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九章 回京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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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陛下回到北京的時候,已經是建興三年的三月初六了。

    此時收複夷州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了。

    鑒於皇帝陛下不喜歡大肆張揚,所以在天津上岸之後,特意將入城時間放在了清晨,所屬人員也分批入城。饒是如此,仍舊讓耳聰目明的京師百姓知道了皇帝回京的消息,自發地在家門前排了香案,一時間整個北京城都籠罩在青煙之中,恍如仙都。

    徐梁在這並不令他愉快的空氣中步入國門,旋即解散了護衛,在少許近侍的隨從下入了宮城。除了內閣在午門迎接徐梁,其他官員一概不許迎接,必須忠於職守。

    “程老先生呢?”徐梁一眼就看到內閣首輔的缺席。

    次輔李邦華上前道:“陛下,程閣老自昨年起便時常臥床,難以視事了。”

    徐梁道:“還是要勞煩李先生代我問候程老先生。”

    李邦華應聲而退。

    程賢去年大比之後就處於半退休狀態,平均兩個月上一份辭呈,不過皇帝陛下顧不上他,皇帝也不肯放,拖到了現在。

    徐梁沿途也都在考慮內閣輔臣的遞補問題,倒不在於人選,而在於方式。

    在崇禎朝之前,內閣閣員的選拔方式是朝官廷推,名為“枚卜大典”。後人望文生義,不知此語出典,而說崇禎帝異想天開用“抓鬮”方式選擇閣臣,也算得上是文化慘劇。其實這枚卜大典更像是小範圍的民主選舉,在京五品官以上,以及風憲官都要參與,兼而又有任職公示的意思。

    在廷推之外,還有皇帝欽點,中旨入閣這一渠道。雖然一樣是位在宰輔,但有骨氣的官員大多是不肯奉召的。在他們看來,廷推入閣是自己眾望所歸,靠皇帝青睞入閣卻是佞臣之行。這種有意無意的抵觸,讓皇權與文官集團的隔閡更加明顯。

    “枚卜之事日後再議,”徐梁道,“我先入宮去看看皇後。”

    閣臣紛紛行禮目送,心中對這位頗有聖帝明王姿態的皇帝暗自唏噓。古者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如今這位皇帝為了國事奔波南北,連皇後生產都顧不上,這樣的帝國不強盛,那什麽樣的帝國該興盛呢?

    不由的每日因為各種繁雜的國事感覺甚是勞神的幾個內閣大臣們,忽然內心一鬆,覺得皇帝回來了,很多事情就可以輕而易舉的解決了。

    大家忽然感覺這種心理不該存在,暗道裏來講,我們不是給陛下分憂的嗎?

    為何陛下一回來,就成了為什麽分憂的了呢?

    三位閣老一時間都有一種枉為人臣的感覺。

    早就有耳目靈通的宦官將皇帝歸來的消息稟告皇後。

    皇後對於皇帝回宮並談不上有何欣喜,十分緊張倒是真的。

    她知道自己應該視皇帝為終身的依靠,是這個世上最最親密的人。老話不是常說麽,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現在自己不該想自己是前朝長公主的事情了。

    可有些事情越是不想去想,卻總是忍不住去想。

    因為自己身上流著前朝的血液,總是有那麽一大批人堆現在的皇帝不滿意,意圖複辟。

    隻要是否忠誠暫且不提,其實他們都是為了恢複自己手中之前的權利罷了。

    若是到時候皇帝生氣此事,會不會不將皇位傳給自己的兒子,若是其他的皇子登上皇位,屆時又給如何處置自己的孩子?

    自己到時候到底該不該幫孩子去爭這個儲君的位置?

    沒有孩子的時候天天希望有一個,有了孩子之後,又天天擔心。

    朱微婥心裏很清楚,明朝因為立儲君這件事情上可是屢屢都會大傷元氣。皇帝為了這個朝廷付出了很多,他不想因為自己母子,將他一手打造的王朝毀掉。

    徐梁敏銳的捕捉到了這股情緒,也能夠理解:因為前朝的影響力不會這麽簡單的就終結,而眼前這個孩子將來很有可能身後回盤踞無數終於前明的臣子。

    “這孩子像你多一點。”徐梁抱了抱兒子徐建澤。

    “男孩都是越長越像母親,他生下來的時候可像陛下了。”皇後在一旁道。

    “他生下來的時候不是像隻剛長毛的小猴兒嗎?”徐梁隨口道。

    皇後噗嗤失笑,連忙又以咳嗽掩飾自己的失儀。

    徐梁抱著孩子搖了搖,他很想如詩人一般寫點“啊,這就是我生命的延續”之類的文字。

    可事實上,徐梁看了半天,絲毫沒有覺得這個小家夥與自己生命有何種紐帶,鑒於大明皇子極高的夭折率,如果他明日夭折了,自己多半也不會有什麽心痛。這或許就是人與人的個體差異,有些人更能感悟到形而上的層麵——當然,也不排除無病呻吟故作姿態。

    徐梁唯一看出來的,就是自己的教育責任。

    帝國的興盛是個長久的大項目,自己做完之後,為了不讓子孫糟蹋掉,必然要對子孫進行教育。

    “他跟你一起住?”徐梁問道。

    “臣妾看他還小……”皇後支吾道。

    “嗯,就讓他跟我們一起住。”大明的皇子小時候可不是跟父皇母後一起住的,由乳母和內官照顧,別殿而居,這才是真正的傳統。不過徐梁很擔心孩子的早教問題,所以特意下了令旨。

    皇後聽了自然高興,乳母卻不樂意。如果換個人,她或許已經喊出來:這不合體統。然而麵對殺伐決斷的皇帝陛下,她卻沒有這個膽量,隻能垂頭站在一旁,希望皇帝能感受到這股怨念……隻要皇帝開口垂問,她就會將祖製和傳統告訴皇帝,盡自己的本分。

    可惜徐梁並沒有去注意這些小細節,而是繼續道:“以後盡量不要讓孩子離開你的視線,大危險別有,磕磕碰碰也別太在意。不曾聽人說麽,若要小兒安,常帶三分饑和寒。”

    乳母終於忍不住要反駁了,剛一抬頭,卻見徐梁正抱著孩子望向她:“以後就住我臥房隔壁。”

    “遵命,陛下。”乳母膽氣盡消,連忙接過孩子,低下了頭。

    皇後真是恨不得一瞬都不離開自己孩子,聞言喜笑顏開,將頭深深埋下,暗道:果然是自己骨肉,看著就是親近。

    “你也可以適當運動一下。”徐梁道:“靜養心,動養身,不該偏頗。嫁給朕之前,你在宮中最喜歡什麽運動。”

    皇後聞言有些詫異,她長這麽大,最大的運動量就是散步。若說喜歡,卻也談不上。

    “會騎馬麽?”徐梁問道。

    “當然……不會……”

    “明天教你騎馬。”

    皇後心中登時泛起一股甜蜜蜜的滋味,對翌日的活動既是期盼,又有些緊張。

    徐梁並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看過了妻兒,一起用了午膳,下午還有許多事要做呢。

    首先一點便是跟內閣商量“分贓”的問題。

    這次對夷州用兵,朝中其實反對者不少。他們大多認為國家剛剛平靜,正該休養生息。北麵擴軍用兵是迫不得已,南麵用兵則是無端尋釁了。

    許多人對於打下夷州的現實利益並不清楚,對他們而言夷州就是個蠻荒海島。對於島上的生番,按照儒道思想,文明的大明人不該去打擾這些野生動物,讓他們繼續無憂無慮地生活在原始狀態之中,這才是“德”。

    徐梁可以在私下場合跟身邊兒的舊部將說清楚收複夷州帶來的經濟和政治利益,但在君子恥於言利的大環境下,這種話絕不能公開說,否則就是敗壞風氣。

    所以隻能直接做。

    “雖然今年的收益不多,不過我相信會逐年多上去的。”徐梁對內閣三位閣老道。

    三位閣老麵麵相覷,心中琢磨著如何推辭這份分潤。

    無論如何,天家給臣子分潤,這種事雖然在名義上是“天子與士大夫共天下”,但真放在眼前還是有些駭人。

    “吳先生是知道海貿之利的,”徐梁若有所指,“南洋公司給諸位的又是幹股,先是不會虧,就算虧也不會從諸位手裏拿錢。放心吧。”

    “陛下,”吳甡終於道,“此事不妥。我等皆是國家閣輔,焉能無功受祿?這豈不是讓我輩寢食不安麽?”

    “你們為我穩定朝局,已經是大功了。”徐梁道:“我知道諸位未必讚同我用兵,但這些日子朝政得以照規矩推行,異論之聲得以壓製,民心得以凝聚,這都是諸位先生的功勞,怎能說無功受祿?”徐梁沒想到送錢出去還得如此耐心開導。

    他又道:“我這些日子一直在思索,國家之利、官紳之利、百姓之利的問題。思來想去,我大明其實是兩頭窮。國家也窮,百姓也窮,惟獨富了官紳。所以我一旦對官紳勳戚這些人開刀,立刻就有錢了。”

    三位閣輔臉上並無異色,果然是宦海老將。

    “問題就在於官紳是不可能殺光的。”徐梁道:“我殺得了舊日的官紳,而我自己提拔起來的人又成了新的官紳。若是我動手再狠一些,別說下麵的官,就是諸位先生也不肯跟我一起治理天下了。”

    “陛下,官紳亦是民心。”吳甡對徐梁的認識給予肯定,的確害怕這位小爺鐵了心思要殺富濟貧。

    “官紳要富,百姓要過活,朝廷要銀子,怎麽辦?我想隻有內外兩個法子。”徐梁輕輕敲了敲桌麵,加重語氣:“內裏,咱們互相妥協,誰都別吃獨食。官紳過好日子的同時,讓百姓吃得飽穿得暖,讓朝廷有錢養兵,抵禦外辱,興修水利。對外,咱們也不能看著泰西人遠道而來搶咱們的利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