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章 回京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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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到一半,徐梁再次看向李邦華,輕笑道:“李先生,我在下麵收到了一封很有意思的信函。”
李邦華麵色微微一變,他沒想到陛下會把雷炸在自己頭上,要知道素來他是以清廉示人的。
當下有些略微緊張的說道:“請陛下明示。”
“是有人控告李氏全族仗著李閣老的權勢,壟斷貿易,強買強賣。”徐梁笑道:“不知李先生是否知曉?”
“陛下明鑒,”李邦華臉上騰起一片紅雲:“臣耽於公務,久未與族中聯絡。定是宵小之輩借臣名義詐騙鄉裏。臣家世代書香,子弟縱有不肖,也不至於此!”
徐梁隨意道:“我就是想說,真要發生了這種事也不稀罕。李先生家沒有,難保吳先生家沒有,說不定其他先生家也有……誰能保證家裏人不背著自己做些小買賣?”
“究其根本,其實就是一個念頭:利不嫌少,能多賺就多賺。”徐梁道:“鄉間小利尚且如此,放在汪汪大洋,百萬千萬兩的大利益,怎麽都沒人去取了呢?倒讓那些弗朗機人、紅毛夷千萬裏趕來掙錢。”
吳甡等人登時明白過來。陛下繞了這麽個大圈子,其實就是想說服內閣:要將南洋利益緊握在大明手中!南洋公司的幹股看似獎勵,其實也是誘餌,拿了銀子的人總想繼續拿,拿得更多……所以就不得不支持用兵南洋。
難怪這公司不叫夷州公司,而叫南洋公司呢!
吳甡道:“陛下,臣以為這幹股還是不該給臣等私人。”他見徐梁麵有不愉,連忙又道:“陛下洞悉萬裏,自然知道我等官紳之家本有買賣。說起來其實已經分潤了朝廷用兵之利,焉能再分?豈非貪得無厭?”
“陛下既然希望朝中官員皆能矚目南洋,莫若將這半成的幹股分給各個部寺。”吳甡道:“每年的分紅入部寺公賬,其各部官長吏目,按職分銀。在職則有此福利,去職則不再分潤,如此朝政方針自然長久穩固。”
徐梁當然知道部門獎金比私人獎金對於政策推廣有更顯著的效果。日後就算某部大佬不樂意合作,也得顧忌整個部門的民心士氣。隻是他本想一步步以利引誘,卻沒料到吳甡要一步到位。
不過如此一來,官紳合法經商也等於得到了陛下的首肯。
真是小看天下英雄了!
南洋公司幹股分配計劃在內閣討論之後,便以中旨發布出來。其中內閣、都察院、兵部都分到了百分之一的股權;戶部、工部、工商總署、交通總署各分到了百分之零點五。
如此分配正是形成了以兵部、內閣為主幹推動,戶、工、商、交為枝幹輔助的南洋開發體係。為了維護所有人的利益,都察院也拿到了主幹待遇,正是要靠他們確保南洋的吏治健康,保護工商發展。
程賢終於得到了致仕許可,同時還皇家分到了百分之零點五的分紅權,在他有生之年都可以領取,以此感謝他為大明做出的貢獻。至於致仕後的加銜和待遇,也仍舊沒有落下分毫。
徐梁借著南洋公司分紅的熱浪,順勢發起廷推。在內閣諸臣和陛下陛下的鼓動之下,周應期、蔡懋德、袁繼鹹三人順利入閣,如此內閣閣員終於達到了六人,屬於正常編製了。隻是這三人晚了一步,內閣的一萬兩分紅已經作成四份,吳甡、李邦華等三人每人拿了兩千五百兩。
這筆銀子仍舊是存入了帝國銀行,發給眾人紙幣,超過五百兩銀子的提兌隻需要提前三日預約便是。
即便是家中涉及海貿的李邦華也不能對此無動於衷了。大戶人家走海,一方麵要擔著幹係,另一方麵也有分文不得的風險,每年所得利潤無非數千金。如果一手拿著朝廷的分紅,一手在南洋置辦地產、實業,非但規避風險,更是本小利大的好門路。
建興三年,五月,籌備已久的各地市舶司終於等到了《建興開海令》,宣布大明從北到南一應開埠港口可以接受外國商人交易。不過交易有額外限製,那就是所有外國商船必須使用帝國銀行發行的合法紙幣才能從中國購買商品。
當然,並不是所有市舶司都受此影響。北部的市舶司主要是麵對朝鮮貨物入關征稅。這部分貿易大明是買家,所以支付的是白銀。隻有南方的市舶司才是出口重鎮,需要大量的紙幣供應。
這部分紙幣是帝國銀行特別督造,以“外”字號打頭,禁止兌換白銀,但可以用來繳稅。外商用白銀換取紙幣,然後紙幣隻能在購買中國貨物。這看起來十分吃虧,但麵對高額利潤,葡萄牙人仍舊願意進行交易。
他們甚至還開創了國際金融貿易。
開始時,葡萄牙在澳門的金匠們用其本國貨幣埃斯庫多,從在中國任職的同胞手中收購白銀,或者直接收購紙幣,然後將這些紙幣高息貸給本國和外國的商人。因為大明禁止流通外國貨幣,所以這些埃斯庫多仍舊在銀行之中,隻是賬麵上有所改動。
這樣的無本買賣很快引來了其他商人的覬覦。
廣東的商家開始自發地從越南等地收購糧食,或是在張家口等地建立屯田,用以換取北邊的紙幣,正是換了一種形式的開中法。這些紙幣被視作購買許可,所以能以百分之十的溢價出售給外國商人。糧食即便不能賺到錢,也絕不會虧,所以光是轉賣紙幣的收益就有百分之十的純利。
無需上稅的純利。
有百分之十的純利,江南逐漸開始有人將大量白銀存入帝國銀行,以至於帝國銀行行長為紙幣的供不應求感到痛苦。
大明現在一共有十餘個造紙廠承擔幣紙製造,三個印刷廠全力印刷紙幣。即便如此,紙幣產量仍舊得不到滿足。
“陛下,必須印製大麵額的貨幣了。”帝國銀行行長進言道:“而且必須是禁止回兌白銀的紙幣。”
徐梁對此還能說什麽呢?歐洲對絲綢、茶葉、瓷器的購買欲之強讓人驚訝,為了滿足貨幣需求,刺激外銷,印製大票麵的貨幣符號是勢在必行的事。
“先印一百萬兩麵額一千兩的紙幣吧,禁止兌購白銀,其他一如國內小票紙幣。”徐梁道。
在中國商品的刺激之下,原本已經漸漸低落的白銀流入,竟然又掀起了一個小高潮。雖然西班牙禁止白銀外流,但比索和印度盧比仍舊被大明吸入金庫之中,換走一張張印刷精美的紙幣。
荷蘭人在丟了夷州之後,雖然揚言報複,但是其本國與英國的海上霸權爭奪愈發激烈,摩擦漸多,如果沒有意外,原曆史劇本中的英荷海戰將如期上演。既沒有軍力攻打大明,又沒有足夠量的白銀交易,荷蘭人在東南亞經貿體係岌岌可危,終於讓葡萄牙人看到了奪取爪哇的可能。
不過這些並非徐梁的關注點,徐梁更注意江南白銀的入庫情況。
華夏作為一個貧銀國,在明中期之前的曆朝曆代都是以銅錢為主,白銀隻是作為大宗交易的輔助貨幣。之所以在明中期之後白銀迅速成為國家主流貨幣,正是因為南方勢家通過海貿積存了大量白銀。他們不可能把白銀全埋在地裏,還得用出去,這就是白銀成為主流貨幣的真相。
張居正秉政時,舉國以白銀繳稅,正合南方勢家的心意,卻極度加重了北方農民的負擔。因為北方白銀緊缺,兌價高昂,國家收稅又隻收白銀,使得糧食等於變相跌價,為了完稅,農民必須賤賣糧食,最終導致豐年破產的慘狀發生。
鑒於天災人禍,徐梁對北方諸省的政策仍舊是糧、幣雙向扶持。對於失地破產的農民,吸入各種官辦、民辦法人組織,通過出賣勞動力而獲得報酬。對於掙紮在溫飽線上的自耕農,則給予口糧補助。對於達到了納稅資格,但缺乏納稅能力的小地主,則還要輔以技術補助。
“陝西、山西明年的賦稅補助計劃準備如何了?”徐梁又問帝國銀行行長道。
帝國銀行行長道:“各縣網點已經鋪開,人員也調派妥當,隻是具體稅額還要等明年收成統計出來之後才能確定。因為按照戶部部議,帝國銀行隻是補貼全部稅額。”
“這也是檢驗銀行網點的實際營運能力要謹慎。”徐梁最後提醒道。
帝國銀行行長點頭稱是。
一個隻有兩處業務點的銀行實在不能算是真正的銀行。然而在這個沒有電力、沒有通訊、運輸條件惡劣的時代,要在全世界率先鋪開帝國範圍內的銀行網絡,不亞於再修建一條長城。
“陛下,微臣下個月還要去跑一趟山陝方麵,等到明年收稅時斷然無礙。”帝國銀行行長立下了軍令狀。
徐梁見他一臉凝重,笑道:“跟你說個事,也算給你寬心。明年的正稅可以任由農民在全年任何時間繳納,所以你不用擔心一下子湧來許多人。”
帝國銀行行長果然寬了心了,這樣就不用在稅季額外多派人手了。不過即便如此,帝國銀行的工作進度還是過慢。在今年的自報考成中,帝國銀行行長可是將低息扶助貸款一同報了上去,可現在鋪設完山陝兩省的網點之後,就再無餘力去做別的事了。
考成若是完成不了,自己的前途晦暗且不提,光是獎金就得少拿多少?想到自己的獎金,帝國銀行行長又想到了各級官員吏目重訂薪俸的任務。
陛下廢衛所之後,大明的州縣達到了一千五百餘個,每個縣行政司法兩套體係,吃皇糧的少則七八十人,多則過百人。這些人的薪俸日後全要從銀行走賬,讓他們在各縣營業所支領。這得是多大的工作量!
徐梁看帝國銀行行長臉上神情變幻,知道他要憂心的東西不少,歸根結底就是人手不足。一億五千萬人口的大明,絕大部分是農業人口,要轉職工人還可以勝任,轉職管理崗位則力不能逮。
要解決這個問題倒也不是沒有辦法,那就是引入商業銀行機製,將大量繁瑣的基層業務承包給私人銀行。其實兩淮鹽商並非沒有動過這個腦筋,非但在報紙上鼓吹,還走門路遞上了題本,不過徐梁全都壓下不發,並不打算將金融領域開放給民間。
何況這些鹽商素無操守,比之張家口的晉商好不到哪裏去。
食鹽利潤之高,乃至徐梁前世國家仍然實行專賣。而那個時代國家隻有兩項專營買賣,一者是煙草,再者便是食鹽。可見食鹽價格再低,仍有暴利。
大明的鹽價是北宋的六倍之高,鹽稅收入卻是北宋的四分之一。北宋每斤鹽抽稅三十文,大明每斤抽稅二十二文,兩者相差不大。然而考慮到大明崇禎年間的人口已經是兩宋人口一倍有餘,鹽稅收入竟然還如此之低,那就很成問題了。
更何況,按照洪武年間定下的鹽稅稅費,每引得錢六兩六錢四分。又按全國鹽產量二百萬引計算,則全國每年的鹽稅收入當在一千三百二十八萬兩。
大明建國以來鹽稅最高一年隻收到過二百五十萬兩,其他的鹽稅去了哪裏?
徐梁對他們的態度很簡單:讓他們“坐困”,斷絕其主要財源,逼他們將口袋裏的財富一點點吐出來。聰明的人或許會借此破蛹成蝶,笨些的隻有死路一條。
按照大明鹽政,沒有朝廷許可不能從事鹽業交易。這麽做的目的是為了控製鹽商,方便收稅。後來實行開中法,還可以借鹽引糧,保證九邊輸糧。後來廢除了開中法,朝廷收銀子賣鹽引,由此導致邊塞商屯破產,邊軍糧食匱乏,國防衰弱。
嘉靖朝時,王崇古等人想重開邊塞商屯,再行開中法,兩淮鹽商卻不可能再答應了。
貿然打擊兩淮鹽商,勢必會導致社會動蕩。這點徐梁看得很清楚,但這些鹽商同時也是兩淮大地主,不打擊他們,則治淮成本會居高不下。
徐梁的打擊手段很簡單,明確鹽田麵積,計算鹽產量,以此確定鹽廠所屬州縣官的考成。賣到了定額,則考成合格,多賣則加分,獎金自然也隨之而來。若是賣少了,考成分低,州縣官自己就要好生掂量了。
至於來買鹽的商旅,則不問綱引,隻看營業執照。
隻要是登記在冊,申報了食鹽買賣的公司,都可以從鹽廠買鹽,並可在任何地方向民間出售。如此一來,也打破了綱引製度的地域劃分,刺激了食鹽市場的價格競爭。
現在如果有人在一地出售高價鹽,不出三天就會有其他大小鹽商帶著鹽湧入這個市場,直到將鹽價砸下來為止。
為了保證食鹽的供應量,朝廷放寬瀕海州縣開設官辦鹽廠的審批,禁止民間資本介入鹽廠生產。原本全國七個鹽課提舉司,也改成了因地而設,非但沿海省份都有一個,雲貴川山陝豫等內陸省份也因為有井鹽、湖鹽、礦鹽,同樣設了提舉司。其職責從鹽政管理變成了鹽廠管理,從主要查禁私鹽,變成了主要查禁私鹽廠,工作強度卻沒有下降。
到年底,各省鹽政如果能夠實額上繳鹽款,國庫收入當在一千五百萬兩以上白銀。
論說這樣的政策放下來,掌握了大筆資金的鹽商其實仍舊可以通過手中資金,合法合理地大量占有鹽廠所出的食鹽。然而這裏頭還有一個大問題,陛下陛下回京時路過揚州,接見了一眾鹽商,這些鹽商還是嘉靖時候的老一套:哭窮。
他們這一哭窮,陛下也就不客氣了,大筆一揮,定下規矩:鹽廠隻收紙幣。
既然要哭窮,那就讓你們真窮!
除非將大量白銀存入銀行,否則上哪裏能搞到紙幣?而且現在的情況是紙幣緊缺,就算你要存,銀行還不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