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三章 遠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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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代,能夠把生意做大做強的人,都是消息靈通的人呢。
王家能想到的,別人也能想到。
果不其然,在王家找完安康公司之後,又有幾家消息靈通的鹽商找上門來。安康公司一如既往的微笑招待,將他們一一安排為分銷商。
很快公司的懸掛的大明地圖上,江蘇和安徽的各個區域,都被標注上了標識。
這就意味著經由分銷商的門店,安康公司的鹽能夠順利推到各個縣城。這也是陛下給出的條件之一:可以給他們時間布置網絡,但決不允許出現大規模的鹽荒。
安康公司相信用不了多久,回籠的資金就可以再次償還一部分貸款,並且貸出更多的額度,將淮安一地的產鹽量都吃下來。到時候那些觀望的鹽商,要麽從他這裏買鹽,要麽從此再不能踏足這個行業。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皇家沒有入股鹽業公司,這多少讓人有些心裏沒底。
……
“朕不參與你的鹽業公司,隻是單純的想著讓你們這些當年吃了不少苦頭的弟兄們多拿一些。四川的日子肯定不好過,朕心裏很清楚。”徐梁坐在椅子上,抱著熟睡的皇子。
這小子太愛哭鬧,為了彌補皇後,所以皇帝總是要抽時間自己帶娃。
帶娃的皇帝,古今少見。
皇帝的話,讓在場的四川係官員熱淚盈眶,他們都是戴罪之身,皇帝不僅僅不想著製裁,還總是給他們謀劃好處,讓他們有一種深深的羞愧之感。
當初若不是他們造反,天下也不至於亂成之前的樣子。
若不是陛下力挽狂瀾,這個江山是不是漢人的還說不定呢。
隻是他們那裏知道,此時在皇帝的工作時間表上,現在的時間純粹是休息。
親子活動、接見非專務官員、務虛溝通,都是“休息”內容。
升任首輔的李邦華和次輔吳甡,坐在四川總督顧君恩和闖營名將高一功對麵。
除了這些大佬之外,還有幾個舍人在這裏應景。因為這裏是內閣的休息室,閣老、舍人都可以進來喝茶休息。一應點心、水果絕無匱乏之虞。
顧君恩此行入京敘職本做好了就被一擼到底的打算,這也是他們老闖軍內部商議出來的最好結果。
隻有將他們這些闖逆賊首剪除掉,四川才能真正安靖,忠貞營的老部下也就不用再提心吊膽過日子。
然而北京這邊的接待卻讓他們有些費解。
照理說,最好的辦法是悄無聲息地處理這樁事,但陛下卻照其他督撫入京的慣例。直接將筵席賜到館驛,搞得眾人皆知。雖然放下了心,但終究還是與本意有違。
再加上鹽政改革,忠貞營將士突然發現自己在銀行裏的“虛餉”突然值錢了。曾經差點問鼎宰相之位的顧君恩,當然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在銀行官員的暗示下順勢成立了蜀鹽公司。考慮到自貢的鹽井產量,這筆收益還是不容小覷的。
知道陛下喜歡以皇家身份參與臣下的公司,顧君恩此番也表明了希望陛下入股的意思。這種原本會被人恥笑的市儈之言,經曆國變之後,似乎也登得了大雅之堂了。
“你們這些人,在四川做得實在不錯。”徐梁又給顧君恩的工作定了性:“三年間你們打跑了張獻忠,平定了搖黃之亂。如今四川十三府,百十餘縣,皆是吏部委任之官吏,這是爾等大功。”
因為皇子趴在皇帝胸前睡得正熟,徐梁說話聲音並不大,但每個字都如黃鍾大呂一般敲在顧君恩心頭。他們自己很清楚,搖黃之亂是必須平整的,否則忠貞營如何立足?至於放手民政,也是因為兵部能夠克期發放糧餉。
正是雙方克誠守信,這三年間四川才能安定下來。百姓開始恢複生產,不再受兵戈之苦。
見兒子快醒了,輕輕抹去他額頭上的汗,又道:“朕有其他的打算,想給你們換個職位。不知道你們有沒有其他的想法。”
顧君恩心中早有準備,戴罪之身,憑什麽去想別的,當即表態道:“謹遵陛下旨意。”
徐梁抬了抬手:“這事還沒跟內閣商量過,隻能算是征詢意見。”他頓了頓,又道:“我自入伍以來,心憂國事,其中有兩件,幾乎成了朕的心病。”
眾人凝神傾聽。
“其一是東麵遼東之敗局。”徐梁笑了笑:“現在看來此病已經去了大半。清已經不算不禍,朕若是願意,彈指間便可以讓他們覆滅。”
眾人也紛紛開顏。遼東作為大明的心病,幾乎坑了一代人,如今有第一軍團鎮守遼海,再不用擔心建奴夥同蒙韃入寇了。
如今大明早就不是當初的那個封建王朝,對於土地的進取之心,曆朝曆代都少之又少。
“其二在西部。”徐梁命人取來皇明坤輿圖張掛起來,起身將半醒的兒子遞給內侍抱出去,
親自走到地圖前取了木鞭:“西部這塊心病,又有南北之分。北麵哈密衛情形如何?大明何時才能遠征察合台?突厥人是否還會對我大明西陲有所侵犯?不能不想啊。朕不僅僅要打造一個強盛的大明,還要將屬於大明的舊土全都收複回來,這樣才不負先皇的信賴。”
“至於西南,我這心病就更重了。”徐梁的木鞭緩緩下滑:“從嘉靖年間緬甸土司莽瑞體反叛,西南其實就沒有真正安靖過。中間有劉鋌、馮子龍攻破阿瓦,後來又修了八關九隘,但我太祖開國時候的土地,淪為異邦卻是無從諱言之事。我時常夜裏醒來,就想著我朝何時再能出幾位將星,了我西南之患。”
顧君恩和高一功相視一眼,已經聽出了陛下的意思。這是打算驅虎吞狼,讓忠貞營一路往南,直到不毛之地去啊。
不過即便如此,也是皇恩浩蕩了。
顧君恩開口謝恩道:“臣等願往雲南駐守,了卻陛下心事!”
徐梁望向了一眼李邦華和吳甡,轉頭笑道:“大家都不要慌,我又不是窮兵黷武的性子。吳子曰:一戰者帝,二戰者王。我即便不能一戰了結緬甸之亂,起碼也要做到知己知彼準備充分才是。”
“陛下所言甚是,”李邦華起身道,“西南之患隻在膚表,當今之際,還是要休養民力。”
吳甡也接口道:“首輔所言甚是。臣以為,休養民力,擴軍經武,一戰可定緬甸之亂。”
顧君恩有些意外,這兩位閣輔難道不希望闖王舊部被發配到雲南去?他卻不知道,徐梁早已經私下表示過對他的信任,此刻所論完全是出自國事,沒有半點剪除異己的打算。
“的確如此,但雲貴之地也不能久在王化之外。”徐梁道:“我想了下,主要還是土司和流官的問題。流官對地方不熟,土司勢力卻又太大。若是四川這種地方,土司不過是國中小國,還看不出危害。在雲南卻常見孟養、老撾等土司騎牆觀望,望風而倒。就此,顧大人可有何對策?”
高一功沉聲道:“陛下,但凡從賊之寨,皆當殄滅不赦。”
“殺不是辦法。”徐梁搖頭道:“這一路殺過去,殺得人去地空,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被外人偷摸占據了。遼東不就是如此麽?”
“陛下,莫非想要推恩。”顧君恩一個恍惚,又回到了自己的謀士身份。
“先生請細說。”
“如今土司皆是朝廷封其官職,父子因襲。”顧君恩道:“許多土司幾乎如同內地一縣,甚至一府。大可以將之分封給土司諸子。朝廷分得越細,土司之間摩擦也就越大,地方州縣也方便逐一蠶食,改土歸流。”
徐梁笑道:“此計甚妙。既然如此,還要勞動先生前往雲貴,先行此推恩之政,弱地方土司之權。”
“臣遵旨。”顧君恩當即應道。
徐梁休息時間結束時,吏部和兵部已經有了新的提案:以顧君恩總督雲貴。
徐梁既然不是為了鏟除忠貞營,自然也不會讓忠貞營跑去雲南送死。為了保證戰鬥力,山地師擴軍計劃由大都督府提交到了兵部。同時忠貞營進行主力化整編,以川民為主再建一支川軍。
吳甡回到次輔職房,在座椅上發了片刻的呆,拉鈴讓外麵的舍人進來。這位舍人是他新錄取的門生,從文章上能看出此子頗有胸懷,見了兩次之後,也發現他談吐不凡,在政事見解上也與自己相近,便著意栽培,讓他不要進翰林院考庶吉士,而是去考了“新學”,走了新的科舉之路。
章詒和推門進來,轉身關了門,上前道:“恩師。”
吳甡微微皺眉:“慎言。”
章詒和略一躬身,表示知錯了。陛下陛下不喜歡門生、同年之類的脈絡,自己與恩師吳甡恐怕也是這二十年裏最後一代傳統師徒了。
“今日見聞如何?”吳甡問道。
章詒和雖然是個七品舍人,但是休息室是誰都可以進的,隻是大家看到陛下在裏麵,不太敢進去旁聽罷了。吳甡常會找個由頭讓章詒和進去。然後任他在角落裏一坐,隻帶著眼睛耳朵,絕不引人注意。
“陛下深謀遠慮,讓人驚歎。”章詒和道。
吳甡笑了笑。又道:“可有何想法?”
“學生以為,陛下經略西北之心,大約是使虎賁之將,以雷霆萬鈞之勢掃蕩過去。”章詒和頓了頓,又道:“至於西南,多半是剿撫並重,輔以間術計謀,所以才命顧君恩去。闖王一脈的舊人求功心切,定然不會顧慮朝中非議。”
吳甡似有若無地點了點頭:“有這般見識也算不差。你該能看出來,走清流入閣拜相之路已經封死了。”章詒和略一躬身。知道這也是老師不讓他進翰林院的原因。“日後大明的宰輔,多半會仿效兩宋製度,必要有巡撫地方的履曆才行。”吳甡說著,手指了指幾位新閣老的職房。
章詒和自然會意。
“你在中樞也呆了這麽久,沒想過要出去走走麽?”吳甡問道。
“但憑老師安排。”章詒和連忙拜道。
吳甡搖頭:“這事得看你自己的抱負。抱負越大。磨礪越重。”
章詒和咬了咬牙,暗道:老先生大人就我一個著意栽培的門生,若是我抱負小了,豈對得起這份栽培之意?他當即道:“學生以經世濟民為抱負,惟願宰執天下,致君堯舜上,再使民風淳。”
吳甡笑了笑:“那你該知道要去哪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