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六章 皇帝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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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侍寢的是程貴妃。
吃過晚餐,徐梁忽然開口道:“愛妃,與朕去禦花園散步賞月一番吧?”
徐梁吃過晚餐,放下手中的碗筷,在內侍的侍奉下洗了洗手,擦了臉,問了一旁默然無聲的程貴妃。
雖然說夫妻一體,程貴妃也很愛皇帝,但是卻每日有內務府一大堆事情去處理,是故兩個人即便是在同一餐桌上進食,也幾乎沒有閑言,大多數都是悶頭思索國事。
見皇帝吃完,他正洗手撤席,聽到皇帝的邀請,程貴妃想到自己一堆的事物要去處理,皇帝明顯比自己更加忙碌,有些疑惑道:“今夜不用處理政務嗎?”
“嗯。”徐梁點頭應道。
本來今天晚上是有政務要去處理的,但是徐梁忽然通知柳如是取消今晚和明天的一切政務安排,所有事務都要延後。
這種事情極其罕見,甚至說史無前例,對於勤於政務的今上來說,實在是太過於再。
柳如是甚至不得不入宮稟告皇後,以免有什麽措手不及的事情發生,導致皇權的動蕩。
皇後卻讀懂了皇帝的心思,既沒有打擾丈夫,也沒有放過忽然出現意外可能性的預防,他請來了老神醫在皇宮內候命,隨時準備醫治皇帝。
徐梁這一回是真的遇到了難題了。
如果說上輩子,他可能會放下所有的操心事,來一趟說走就走的履行,當然在他的數十年的人生之中,也隻去過一趟西藏,騎著那輛破舊的公爵單車。
而如今他能想到的辦法,也隻有三部。
而之所以邀請貴妃,是因為貴妃雖然是舊式家庭培養的女孩子,但是看問題的視角,卻比較新穎,甚至在很多問題上,與自己非常合拍。
用現代化說,程貴妃算的上是自己的靈魂伴侶。
麵對宗族問題,徐梁感覺自己甚至是在與天下為敵。
宗族問題,是每個王朝都不都麵對的問題,但是真的敢於批判宗族問題,那還是在五四之後,在現在這個時代,是沒有人敢於發出挑戰的,甚至是皇帝,也非常的難,甚至難如登天。
宗族這個東西非常複雜,不能說他不好,但是他確實有他存在的負麵情況,甚至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宗族對於國家的治理,是有很大幫助的。
周公之所以聞名天下,影響深遠,並不是說他那句周公吐哺,天下歸心,也不是他用假物像人民傳授人倫之道,而是他對於宗族關係的貢獻。
他製定了一套新的製度,調解了宗與家,宗與族之間的規則,簡單的來說,就是確定了禮法。
從那時候開始,華夏正式進入宗法社會階段,脫去了最後一絲部落製度遺存。
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除卻某一個特殊的曆史時刻,任何孩子看到自己的父親、母親以及家族的長輩,都要表現出足夠的禮貌和恭謹。
這便是宗法製度下,最直接的社會表現。
在這種複雜的情況下,優良伴著落後,徐梁即便是知道宗族是社會改革的絆腳石,也無力對其發起挑戰。甚至隻是幻想一番,有種螞蟻一般的不自量力。
“皇爺好像有心事?”皇貴妃提著燈籠走在一邊兒,她忽然感覺自己似乎太過於執迷於政務,而疏忽了作為一個女子最重要的一個方麵,那就是照顧自己的丈夫。
冬至過後一日冷似一日,這些天已經很少有人願意沒事在外晃蕩了。
“愛妃,你們商旅之家,也祭祖嗎?”徐梁突然問道。
程貴妃一愣,脫口而出道:“陛下說的是什麽話,我們程家在臨沂也算是大戶,怎麽能不祭拜祖先?莫說是我們這種大戶,便是寒門百姓,也是要祭祖的。人若是連祖宗多不祭拜,還算是什麽人呢?”
徐梁點點頭,“人不能忘祖,這是華夏最優良的品德之一,也是中國人銘記曆史的良好習慣。”
“那你能記住幾代祖的名諱?”徐梁又問。
徐梁的話,讓程貴妃越發的好奇,暗道:陛下這是自己沒有祖宗,開始反對全世界了?還是陛下瞧不起我這種寒門小戶?
“我家是從山西發家,祖上也出過一些舉人秀才,大概可以追溯到明初,能記住名諱的大概有十幾位。”程貴妃略有得意道。
程貴妃與徐梁交談,不會刻意的奉承徐梁。徐梁開始沒在意,走了幾步之後,忽然反應過來,這是貴妃在調侃自己,隻有一代。
因為自己隻有一代,再往前倒,那就是21世紀了。
“那愛妃覺得,宗族對於你而言,最大的用處在哪裏?”徐梁又問道。
程貴妃簡直被徐梁問的有些懵了,陛下怎麽好端端的問起這麽多稀奇古怪的問題?這莫非是陛下處理政務太多,導致心情焦慮,即便是夫妻之間溝通感情,也這麽奇葩了嗎?
不過貴妃雖然算不上賢惠,但終究是體貼的人,緩緩的說道:“若是沒有祖宗,怕是陛下要少個女人了。”
“不,朕的意思是,宗族對你生下後的影響。”
當然是有影響的,若不是宗族的支持,父親如何做起那麽大的生意,又如何一步步走到內閣首輔這個位置?
程貴妃卻知道這話不該亂說,否則是對父親才能的否定了。
徐梁深吸了一口氣,也沒有等答案,徑自往前走去。畢竟是武人出身,步子大了,程貴妃就追的很難,以貴妃的聰慧,她能感覺陛下說的話,今日非常有深意,甚至會對朝政產生巨大的影響。
不然以陛下的習性,不會這般的懈怠。
可是讓他說深意在哪裏,她慕然間又難以琢磨明白。
“這話不要與旁人說,尤其是你父親。”徐梁停下腳步,關照一聲,說道:“你先回去忙吧,我還有點事情,需要琢磨。”
程貴妃遲疑的放慢腳步,卻見徐梁越走越快,最後幾乎是小跑起來。她突然覺得鼻頭發酸,卻不知道心中的辛酸從何而來。
“娘娘,咱們先回去吧,小心凍著。”貼身服侍的女官上前摻住程貴妃,柔聲勸道。
程貴妃搖頭拒絕,自己雖然每日忙於處理政務,但是身體鍛煉卻沒有放下,經曆過國家動蕩的女人,便是現在騎馬打仗,她都能跟的上,望著陛下奔走的方向,她淡淡的吐出一口白氣,“擺駕,坤寧宮。”
程貴妃走了沒有多遠,就得到了皇後的召見,二女相見,哪怕是程貴妃每日處理許多政務,大權在握,在皇後麵前,依然有低一頭的感覺。
“陛下今日說了些關於宗族的話題,姐姐可知道是因為何事?”程貴妃疑惑不解道。
“想必是陛下思慮親人了吧。”皇後也難以知其所以然。
奉先殿。
天子有太廟。
以七、九之數祭祀祖宗。朱元璋雖然不是詩禮人家出身,但對父母、祖父母的感情卻十分真摯,想起來就要去祭拜一番。時人認同這份孝心,但孝也必須守禮。太廟是國家祭祀的地方,皇帝的祖宗也是庇佑這個天下社稷的英靈,隻有在規定的時間以規定的禮儀才能祭祀。
於是朱元璋便在紫禁城內修建了奉先殿。效仿宋朝皇帝在私閣內進行家祭的方式,穿著常服進行日常禮拜。
奉先殿沒有後殿,正殿也是同堂異室製度。如今除了百世不祧的太祖、成祖,隻有血緣最近的七位皇帝供奉其中。
因為奉先殿供奉的並不是徐梁的先祖,禮部也正在計劃將這裏麵的朱家先祖遷出,所以徐梁也從未來過。
前世的徐梁對家族的認識隻能上溯到祖父一輩,五服之親對他而言已經無法理解,更何況天子九廟。竟然要追溯那麽遠的親緣。在這個世界生活了那麽多年,雖然祭祀已經成了生活的一部分,但對親緣的認識卻仍舊處於膚淺程度。
徐梁讓宦官開了門,進了正殿。長明燈下,殿中泛著明滅的金光。這裏可以說是大明盛世最後留下遺跡的地方,供奉用的金銀玉器仍舊完好無損,算是躲過了崇禎、李闖、滿清的三重劫難。
徐梁走到太祖高皇帝神位前,旁邊的是馬皇後神位。這對夫妻是大明的肇始之祖。驅逐韃虜,兼並群豪。重開江山。也正是他給自己留下了眼前這個難題,宗族問題。
據說在南北兩宋,城鎮化率已經達到了三成,這樣高的城鎮人口自然不會產生嚴重的宗族問題。
太祖高皇帝自己深受胥吏欺淩,以至於當了皇帝之後仍舊沒有清晰自己身份的變化,對“擾民”看得極重。從嚴苛治官到“皇權不下鄉”,都是太祖皇帝有意製定出保護小民的舉措。
或許從小民的角度而言這是好事,對於國家發展來說則未必有利。雖然徐梁也可以等到社會發展到一定程度之後再提出這個問題,但如果沒有前瞻性的指導,未來的阻力就會更大。付出的代價也必然更大。
現在必須趁著北方宗族勢力的空前削弱,把新的社會關係建立起來,關鍵在於如何把握這個平衡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