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四章 李邦華的自我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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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把話都說道這種地步了,如果自己再貪慕京師的繁華,就真的是個純傻子,也不配拜吳甡為師了。

    當下章詒和輕輕點頭說道:“學生明白先生的意思。今日學生便會投書吏部,請求去雲南行省做一地知縣。想必以學生的資曆,下放做個知縣,還是不難的。”

    吳甡聽完學生的話,略微有些失望,覺得畢竟還是年輕了些,大局觀差勁了許多。要知道自己那個時代的自己,甚至很多年輕人,就已經知道天下的問題出在哪裏,甚至已經知道自己未來一生奮鬥的方向。

    如今陛下豢養人才的方式快捷且獨到,而且能為陛下所用。

    但是終究大局觀差了一些,這也是僅僅經曆過大時代尾聲的臣子的悲哀,他們缺乏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

    吳甡往前坐了坐,笑著說道:“就你這點見識,還想著有朝一日可以宰執天下,你這眼光差的太遠了。”

    “請先生指點。”章詒和有點懵。

    “為師承認,你確實有才華,而且憑借你在京師這段歲月的經曆,肯定會成為你宦海的助力,但是你若是去西北,頂多算是個班固,若是去了雲南做到頭,也隻是個督撫。”吳甡搖搖頭,“這些都難以讓你成為閣臣的。”

    先生不是那種隨口輕易表達態度的人,他這般說肯定有他的道理。章詒和靜靜的聽著吳甡講話,不敢打斷。

    吳甡看著像是呆愣了一般的年輕人,頓了頓說道:“若我是你,我會去兩廣。”

    “兩廣?”章詒和頗為詫異。

    “身為臣子,要懂得去識別大勢。如今陛下春秋鼎盛,銳意進取,自然不要將目光放在以前的那點地方。你看緬甸,緬甸吐司經常造反,並非獨因該地人心詭譎。”吳甡道:“雲南有一大半都是被緬甸這些靠不住的土司包著。國勢強盛時,土司們不敢異動,一旦勢弱,皆懷異心。四麵掣肘。如今國勢尚未恢複,又有西賊流竄雲南,十年內是不要指望緬甸那邊能有建樹的。”

    “反觀兩廣隻有西南一隅與安南接壤。眼下安南正是南北混戰之時,國力耗竭,而我朝每年從安南購買米糧漸多,終有一日會逼得安南人斷糧。所以嘛……晚打不如早打,羈縻不如速勝。”吳甡伸手在空中劃了個大致的圖形:“打下安南,奪下這個不下於湖廣的糧倉,從東向西,製服中間的土司、暹羅,解雲南邊患,然後與雲南合攻緬甸,西南自然平定。”

    ——安南就是西南亂局的突破口!

    章詒和心中畫了地圖,聽了座師的解釋,登時明朗起來。

    高,實在是高。

    而且相比當今朝堂上的臣子,老師的大局觀絕對是一流的。這也是為什麽,吳甡並非陛下嫡係臣子,卻能做到閣臣這個位置的原因。

    “這便是大局著眼,旁觀者清。”吳甡說完:“你可明白了?”

    有了平定外域之功,起碼一個總督是逃不掉的。如今章詒和隻有二十出頭,十年之後以而立之年出任總督,任上隻要不出意外,四十歲時肯定能回到朝中任部寺一級的堂倌。五十入閣,可謂一帆風順功德圓滿。

    “你現在去兩廣,恐怕隻能知一州縣。”吳甡道:“若要做出政績來,便要選對地方。雖則廣東、廣西皆與安南接壤,尤其是廣西還有狼兵可用,但為師還是建議你去廣東。”

    “學生謹遵恩師吩咐。”

    吳甡也不賣弄玄機:“粵督沈猶龍此人剛烈,你即便擅起邊釁他也能幫你扛下來。你若是選了欽州,瀕臨南海,海中有烏雷山,乃入安南之要道,正是可以經營之處。”他抬眼看了章詒和一眼:“唉,現在的讀書人,有心入閣,竟不讀方誌麽!”

    “學生羞愧。”章詒和隻覺得雙頰發燙,又道:“學生這就去投文吏部。”

    吳甡點了點頭。

    這種事自然是越早越好,否則欽州這樣的重要地方是否能夠輪到他去就難說得很了。好在現在吏部尚書空缺,內閣還可以對吏部適當進行“指導”。如今天官呼聲最大的是黃道周,甚至連李邦華都開始動心,全都因為陛下壓著。

    如果黃道周出任天官,日後用人恐怕就不方便了。

    ……

    “人家都說黃道周是一代完人,在世聖人,可聖人不都應該是死人嗎?”徐梁對李邦華說道:“閣老想要用黃道周,多半還是想替先皇挽回遺憾吧。”

    說起黃道周,此人倒也不錯,隻是此人的性格頗讓崇禎這樣的君主不喜。

    之前朝廷有意追究袁崇煥案的責任,原大學士錢龍錫被牽連,直接定位死罪。

    因為袁崇煥案件影響太大,連京師都在滿清直接攻擊之下,朝堂上下無人敢開口,唯獨黃道周出於義憤,連夜寫奏疏,進宮向皇帝伸冤。

    而且此人竟然直接在奏疏上,指出崇禎作為君主的過時。

    不得不說這是個耿直的老鐵,你作為君主,屢屢犯渾也就算了,你現在又想讓大臣替你背鍋,你這是在耗費國家的元氣。

    崇禎外寬內忌的人自然當場大怒,他當場表示,你這是庇護錢龍錫,朕不聽,朕不聽。

    讓他滾回去。

    黃道周不服氣,回去之後立刻寫奏疏再奏,表明自己的忠心,再次頂撞崇禎。

    雖然最後保住了錢龍錫的性命,卻也徹底得罪了黃道周,為了泄氣,直接被降級調用。

    後來崇禎皇帝寵信楊嗣昌,又是黃道周站出來指著崇禎腦殘,竟然信這種背地裏跟滿清媾和的廢物的話,氣的崇禎不輕,最後甚至跟楊嗣昌來了場金殿辯論賽。

    黃道周不僅僅口才好的一匹,經常罵的楊嗣昌瞠目結舌。

    甚至關鍵時刻,還罵了崇禎幾句。

    陛下忠奸不分,讓邪惡和正義參雜,如何治理好國家?

    然後崇禎一怒之下,讓黃道周再次連續降級六次,成了江西按察使司的審計署署長。

    一直等到楊嗣昌撲街完蛋,崇禎才想起,當初有個老噴子,天天罵自己,說自己腦子不好使,想著將黃道周召回來,為自己所用。

    可當時已經是崇禎十七年了,朝廷之中也沒有幾個有用之時,黃道周直接說自己身體病中,回家寫書去了。

    一直到崇禎歪脖子樹上自殺,李自成做了皇帝,滿清入關,黃道周這才重新出山,組織義軍反抗暴賊。

    李邦華聽陛下這麽說,有些不好意思道:“說黃道周是完人,臣肯定不信,但是黃道周能夠直麵帝王,表達自己心意,說真話實話,這跟唐朝的魏征又有多大的區別。陛下國朝新定,正是需要穩固江山的時候,不正是需要這種人穩固朝堂嗎?”

    徐梁點頭道:“閣老說的是那麽個道理,但是黃道周在民間的影響力實在是太大,而且此人固執不知道變通,到時候是讓朕難堪,還是他難堪呢?朕的性格雖然寬宏,卻也比不過李世民。”

    李邦華聞言,略微有些失望。作為讀書人,哪有不希望眾正盈朝呢?

    但是陛下堅持,他這個做內閣首輔的,也做不了大明江山的主,有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未必比得過憲宗朝的紙糊三閣老。

    當下問道:“那還請陛下示下,誰人做的了天官,內閣也好提前運帷。”李邦華說出這話來的時候,感覺自己沒有節操極了。

    甚至自己還比不過年邁的程閣老。

    徐梁臉上露出些許笑意,“朕覺得解學龍不錯。”

    解學龍和黃道周在某種程度上而言是一起的。

    崇禎十三年,解學龍要從江西巡撫卸任,擢南京兵部侍郎,照例要推薦本省屬吏。當時黃道周因為楊嗣昌的事在君前抗辯,被貶謫江西幕下。解學龍便他為第一推薦了上去,並褒其“身輕似葉,名重如山”。

    楊嗣昌勃然大怒,指為“黨庇”。

    崇禎皇帝當時對楊嗣昌言聽計從,怒氣更甚,命捕解學龍、黃道周,杖八十,削籍入獄,坐罪遣戍。

    十五年秋天,黃道周已經得了赦免,而解學龍猶在罪中。

    “朕看了解學龍當年的奏疏,此人忠正誠實還是可靠的。”徐梁道:“在江西任上也能守土滅賊,撫養百姓,可見是胸有正氣的真君子。難能可貴者,解學龍在天啟間就意識到吏治馳廢,有心振奮,如今老臣難得,朕想讓他試一試。”

    李邦華其實心裏很清楚,如今大明的形勢非常複雜,讓他當這個內閣首輔,其實未必有吳甡、孫傳庭他們做的好,但是陛下需要自己的威望。

    可說實話,如今的軍隊、官員、禮教、貿易,各種事物,在他看來,簡直一團亂麻,因為陛下的新政太多,一切都不按照規矩來,完全是在創造新的規矩。

    他一個老臣,要一邊兒學習,一邊兒幫著陛下治理國家,真的是非常的困難。

    人家別的內閣首輔都希望陛下天天養養鳥,折騰折騰女人,甚至煉丹修道,他不行,他就希望陛下每日好好工作,處理政務。

    因為很多事情,他們這些內閣大臣們,也拿不準該怎麽辦。

    不知道將來史書會給自己這些閣臣一個什麽樣的評價。

    朽木三閣老?

    “謹遵聖命。臣回去就會督辦此事。”李邦華說完,又見陛下在懷裏逗弄皇子,便勸諫道:“陛下,舐犢之情人人有之,可陛下乃是一國之君,整日寸步不離,是否有些溺愛,這樣會讓某些人產生其他的心思,希望陛下三思。”

    “你們這些臣子,真的是有些跟不上形勢。”徐梁道:“人家太醫院的院長都說了,別看孩子這般年歲,整日閉目酣睡,其實他不知不覺間也能感受到周圍的人談論之事。這叫早教,甚至還有胎教之說呢。”

    被徐梁這麽一說,李邦華頓感失敗。

    要知道在教育後代這條路上,自己差勁的很,根本沒有發言權,自己還是趕緊回去做事,莫要惹陛下不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