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章 募兵艱難
字數:8865 加入書籤
徐梁看著禮官帶著使者下去,廢了半天勁,才將腦子從琉球拉了回來,他接過軍報,看了看,對李岩問道:“李將軍也是戰場宿將,可有看法?”
李岩主管總參之後,隨著時間的推移,身上的銳氣越來越少,說話也變得老成謹慎,他思索了一番說道:“臣當初並未去過寧遠,對錦州的事情也不甚了解,總參的意思是,語氣修築錦州城,不如先收縮防線,對東虜的政策以騷擾為主,吸引他們的主力,給遼東師團以修整的機會。”
“你們想畢其功於一役?”徐梁翻了翻參謀部的意見,回應道。
“正是。”李岩說道:“陛下,總參的意見雖然比較激進,但是卻不失銳氣。若是我軍能否收複遼沈,則錦州沒有意義設下重防。若是我軍不能收複遼沈,即便是錦州修繕的再完備,恐怕也沒有堅守的意義。”
徐梁輕笑,“果然年輕人多了,也是會有問題的啊!”
年輕人,忠誠、果敢、有朝氣、鬥誌昂揚,更何況總參的年輕人們,大多數都是抱著效仿班固,投筆從戎來的,誰若是謙虛點,都不好意思說話。
然而年輕人也有個通病,那就是急功近利,缺乏大局觀。
如果是在天啟朝亦或是崇禎初年,在遼東設下三十萬大軍都不成問題,然而現在朝廷的新軍走的是精兵路線,而且本身也不會打沒有把握的仗。
想要畢其功於一役,需要消耗的糧草、軍餉,都是極其絕的數字,同時若缺乏統籌調度,勢必又會影響國家的整體運行。
如今的大明已經重新成為一個偌大的帝國,做這種牽一發兒動全身的事情,雖不說做事情要遲緩,但是該慢的地方,還是要慢的。
“等到新一師擴編完成再說。”徐梁道:“還有便是兵役之事,在山東推廣的如何了?”
明朝原本施行的是軍戶和衛所製度,軍戶製和衛所製,在後世的名聲都臭到要死,一說起來,就容易讓人聯想起叫花子和軍事佃戶,然而軍戶在國朝初期,其實並沒有那麽糟糕,要知道軍隊的待遇,其實也非常不錯的。
徐梁在接管這個帝國開始,就開始有意識的裁撤衛所,改為州縣管轄,釋放了大量的土地和人口,然而如此一來,兵役人員也就減少了。
同時為了減少百姓對重新修訂戶籍的排斥,減少流民現象的發生,朝廷在早期,就已經宣布取消大多數徭役。
徭役這種東西,是帝國最恐怖的勞動力使用的行為,他可以讓帝國完成一項項龐大而其他國家難以完成的使命。
不過卻也給普通百姓造成了沉重的負擔。
大秦帝國,修建長城,隋煬帝開通運河,這些為後世帶來巨大便利的工程,在曆史上,也不斷的為人詬病,其中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這些工程要消耗巨大的徭役。
甚至後人還寫出孟薑女這樣的故事來。
所以有些時候,徐梁也不得不慎重。因為大明取消了徭役,是百姓們無不鼓掌歡慶的善政,總不能自己打自己臉。
這邊兒說著取消要以,那邊兒又弄一個換湯不換藥的兵役吧。
搞得跟大宋的廂軍似得,那國家的信用還如何重建?一個連國家公信力都沒有的政府,基本上也難以成為強大的政府。
但是經過動蕩之後,國家的人口明顯減少,甚至很長時間都難以恢複到帝國頂峰時期,募兵製度的瓶頸已經出現,即便是將募兵的範圍拓展到江南一帶,而且還給了很多參軍的優惠,但是前景依然不為人看好。
起先,大明還可以解放很多奴仆加入軍隊之中,但是隨著時間的退役,江南可供消化的人口依然在大規模減少。
江南比北方富裕,並不是所有人都願意以參軍作為自己的營生。
這種讓人頭疼的問題,還好不是李岩需要考慮的。
“陛下,這種招募士兵的工作是總訓導部秦都督的職權範圍,臣不敢妄議。”李岩麵露笑容,內心甚至有些洋洋得意。
徐梁這才反應過來,現在自己處理的是一個國家,已經不是隨便拉出來一個臣子,便能問清楚情況的時代了。
“地方的軍校遷徙的工作進行的如何了?”徐梁又問道:“九月份能夠開學嗎?”
軍校有別於其他的府學和縣學,也區別於訓導部的教導隊,所以隸屬於大都督府,也不屬於兵部管轄。
“陛下,請放心不會耽誤開學的。水師那邊兒進度可能緩慢一些,臣已經派人去催促了。”
“嗯?催什麽?”
“軍校乃是國家將才的搖籃,放在別的地方難以讓朝廷放心,所以臣準備將他們遷徙到京師或者天津衛。”李岩說的理所當然。
徐梁猛然間意識到一個新的問題,那就是這個時代,帝國還沒有明確的海軍一說,雖然學校定位海軍,但是實際上,誰都沒有將水師與陸軍並列看待。
“海軍學校沒有必要搬。”徐梁說道。
李岩意識到有些問題,強調到:“陛下,既然海軍學下是皇明的大學,自然應該在京師一帶,況且天津衛也有港口,也不耽擱操練。”
“國家初創,資源緊張,之前創建海軍學校的資源就已經不小了,那些校舍莫要浪費了。”徐梁想了想也有些道理,天津衛的情況,比山東煙台、威海要強一些,而且總校搬到京師之後,可以繼續在山東、浙江、福建搞一些分校。
李岩沒有想到,陛下已經考慮到建立分校的事情了,不過他知道,馮先奇在張家口斬獲頗豐,銀子肯定不是問題。
本來他還想跟陛下說說新軍訓練大綱,以及修訂新一版操典的問題,秦良玉已經趕過來了。
“似乎已經到了老臣拜見陛下的時間了。”秦良玉看見李岩,歉然一笑,又轉頭看向徐梁,“陛下,新軍裝已經做出樣式了,還請陛下過目。”
徐梁已經快步走到了書房,說道:“快讓錦衣衛穿著進來,讓朕瞧瞧。”
新式軍裝秉持著“牢固、耐用、實惠”兼顧美觀的精神,做了春秋、冬、夏三款,樣式基本上相似,衣服的料子也沒有男女的區別。
三個錦衣衛大漢將軍穿著新軍服進入書房,然後原地立定,目不斜視。
“這是新式軍裝的常服。”秦良玉介紹道。
普通戰士的軍裝仍舊以大明原本樣式為主體,布鞋、綁腿、鞓帶,軍銜在肩。因為原本用的就是窄袖,所以不可能更窄,不過衣擺卻是收到了腰間,成了體力勞動者常穿的“短衣”。
“根據總參謀部給出的數據,裙甲非但限製戰士步行,而且也沒甚防護之效果,莫若裁去,以求實惠。”秦良玉上前解釋道。
徐梁點了點頭。為了節省布料,崇禎帝曾特別下旨對袖子寬度做過限定,這套服裝正是契合上意的體現。傳統觀念上,軍中戰士原本就與“勞力”相當,短衣並不算侮辱,之前胖襖為了保護大腿而長及膝蓋,的確沒有太大必要。
唯一的改進就是右腋下和圓領右側的金屬鈕扣。
金屬鈕扣在明朝更多用於女子服飾,男子用的不多。然而鈕扣的穿衣速度明顯比係帶更快,在沒有發明拉鏈之前,鈕扣或許會使用很長一段時間。
“為什麽不用銅的?”徐梁道:“我軍軍裝以紅色為主色,配上銅紐扣更好看些。”
“陛下,銅是可以鑄錢的。”秦良玉提醒道。
“軍容整肅是可以增進士氣的。”
“就怕有士卒取了鈕扣去換錢……”
“那就是你訓導官的工作沒做好啊。”徐梁盡量讓自己的口吻聽起來和善一些,到底秦良玉已經這麽大年紀了。
秦良玉領命道:“臣明白。”
“還有,”徐梁讓那士卒抬起手臂:“看,這鈕扣在腋下一隻手不好弄。”
按照明人的審美觀,鈕扣被藏在了不起眼的地方。然而如此一來,穿衣服時右手就要抬起來,隻能靠一隻左手進行動作,影響速度。而且被裹起來的左衽仍舊需要係帶,將鈕扣帶來的速度抵消殆盡。
“用銅鈕,上麵壓上花紋,就大大方方露在外麵也挺好看的。”徐梁在紙上隨手畫了個扁平鈕扣的形狀,又邊畫邊道:“挪出來兩拃,放在中間如何?看起來就對稱了。這樣右衽也不用包過去太多,還能更省點布料。”
一旁隨行伺候的裁縫連忙掏出炭筆記錄下來,準備回去整改。徐梁不知道其他人對此有什麽看法。不過這裏他最大,外觀上的問題隻要他發話,沒人還敢有異議。
“脖子這裏勒不勒?”徐梁扯了扯那人樣子的領口,擔心圓領憋氣。尋常服裝的圓領並不豎起來。但是現在為了扣住鈕扣。就成了高圓領。如果是量身定製還好,但士兵隻有從一到五五個等級的標碼服裝選擇。很可能出現不領子不合適的情況。
後世的軍常服隻是平常穿,作戰時有作戰服或是迷彩服。然而現在明軍的常服卻是平時和作戰共用一套,所以實用性要求也很高。
“回陛下,略有一些……”人樣子有些驚惶。努力保持鎮定。
“改成交領。”徐梁當即拍板:“常服用交領,公服還是用圓領。”
裁縫在一旁連忙記下,準備回去再改。
“在冷凍時節,或是苦寒之地,常服配發圍巾。冬季常服再加一件大氅。”徐梁道:“隻是大氅的袖口一定要收起來,也不要對襟,仍舊如常服一樣做成交領。不過右衽可以包得多些,盡量多用棉。”
秦良玉微微點頭,腦中想了想陛下的描述,覺得也算是精神。
士兵隻有常服。三套看過之後也就好了。
到了尉校級別,常服下擺放到了膝蓋上方,有些類似短大衣,看上去明顯比士兵多了一份威儀。常服之外還有公服。因為公服要出席禮儀場合,所以形式都有定製,也不可能用鈕扣這樣出奇的產物,無法提出改進意見。
到了將官級別,除了常服、公服,還有朝服。朝服又稱具服,是朝廷大典時候穿的服飾。沿自周朝,隨唐宋式樣略有改動,非徐梁能夠置喙。唯一需要定下的無非規製,也就是軍銜與官品的對接。
“元帥為軍銜最高者,對應公爵”徐梁道:“上將軍對應侯爵,中將軍對應伯爵,少將軍對應正一品。”
秦良玉不經意間“咦”了一聲,暗道:如此一來,我豈非就要穿著侯爵朝服了?
原曆史時空中,秦良玉受封忠貞侯,對應起來倒也貼切。而國初封國公者,也都是方麵統帥,也是契合。
從將官到士兵一共四等服飾,除了各有不同之外,所用材料也是不一而同,處處體現出等級的區別。
徐梁很看好毛料,而且從秦漢時就有比較成熟的毛紡業,名為織皮,主要用羊毛,同時也兼有兔毛、駱駝毛、犛牛毛等。隻是礙於原材料的質量,如今的毛紡品做內襯、氈毯還可以湊合,要做呢子成衣則十分勉強。此時西班牙的美利奴細毛羊已經培育成功,但那是不出國門的國寶,在大明暫時還搞不到。
看完了軍服方案,徐梁還記得兵役征兵的問題。
秦良玉對此道:“如今在山東還是以勸募宣傳為主,部下傳來的消息都說百姓對於‘兵役’十分警惕,許多地方甚至有人詐死銷戶,各府縣也希望軍中能夠辟謠,以安頓民心。”
徐梁臉上不由一沉,問道:“總訓導部有何對策?”
“如今除了大肆宣揚從軍的好處之外,我部也暫且想不出法子。”秦良玉頓了頓,道:“陛下,如今還有許多地方並未編戶齊民,能否以神京光複為界。之前光複的地區,登錄戶口則免徭役,之後再登錄戶籍的,便要服兵役。”
徐梁微微搖頭:這個時代的官民都誤會戶口登記就是為了抓徭役收人頭稅,卻不知道人口數據對地方管理、資源分配、國家政策的重大影響。如果隻為了征兵就放慢人口統計的速度,實在是買櫝還珠,不知輕重。
“陛下,最近總參常有疑惑,為何寧可放著大量的壯丁不征用,也要推行編訂戶籍呢?既然不讓他們服徭役,那麽訂了戶籍又有何用?”最近被徐梁安排到了總參做事的朱慈烺疑惑不解的問道。
雖然朱慈烺現在不是太子,也不是皇帝,但是徐梁卻從來沒有因為他之前的身份而嫌棄他,甚至疏遠他,而是屢屢給他表現自己的機會。
雖然將來不會還政於朱家,但是朱家絕對是自己平衡朝臣的勢力之一。
徐梁徑自走到殿門外,看著蒙蒙亮的天色,手扶漢白玉雕欄,對朱慈烺道:“你能明白什麽叫國家麽?”
“吾土、吾民,吾父、吾子,是為國家。”朱慈烺流利地吐出幾乎每期必印在報眼的一句話。對於廣大的將校官兵而言,要理解國家不用太複雜,隻需要記住這“四維”就足夠了。
我所居之廣袤土地,共生之億萬百姓,這就是國。
我父親所遺留給我,我日後遺留給子孫,這就是家。
無論是物質的,還是精神的,被這一橫一豎,一大一小的四個維度都囊括期間。
徐梁點了點頭,道:“那朝廷呢?朝廷是幹嘛的?”
“聖天子代天牧守四方,朝廷百官是天子的臣下,輔助天子。”
“這就是為何要訂立戶籍了。”徐梁道:“抵禦外辱,隻是朝廷的一個責任。朝廷還要教化百姓,哪裏應該多派教諭,哪裏應該抽調儒學,這是否跟某地少兒多寡有關?朝廷還要撫養百姓,那麽江南重商,是否要從湖廣調糧?今年豐收,是否會發生穀賤傷農之事?若是發生災荒,該調派多少糧食?附近州縣有多少民力可以聘用?這些是否都要先知道人口多寡?”
朱慈烺眉頭紓解開來。道:“陛下所言甚是。我隻是一門心思在兵力上,卻沒想到國家還有如此之多的民政事。”
“這些還是淺層的。”徐梁輕拍著雕欄道:“戶籍上有年齡有男女,是否都能適齡婚配?每年人口增減,也能看出地方守牧官員的盡力與否。若是人口多而田地少。還要適當疏導。引領移民。這些都是國家大事,朝廷職責所在。絕不能放任。”
朱慈烺的的佩服變成了仰慕,道:“陛下,那黃老無為而治果然便是不對的吧?”
“黃老所謂‘無為’並非朝廷什麽都不要幹。而是朝廷、守牧不能憑自己喜好、奢欲、政績為所欲為,強調的順民施政。譬如河南豐收而淮北歉收。便引河南之糧養淮北之民,自然而然國家安泰,這便是無為之治,絕非說什麽都不要管、不要做,否則漢高祖還設官作甚?直接讓百姓自生自滅罷了。”徐梁笑道:“你現在想的還挺多啊。”
朱慈烺略帶苦惱道:“最近總有種懵懂之感,但又說不清楚,便什麽書都抓來看看。”
“到了你這個年紀有各種想法也是正常的。不過我倒不建議你看太多書。”徐梁道:“你所看到的書,其作者都是專治一家,乃至於精通。對你來說太高太遠,你看來看去都是似是而非。最終仍是一團亂麻理不清狀況。”
朱慈烺眼中一亮:“還請陛下指教!”
“實踐。”徐梁道:“放下書本,去最底層走走看看。與其考慮某個政策是否得當,不如去感受一下這個政策最終帶來的影響。你在總參也呆了一段時間了,想過下連隊否?”
“我能領兵麽!”永王振奮起來。
“先去考個文憑,然後換個別名去投軍。別說自己的身份,這才能看到最真實的一麵。”徐梁道。
朱慈烺臉上微微泛紅,激動之中裹著向往和畏懼。
——如果沒有了爵位,沒有天家身份,我是誰呢?我能做什麽?我將麵對什麽?
朱慈烺緊緊攥緊了拳頭,道:“陛下,我大約明白了。”
徐梁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