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明城有每天早起寫三百個大字的習慣。

    這天礪羽將筆墨紙硯準備好，便準備去請正拿著卷手站在廊下看的墨明城，一抬頭卻看見魯泰正微弓著背邁步走來，礪羽不由得拔腳走了出去，對正聚精會神看著書的墨明城說道：“少爺，魯泰來了。”

    墨明城的目光自書本裏抬起，淡淡瞥了眼四平八穩走過來的魯泰，不過是一眼又收了目光重新看起手裏的書來。

    礪羽便沒再開口，安靜地站在了墨明城身後。

    夏日的清晨還是善解人意的，沒有正午的驕陽似火，也沒有午後的烈日炎炎，微涼的風夾著不知名的草木清香撲麵而至，很是神清氣爽。

    “魯泰見過大少爺。”魯泰恭敬地向墨明城行禮。

    墨明城將書本遞給礪羽，這才抬目看向魯泰，問道：“可是有事？”

    “回大少爺的話，老太爺請您過去一趟。”魯泰說道。

    墨明城眉梢輕挑，眼底有幽芒一閃而逝，神色間卻沒有變化，拔腳對魯泰說道：“走吧。”

    魯泰側身退後半步，示意墨明城先走。

    墨明城沒有同他客氣，一手垂於身側，一手負在背後，率先走了出去。

    墨老太爺住在後罩房，從前院到後罩房的路程不短，走了約有一刻鍾的樣子才到。

    院子裏，墨老太爺正拿條小魚幹逗著他養的那隻虎斑貓，聽到步子聲將小魚幹扔在盤子裏，起身朝沐浴著陽光走來的墨明城看去。

    金色的陽光下，墨明城一襲白衣，青春又明媚。

    劍眉星目的少年郎，眉宇之間有著獨屬少年的翩翩風度，迎風而動的袍擺，平淡了他清冷的氣質多了些許的溫和，似笑非笑的眉角眼梢如同照亮了整個世界，清澈且溫柔。

    墨老太爺突然就想起那句“年輕時必須濃墨重彩，到老時才甘願簡衣素行”的話。

    他不知道會有什麽樣濃墨重彩的人生等待著墨明城，唯一知道的是，他將自己，將整個墨氏家族的未來都係在了他身上！

    “川兒。”墨老太爺走了過去，一臉慈祥地牽起了墨明城的手，“川兒，祖父這裏有件大大的喜事等著你。”

    墨明城唇角挽起抹淺淺的弧度，目光含笑看著墨老太爺，“哦，是嗎？不知道是什麽樣的喜事能讓祖父高興成這樣呢？”

    墨老太爺哈哈笑著道：“來，你隨我來。”

    說著話牽著墨明城的手去了他的書房，直到這時他才鬆開墨明城的手，走上前打開抽屜拿出一封已經開拆的信，對著墨明城晃了晃，難掩激動地說道：“川兒，你猜這信是寫來的，信裏又寫了什麽？”

    墨明城看著難掩喜色的墨老太爺，“可是祖父的同年半山先生來信了？”

    墨老太爺的臉色僵了僵，但也隻是眨眼的功夫他便又恢複如常，哈哈笑了捋著頜下半白的胡須，說道：“真的是什麽都瞞不了你。”

    墨明城微微一笑，沒有接墨老太爺的話。

    “不錯，是你半山爺爺來信了，他說清溪書院的山長已經同意你入學了，你如果願意的話，等天氣涼快點便可以啟程出發，當然如果你不畏熱這兩天就動身也可以。”

    清溪書院位與明經書院、豫山書院、南湖書院並稱府城四大書院。

    四大書院中明經書院和豫山書院為府城書院由官方出資興辦，清溪書院和南湖書院則是民間出資修建。

    二十年前，大儒陳若水坐鎮清溪書院，親為指授，並時常作文以示範，以至這二十年蟾宮折桂的學子多為清溪書院所出，自此清溪書院一躍成了四院之首，甚至是整個大梁朝都名氣斐然。

    墨老太爺一直便想送墨明城去清溪書院求學，但因為清溪書院每年對外隻招四十個學子，墨明城因為年紀小又聲名不顯，一次次地被拒門外。直至今年開春，墨老太爺打聽到自己的同窗嶽半山在清溪書院任教，便讓魯泰親自跑了一趟，這才有了眼下的好消息。

    相比較墨老太爺的高興，墨明城卻顯得很是無所謂，他對著笑得嘴巴都合不攏的墨老太爺說道：“祖父，我不去清溪書院。”

    墨老太爺臉上的笑嘎然而止，脫口而出問道：“為什麽？”

    “因為不放心。”墨明城坦誠地說道：“之前的教訓還不夠嗎？”

    墨老太爺蒼老的臉上綻起抹複雜的顏色，對上墨明城冰冷帶著淡淡詰問的目光，默然片刻後，他緩緩開口道：“有祖父在，你也不放心嗎？”

    墨明城但笑不語。

    稍頃。

    “祖父，妹妹她都還沒看過這個世界便走了。”

    墨老太爺猛地閉了閉眼。

    墨明城也沒有繼續相逼的意思，他姿態閑適地看著窗外開得一片荼糜繁華的淩宵花，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綴著的青綠色繡迎春花的荷包。

    “都是祖父的錯，是祖父沒有教導好你的父親，才讓你們母子倆受了這麽多的苦。”悲涼的語氣訴說著自己的無奈，墨老太爺無奈地看著墨明城，“再給祖父一次機會，這次祖父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墨明城本想說，之前我離家去府城時，你也是這樣說的，可我得到的是什麽樣的結果呢？卻在對上墨老太爺蒼老的麵容時，那些怪責的話卻怎麽也說不出來了。

    長歎了口氣，墨明城垂了眉眼，慢慢開口，也不知道是說給墨老太爺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其實人生在世到哪都少不了爭鬥，而人和人之間無非就是你笑笑我，偶爾我笑笑你，你欺負我，我忍一忍，退一退，你又欺負我，我再忍，再退，你還欺負我，那就隻能……弄死你了。”

    他的話說得柔和，就像是平日裏講書注釋般，可偏偏就是這樣的柔和，卻讓人下意識的毛骨悚然。

    墨老太爺目光驟緊，他眯眼看著墨明城，千言萬語成了短短三個字。

    “川兒你……”

    墨明城這時突然抬頭朝墨老太爺燦爛一笑，“祖父，都說年輕時種什麽因，年老後就收什麽果。你收下的這個惡果，你打算怎麽了結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