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一章 宗法2
字數:5628 加入書籤
如今的徐梁,身為君主,一舉一動都對天下產生莫大的影響。
因為他放開了對設立祠堂的限製與保護,又相應的降低了門檻,許多大宗族甚至因此分裂而出來許多新的小宗,自立祠堂,玩開枝散葉去了。
一些在當地缺乏底蘊的家族,也能夠借此機會立了祠堂,開宗續譜。這些人自然也都成了《宗族法》的堅定支持者。
唐太宗行科舉而自得:“天下英雄皆入我彀中。”
徐梁此時才真正感受到,原來“坑”也是能大受歡迎的。
此舉雖不是推恩令,卻勝似推恩令。
在一片稱頌聲中,徐梁的車駕終於緩緩前行,離開了任丘縣這個特產葦席的地方。
除了意外地收獲了一批葦席之外,徐梁也知道了有人要墾荒白洋澱。
這種墾荒一般被當地官府支持,也是朝廷增加田稅的重要途徑,但既然此地有展第三產業的機會,自然要在政策上有些偏斜。
“開林墾荒與填湖開地都是好的,”徐梁充分肯定了農民的拓展意願,“但是天下生態,不能光有農田,一樣要有湖泊濕地來分水蓄洪。現在為了幾畝好地把湖填了,以後受了災再要改回來就難了。
“大理寺正好考慮一下,如何出台一部《皇明自然環境保護法》,粗略有三點:可以開山,不可毀林;可以墾荒,不可填湖;可以狩獵,不可令其絕種。”
如今糧食異地供給已經成了必然趨勢,即便四百年後華夏大地人口十數億,主要的產糧區也才五個。以現在大明的人口,即便根據太祖開國時的八百五十萬頃來算,配合外購的糧食,也足夠所有人維生。如果按照萬曆年間的統計,全國耕地在一千一百餘萬頃,那麽更不至於出現餓殍遍野的情形。
關鍵在於歉收、絕收,以及分配不均。
徐梁決定從影響最大的“分配”上下手,對於新開田土也就不甚上心了。如果分配問題不解決,哪怕開再多田地,也會有人餓死。現在這樣還可以讓更多的人進入服務業,讓商品流通更加便捷,加快資本累積。
“陛下,天下承平,人丁日多,沒有足夠的田畝如何養活人口?”
“天下太大了,有得是地方給百姓種地收糧,何必要破壞祖宗留下的青山綠水呢?”徐梁話中有話。
一旁的梁子墦突然想起自己說過的安南、占城之糧,心中一動,暗道:莫非陛下真有外拓進取之心?到時候做個天高皇帝遠的百裏侯卻是不錯啊!
“皇帝帶兵南下了,再不動手可就晚了!”一個焦躁的聲音在空蕩的地穴中振起回聲。
“消息確鑿麽?”另一人問道。
“怎地不確鑿?真人都見過了!隻是隔得有點遠,看不清眉眼。”
“我是問帶兵的事,帶的哪支兵?帶了多少?有沒有火炮?這些都查清了?”
“哪裏能打探那麽多!不過有人看到了新二師的旗號。”
“這下麻煩了……”剛才那鎮定的聲音頗有些消沉:“他們打闖王、東虜都凶悍得很,咱們手裏連棒槌都配不齊,怎麽跟他們打?”
“要不咱們去告狀?”一個怯生生的聲音插了進來:“我聽說李闖和獻賊的人馬隻要肯歸降的都沒殺。何況咱們現在還沒造反呢。”
“告狀?皇帝就算英明,他身邊的那些狗官呢?能讓你見到皇帝?那些狗官家裏哪個不是養著成百上千的奴仆?官官相護,誰會給咱們主持公道?”之前那焦躁的聲音越焦躁了。
“你這麽說是有道理,但告狀不行,造反也不行,咱們就在這洞子裏躲一輩子?”那怯弱聲音漸漸有了底氣,又道:“現在外麵找我們的人可不少,被逮住可就沒命了。”
“那些狗腿!遲早剝了他們的皮,吃了他們的肉!”那人恨恨啐道。
“反不反?”之前那鎮定的人突然放聲喝道:“弟兄們,反不反!”
山洞將他的聲音擴大了無數倍,一遍遍地追問著:“反不反!反不反!不反!反!”
“反是死,不反死得更慘!大哥,咱就反了吧!”
“大哥,反不得。一旦反了就沒回頭路了!咱們還是先去告狀吧!那些殺才不遵朝廷法度,本就不得好死啊!”
“大哥!”
洞裏突然死寂一片。
被眾人視作大哥的男子想掃視周圍的弟兄,眼前卻是一片黑暗,隻有朦朧的人影。他心裏卻亮堂得很,這裏一共三十六人,都是大戶人家的奴仆。平日裏被打被罵,子子孫孫也都隻能成為賤民,不能科舉,任人打罵,做牛做馬。
“反了!”男子長身站起一聲怒號,底下卻靜寂無聲,就連剛才讓嚷得最凶那人都被嚇住了。
“皇帝家又定了北京,打出關去了,若是現在再不反。難道千年萬年做這奴仆!天下還有輪主的時候,我等竟然要為奴為仆與天地同休麽!”男子振臂一呼:“反他娘的!弟兄們,咱們索了身契,從此再不為奴!”
“反了!反了!再不為奴!”
……
臘月,徐梁車駕到了中都鳳陽,在鳳陽總督袁繼鹹及當地官員的陪同下祭拜了皇陵。這裏安葬的是太祖父母仁祖淳皇帝、皇後,與太祖兄嫂一家。
最早下葬的時候家裏隻剩下太祖與其二哥兩人,太祖不過十來歲。沒有能力置辦棺槨,隻能給考妣穿了舊衣、裹了破被。挖個三尺淺坑草草埋葬。後來太祖領兵一方,這才重修了山陵。後奪取天下,再修中都,最後營造出如今的規模。
徐梁在整個皇陵裏走了一圈,仔細審視陵園修複情況。袁繼鹹與當地臣僚在左,邵一峰、徐敬業在右。如同雁陣。
袁繼鹹到任之後已經修過一次皇陵,這次聽說皇帝要來,又抓緊時間查了兩遍,已經沒有讓徐梁可以指摘的地方了。
徐梁繞了一圈之後,回到了神道南端的碑亭之中。再次站在《大明皇陵之碑》前,重又讀了一遍太祖高皇帝親自撰寫的碑文。
從文辭來看,這時候的太祖已經讀了一些書,通體用駢文寫作,用詞直白,不加文飾,毫不避諱自己家族當年的貧困窘迫。
“太祖高皇帝留下的文字不多,這篇算是最好的了。”徐梁伸手撫摸碑沿,讀道:“‘皇陵碑記皆儒臣粉飾之文’……這話不在正文,卻是申明了一個道理:實事求是。國家糜爛之初,無不是粉飾而起。越是粉飾,問題越大。好比一人生了疥癬,不求醫治,反倒塗脂抹粉諱疾忌醫,最後苦的隻是自己。”
“陛下所言甚是。若是天下牧守之官都能
‘不諱過,不自矜’,有甚難事不能解決?”袁繼鹹接應道。
兩人正說著話,柳如是卻接到了一份急報。她打開掃了一眼,知道茲事體大,連忙送到徐梁麵前。
徐梁接過傳報,麵無表情讀完一遍,遞給了袁繼鹹。
袁繼鹹看了之後卻是麵色慘白,毫無血色,苦澀道:“陛下,這……是否回北京部議?”
“送京中知道,議就免了。我既然在這裏,就地解決吧。”徐梁並不覺得是甚麽大事,隻是心有不悅:“這事我看著多半是‘官逼民反’!這黟縣知縣就是個隻會‘粉飾’的小人,就連事體鬧得如此之大,遮掩不得了,還在粉飾!”
俗話說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很是切中大眾心理。因為李自成、張獻忠鬧得太厲害,又有東虜內犯,攻城略地,劫掠百姓……讓人以為天下就是闖逆、獻賊、東虜三樁大事。
其實卻是不然。
從崇禎十年之後,南方也是多災多難。江西、湖廣、廣東、浙江、南直、福建,哪省沒有亂民從賊?隻是因為聲勢不大,也就數千上萬人的規模,與闖、獻、虜動輒數十萬眾相比不值一提,竟然被人無視了。
此番黟縣生的奴變,隻是在“三賊”敗落之後掀起了又一番大動作,這才能夠直達天聽,傳到徐梁麵前。
黟縣知縣在這封通報中隻強調了這些“逆仆”如何淩辱其主,掠奪其財,索要奴契,對於奴變的成因也隻說“其奴素黠”。
“田主德不我顧啊……”徐梁指著碑上文字:
“正因為是無德不顧,所以才有太祖高皇帝龍起臨濠。地方官吏庸蠹無能,主家不知好德,這是要逼得大明改朝換代?徐敬業,派人去黟縣……”
梁子墦此刻並未隨駕,而是在後麵督察《宗族法(草案)》落實情況。拿到皇帝差遣之後,星夜趕路,前往鳳陽與新二師派遣部隊匯合。他在路上還在想,這果然是近水樓台先得月,若是留在京師,如此一個立功的大好機會就沒了。
作為一個久在江湖的老油條,梁子墦對於自己弭平奴變沒有絲毫擔憂。他早就聽說過徽州那地方民風彪悍,百姓不讀書,多是經商致富。致富之後自然要蓄養奴婢仆僮。而這些人實則是一夜暴富,沒有詩禮之家的底蘊在,蓄養奴仆就如沐猴而冠,絲毫不將這些奴仆當人看待。
若真說起蓄奴之風盛行,江南、浙江才是位。一者功勳之家多,二者官宦之家多,三者富豪之家多……為何那邊沒有奴變,偏偏徽州奴變?這豈不正是說明徽商不會做人麽!
梁子墦心中這麽想著,卻並不恨那些徽商淩虐奴婢,隻是為自己得了這麽個出頭的機會而高興。
他卻不知道,早在崇禎七年,桐城就爆過奴變,打的是“代皇執法”旗號,後來被地方官府剿平。
十多年光鷹過去,當年奴變的幸存者猶在壯年,尚未老去,聽聞黟縣又起奴變,感歎自己這奴籍不得撤銷,而天下同苦之人何止百十萬!
正所謂一呼百應,他們再次號召故舊,聯絡鄉黨,裂裳為旗,斷梢為刃,群起前往主家索要身契,不給者便當眾打殺。有奴仆不願離主家而去的,眾奴也將之殺死,分屍泄恨。
此風一起又何止桐城有變,從黟縣往東,擾得南直、浙江受苦之奴紛紛起事;往西,則有湖北、江西一眾大家奴仆響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