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於主院沈氏的情緒外放，此刻書房裏祖孫倆的情緒便有些微妙了。

    一夜之間，墨老太爺似乎蒼老了許多。

    墨明城一襲青衫站立窗前，背脊挺拔如蒼鬆翠竹一般，整個人看上去，宛若一座峻峰，無形中透露出的絕決冷漠，讓人心生凜意不敢近前。

    “你要祖父做的祖父都做了，你答應祖父的事，什麽時候兌現呢？”

    暗啞晦澀的聲音，帶著悲痛和無奈緩緩響起。

    收回看向天邊的目光，墨明城轉身朝墨老太爺看了過來，“一個月後，孫兒啟程去清溪書院。”

    墨老太爺抬頭，渾濁帶傷的眸子釘子似地牢牢鎖定著墨明城，一字一句道：“考舉人，中進士，入翰林，封候拜相，讓墨氏成為整個大梁的榮耀，你答應我的。”

    “孫兒不曾忘記。”墨明城淡淡道。

    墨老太爺垂了眼瞼，目光落在被陽光照得發白的地磚上，半響像是說給墨明城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沒忘記就好，就算你忘記了，祖父也替你記著呢。”

    隨著話聲落下，屋子裏再次安靜下來。

    直至隱約響起的哭聲，隔著幾個院落斷斷續續地傳來，墨老太爺這才擺擺手，對墨明城說道：“你去吧，祖父會看著你的。”

    “孫兒告辭。”墨明城揖手行禮便要退下。

    卻在下一刻，墨老太爺的聲音再起，“那藥……可有解藥？”

    背對著墨老太爺的墨明城搖了搖頭。

    本就沉悶的空氣一瞬間變得幾欲令人窒息，便在墨明城以為墨老太爺還會再說些什麽時，身後卻響起墨老太爺的哂笑聲，“也好，他本就活得糊塗……”

    後麵再說了些什麽墨明城便沒有聽到了。

    又等了片刻，眼見墨老太爺是真的再沒有話問了，墨明城這才跨過門檻大步離開。

    墨明城才離開，魯泰便從角落裏走了出來，看了眼已然走遠的墨明城的背影，魯泰抹了抹額頭上並不存在的汗，轉身進了屋子。

    “老太爺。”魯泰上前端起桌上已經冷卻的茶水，“茶已經涼了，老奴去給您沏一盅新的吧。”

    說著話，端了茶盅退下，不多時手裏端著重新沏好的熱茶走了進來，輕手輕腳地放在墨老太爺的手邊。

    一直維持著同一個姿勢的墨老太爺，目光輕抬朝魯泰看了過來，如果仔細看會發現他渾濁的眸子裏有水光閃爍。

    魯泰看得心酸，撇了臉輕聲勸道：“老太爺您想開點，江老先生不是說了嗎？老爺沒有性命之憂，隻要精心侍候著活個五六十年不在話下。”

    “這樣活著還不如死了。”老太爺訥訥說道。

    這話，魯泰不敢接了。

    他垂了眉眼安靜的站到了墨老太爺身後，心裏卻像是有一座冰山架在火上烤，一會兒暖暖的，一會兒冰冷刺骨。但漸漸的，他變得茫然起來，不知道會有什麽樣的結果等待著他！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響起墨老太爺的聲音，“你去，把昨天晚上在韶年院屋裏侍候的都發賣了，記住一定要賣得遠遠的。”

    “是，老奴這就去。”

    魯泰轉身便要退下，卻又被墨老太爺喊住，“處理完韶年院的事後，你回家一趟把魯寧帶來，以後就讓魯寧去川兒身邊侍候。”

    魯寧是魯泰的大孫子，之前一直都是管著莊子上的事情，聽說要讓他去墨明城身邊侍候，魯泰先就嚇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識的便想拒絕，卻又知道他沒有拒絕的權力。隻得硬著頭皮道：“老奴知道了，老奴回頭就去辦。”

    “你放心，把魯寧放在川兒身邊，對他隻有好處沒有壞處。”墨老太爺似是看穿了魯泰的心思，慢慢說道：“川兒雖然冷心冷情，但卻事非分明，我把魯寧放他身邊，他知道我的用意，不會為難魯寧的。再說魯寧人聰明又機靈，是該放出去練練了。”

    “老太爺說得是，是老奴愚鈍想差了。”魯泰沒有隱瞞自己的擔憂。

    墨老太爺擺了擺手，“去吧。”

    魯泰自去辦差。

    墨老太爺又坐了一會兒後，扶著桌子慢慢站了起來，背著雙手緩緩走了出去。

    長廊遮擋了熾熱的陽光，花圃中的姹紫嫣紅在烈日照射 下，失去嬌豔的顏色變得慘白頹敗毫無生氣，倒是那迎風而動的柳條，就是像翩翩起舞的美女，翠袖綠裙，左擺右搖，煞是好看生機勃勃。

    墨老太爺走走停停，有下人看見想上前，卻遠遠的便被他擺手阻止了。

    很快事情便分別稟報到了沈氏和墨明城跟前。

    沈氏扶了額頭，她對墨老太爺的感情是複雜的，想了想，她喊了張媽媽進來，“你陪我去看看吧，這麽熱的天，屋裏坐著尚且一身的汗，更別說在外麵走動了，他又是上了年紀的人。”

    張媽媽上前扶了沈氏，帶著幾個下人，主仆倆匆匆走了出去。

    墨明城的反應卻極是冷淡，擺手揮退下人後，繼續在桌上寫著自己的大字。

    上午光處理他爹的事情，以至於誤了每天早上的三百個大字，這會兒可不得趕緊的補起來。

    一旁硯墨的礪羽，突然說道：“少爺，秦姑娘來鎮上了。”

    墨明城手上動作微微一頓，但也隻是眨眼的功夫，很快他又繼續，隻是這一停頓到底沒能連貫起來，字還是那個字卻缺了點味道的感覺。

    放下筆將紙隨手一揉扔進了一旁的筆簍裏，墨明城提起筆正打算重新寫一張，屋外卻突然響起祥麟的聲音，“你不能進去。”

    墨明城眉頭微蹙，抬頭朝礪羽看了過來，礪羽連忙往外走去，腳還沒跨出門檻，頭頂響起了墨祁怒吼的聲音，“是你，是你幹的對不對，一定是你，墨川，你給我滾出來！你有本事做就有本事認，躲起來當個縮頭烏龜算怎麽回事？”

    “少爺，是二少爺。”礪羽回頭對墨明城說道。

    墨明城垂了眉眼，淡淡道：“我沒聾，也不傻。”

    礪羽：“……”

    “小的去把人趕走。”礪羽打算將功補過。

    墨明城卻是繼續紮刀，“你的身手比祥麟更厲害？”

    礪羽沉默片刻後，默默地走回了書桌旁繼續硯墨。

    墨明城握筆的手突然動了起來，沒等礪羽反應過來，一個龍飛鳳舞的“死”字已經躍然紙上。

    礪羽看得頭皮一麻，剛要開口，墨明城卻已經將筆隨手一扔，說道：“讓他進來吧。”(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