就排不成整齊的正方形了。
這實在有悖他的審美觀,越想越是坐立不安,就像有隻貓兒在他胸腔裏撓心抓肺。所以這位鴻臚寺卿終於還是將王在希補了上去,反正朝鮮的兩班和中人,對於中國而言並無甚區別。
王在希並不知道有這等曲折,隻是欣喜若狂。初五日清晨天尚未亮,他就穿上了自己最體麵的服飾,戴好簇新的寬簷黑紗鬥笠,在交通總署門口等待鴻臚寺的官員帶領前去午門。與他一同去的除了朝鮮副使,還有安南、琉球、暹羅的使者。
安南國與暹羅國使是在國變之前來進貢方物的,誰知華夏動蕩,竟然被困北京,無法返回。足足耽擱三、四年之後,大明又收複了北京,他們也算是熬出了頭。至於琉球使者卻是從福建趕來,而且已經在福建耽擱了三年之久。
朝鮮作為中華第一屬國,國王受封郡王爵,享受親王待遇,故而其使者站在最前排正中的位置。王在希偷偷拿眼去瞟安南和琉球的使者,見他們一副激動失措的模樣,心頭泛起一絲鄙夷:真是蠻荒之邦,不曾見過上國威儀。
他們沒等多久,鴻臚寺的禮官便到了,帶他們步行穿過長安街,從西長安門進了紫禁城,一路到午門城樓。他們自然不能在午門正樓觀禮,隻是在西側城樓上有一塊獨立的區域讓他們能夠看清下麵的獻俘禮儀。
在初四日,內官監就已經設了禦座和寶座於午門樓前楹正中。那是徐梁的座位。
初五日早間,等四夷使者上了午門西樓觀禮台,錦衣衛便開始設儀仗於午門前的禦道上,東西分列。不一時,敎坊司陳大樂於禦道之南,麵向西北。
在天蒙蒙發亮的時候,鴻臚寺的兩位讚禮也到了位置,站在午門前,東西相向。
在平日早朝的時間,文武兩班從東西長安門入禁中,在鴻臚寺禮官的引領下來到文武官侍立區域,正位於樓前禦道之南,隨後文官在東,武官在西,相向而立。
“怎地我等反倒比俘虜來的還早?”武將之首大眼兒站在程賢身後,低聲問道。
程賢也有些奇怪,沉聲道:“鴻臚寺知道。”
他頓了頓又道:“總比武廟時皇帝和百官都等在東華門外要好些。”
兩人剛耳語,便傳來鐵甲、鐐銬之聲。
徐敬業身穿亮閃閃的山文甲,身背靠旗,走在最前,身後一列身高八尺的大漢,各個威武非凡,都是新二師中精選出來的“人樣子”。作為獻俘將校,他們站在禦道西側,稍稍偏南,麵向北麵而立。
身穿麻衣的韃虜戰俘多是兩紅旗的梅勒額真、牛錄額真之類,被將士用長槍驅趕到兵杖之外站住。
都察院都禦史大眼兒出班,從徐敬業手中接過露布,侍立禦道上,等待禮樂奏響。
協律郎舉麾,鼓吹振作,編奏樂曲。
徐梁登上午門升座。
鴻臚寺讚禮上前跪道:“請奏凱樂。”
皇帝在此時不用說話,因為凱樂已經隨著讚禮所“請”奏響了。在凱樂聲中,獻俘的徐敬業也帶領眾將士把俘虜帶到禦道正南,命他們跪下。這些俘虜都以為獻俘之後就能免死,頗為配合,並不喧鬧。
待凱樂奏畢,讚禮又唱道:“宣露布!”
大眼兒上前,隻聽讚禮唱:“跪搢笏!”
便將笏板插入腰帶,跪拜聖顏。
“興。”徐梁朗聲道。
大眼兒這才起身捧出露布,由禦道南行,至宣露布位,以授宣露布官。
宣露布官是都察院禦史,選的年輕中氣十足者。宣露布官受了露布,與展露布官同展,高聲宣讀。
其中寫的都是東虜數次冒犯天朝,終於得禍,其罪難恕雲雲。
他們身在樓下,卻仗著一副肉嗓子將字字句句傳到樓上,聽得崇禎熱血沸騰,終於到了一雪前恥的時候。
宣露布官讀罷,將露布還給大眼兒。大眼兒手捧露布,退回班中。
讚禮高聲唱道:“獻俘!”
徐敬業精神一振,拿出在大漢將軍裏新學到的步伐威儀,引俘至獻俘位,將校在前,俘獲在後,北向立定。
大眼兒再次出班,當樓前站定,俯伏跪奏:“大明官兵新二師師長徐敬業以山海關所俘獻,請聖躬裁定,以付所司。”
奏訖,大眼兒退回受俘位伺旨。
徐梁清了清喉嚨,他掃視全場,朗聲道:“東虜本我大明子民,世代先皇冊封,卻起不臣之心!此謀反重罪,罪在不赦!今著有司押赴市曹,以正國法綱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