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朝會後首輔失態,東暖閣天子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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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宮中用完禦賜的酒宴之後,張居正回到府上就覺得有些許頭暈。
禦宴之上,他破天荒的飲了幾杯酒。
新皇剛剛登基,便想伸手要權力,還與自己針鋒相對。
一個十四歲的孩子治國,如何讓他放心?
若是沒有輔佐好皇帝,百年之後,將以何顏麵麵對隆慶先帝。
這時,遊七推門而入,“老爺,宮中差人來了。”
“那些宮中禦賜的物件你跟夫人處理便是。”張居正擺了擺手。
“老爺,是慈寧宮的管事太監來傳懿旨。”遊七躬身道。
“太後懿旨……那隨我去府門口迎旨吧。”張居正把剛剛解開的外袍扣子又仔仔細細的係好。
張府府門大開,張居正帶著夫人和遊七等人迎懿旨。
“太後娘娘口諭:”
“張先生為國日夜操勞,特賜鮒魚兩尾。”
張居正正要謝恩,管事太監又繼續道:
“此外,著張先生責令戶部工部為萬曆王早建王府,以安吾心。”
手段李太後自然是有的,就比如先賞賜再辦事。
張居正苦笑道:“臣領懿旨,謝娘娘聖恩。”
“張老先生,若無他事咱家就先回去複命了。”管事太監躬身道。
……
是日,朝會。
淨鞭三響,文武百官分列兩側。
踏過金水橋,來到了皇極門。
“陛下駕到!”
朱翊鏐身穿黑色袞服,大步流星走上禦座。
劍眉星目之間,天威盡顯。
“臣等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文武百官山呼道。
“眾愛卿平身。”朱翊鏐淡淡道。
“謝陛下。”
“諸位愛卿可有本奏?”朱翊鏐目視殿中群臣。
“臣有本奏!”首輔張居正手持板笏出列道。
“陛下新履至尊大位,臣以為可按舊製,可免萬曆八年之夏秋稅糧等項悉從蠲免。”
“準。”
張居正剛剛退回列中,滿頭白發的刑部尚書嚴清也持著板笏出列。
“臣有本奏。”
“陛下即位,理應大赦天下,與民更始。”嚴清說道。
朱翊鏐自無不可,微微頷首道:“準。”
嚴清入列後,文武百官沉寂片刻。
戶部尚書張學顏出列道:“啟稟陛下,戶部清丈天下土地,總計有田七百零一萬三千九百七十六頃。”
張學顏之言,令朝堂一片嘩然。
弘治十五年,天下有田四百二十二萬八千五十八頃。
張居正主導的清丈天下土地,竟比弘治時期多出來近三百頃!
聽到張學顏的稟報,朱翊鏐的臉上並沒有特別的驚訝,對於這個數字他自然是了然於胸。
“如此一來,豪強無隱匿,裏甲免賠累,而小民無虛糧。”張學顏朗聲說道。
“清田之事,戶部功不可沒。”朱翊鏐道。
“此元輔之功,臣萬萬不敢冒領。”張學顏躬身道。
“為大明江山社稷操勞,朕非吝嗇之主,不可不賞!”朱翊鏐道。
“元輔張先生有功,賜大玉帶一條。”
“戶部尚書張學顏有勞,賜飛魚服。”
大明的飛魚服並非是錦衣衛的常服,隻有錦衣衛的將領才有資格身穿飛魚服腰佩繡春刀。
飛魚並非是魚,而是首似龍,有魚身,側兩翼。而在朝堂之中,飛魚服之尊貴僅次於蟒服。
隻有二品以上的官員才能有可能被天子賜服。
“臣謝過陛下恩賜。”張居正行禮道。
相比於張居正受過無數封賞的淡然,張學顏的麵龐有些漲紅。
“臣謝過陛下天恩!”
而丹陛之上的朱翊鏐將這一幕盡收眼底。
他回想著那日張居正的話。
為君者,恩威並施!
恩及官,威於臣!
“錦衣衛指揮使劉守有為官勤敏,然久未升遷。朕遷其為昭毅將軍兼萬曆王府長史,掌王府政令,管王府諸事。”
恩已施完,當以立威!
什麽久未升遷,劉守有剛剛升任錦衣衛的指揮使才剛剛數月。
百官心如明鏡,這是天子在行使自己的權柄了。
錦衣衛是天子親軍,是皇帝得力的耳目和爪牙。
將劉守有調任萬曆王的王府長史,此事就有些耐人尋味。
不久前,天子在文華殿就提過此事,如今舊事重提,其意為何?
百官屏息凝氣,等待著次輔張四維和禮部尚書潘晟的出言。
但工部尚書曾省吾隨即出列,“啟稟陛下,工部已經將修建王府的費用造算成冊,待戶部將銀子撥下,我工部工匠即可動工。”
“張愛卿,戶部何日能撥銀?”朱翊鏐看向戶部尚書張學顏。
“回稟陛下,戶部正對此冊進行核算,核算完成即日撥銀。”被點到的張學顏出列答道。
一貫被視為首輔張居正同道的張學顏竟然也並無拖延之意。
那就代表張學顏身後的張居正已經首肯了萬曆王府定在京城之事。
此事禮部尚書潘晟肯定知曉,但張四維不知。
剛剛即位的天子,是怎麽獲得張居正的支持的?這是一眾朝臣們心裏的疑惑。
疑惑歸疑惑,但百官心中已經對朱翊鏐的畏懼更上三分。
年少聰慧過人,可掌朝政者,絕類世宗皇帝。
被朱翊鏐抬出李太後以勢壓人的張居正並未說些什麽,天子有自己的想法很好,隻要別走錯路。
已經過完五十七歲生辰的張居正隻覺得這京城的冬日的寒風愈來愈刺骨。
每況愈下的身子,讓張居正有些心煩意亂。
自己的身子還能撐多久?
心裏想著,耳邊又傳來天子之音。
“……特擢錦衣衛鎮撫使駱思恭為錦衣衛都指揮使。”
張居正有些怔神,竟然失禮的看著丹陛禦座上的朱翊鏐。
這就是大明的主人。
他還小,大明還有隱憂。
我也還有誌向沒有實現。
下了早朝的張居正就像是丟了魂一般一步步走出。
“元輔,元輔!“像是沒有聽見王國光張學顏等人的話語一般,張居正隻顧往前走著。
直到深入紫禁,張居正也渾然不覺。
走著走著,張居正竟來到了隆慶皇帝時常召見自己和高拱的東暖閣。
隱約之間,張居正看著一個穿著龍袍負手而立的身影。
“裕王殿下……”張居正喃喃道。
張居正成為裕王朱載垕侍讀的那一年,是嘉靖三十二年。
那年的裕王朱載垕還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
那道身影緩緩轉身,正是天啟皇帝朱翊鏐。
“張先生可是念及朕的父皇了?”朱翊鏐道。
此時的張居正從恍惚之中清醒過來,“臣君前失儀,還望陛下降罪。”
朱翊鏐擺了擺手,“張先生在父皇潛邸之時便是侍讀。”
“朕出閣讀書也曾聽過先生的教誨,言說什麽失儀不失儀的,倒是折煞朕了。”
張居正難得在外人露出哀傷的神情,“自嘉靖三十二年到隆慶六年,吾與穆宗皇帝君臣之緣已是二十年。”
“吾的身體也是每況愈下,夜裏時時能夢到隆慶先帝和高新鄭。”
“隆慶先帝隻道我莫要太辛勞,而高新鄭則是質問我柄國八年,大明基業如何?”
朱翊鏐勸道:“張先生莫要如此操勞,隻有先生才是我大明的庭柱。”
張居正還是自顧自道:“自逐高拱八年以來,吾夙夜難寐,恐吏治不清,恐國庫無銀,恐邊境不寧。”
“吾立考成之法而澄清吏治,請宮費裁省而國用漸裕,任曾劉而都蠻皆平,用李戚而邊境久寧。”
“張先生可願陪朕走一走?”朱翊鏐看著張居正突然道。
“固所願也,不敢請耳。”張居正落著朱翊鏐半步。
“清丈天下土地,此事甚善。”朱翊鏐說起早朝之事,“連片土地皆是豪強士紳手中,長此以往我大明何人繳納賦稅?所以清丈土地勢在必行。”
“但張先生可知地方官爭改小弓以求田多,克扣現田以充虛額。”
張居正頷首道:“臣知道。”
“那張先生以何教朕?”朱翊鏐駐足,直視著張居正。
“水至清則無魚。若非有政績如此,地方官怎會如此積極?曆代清丈土地都為難事,此次未生變亂已是萬幸。”張居正並沒有退避。
“然此苦百姓矣。”朱翊鏐微微搖了搖頭。
“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陛下目之所及,先為天下。”
“考成法亦是如此。”
“臣知以稅糧考成地方官,官吏必強征於民。但國無稅糧,何以軍用?泱泱大明,廣西叛亂屢禁不止,旱災澇災不計其數。”
“國庫無糧無銀,則盜賊肆虐,災民流離,黎民朝不保夕。”張居正肅然道。
“張先生所言有理,但朕還想讓百姓人人有飯吃,有衣穿,所謂孟子的黎民不饑不寒,使老有所終,幼有所養。”朱翊鏐的語氣堅定。
聞言,張居正有些失神,“臣……隻在書中見過這些。”
朱翊鏐笑了,張居正不知道自己就是來自那個已經消滅了貧窮的大同國度。
“雖千萬人,朕往矣。”朱翊鏐笑著道。
張居正笑了笑,也並不反駁。
兩道身影一點點的在日光下不斷的蔓延,“陛下,戚繼光和李成梁想要從邊地入京覲見,賀新皇登基。”
“朕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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