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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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方知二三得六,豈知天高地厚。
少年身著月白雲錦華服,昂首立於朝堂之上。衣袂無風而動,暗紋如漣漪般散開。
天帝坐於上首,聽群臣述職。白衣少年無官無品,隻是許久沒有回來,陛下想考考他的功課,也想讓他多熟悉熟悉朝堂。
“小淵,小淵。”少年感到有人在身後拉扯他的衣擺,他轉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伏在地上灰頭土臉的少年。那少年和扶淵年紀相仿,身著杏黃錦袍,正是當朝的太子殿下。他不敢用法術給扶淵傳遞消息,怕被天帝發現,隻好親自來了。
“等下我爹問你功課,你能不能跟他說你最近沒怎麽讀書,不然一會兒下朝我就死定了。”
一
“鍾離宴,你就這點出息?”扶淵負手,唇角微揚。幾年不見,不成想他還是這個德行。
“兄弟,說正事兒呢。”鍾離宴嚴肅道,“請你喝酒。”
“可是啊,阿宴……我離京三年有餘,要是說沒怎麽讀,陛下還不得扒了我的皮;但我要說了實話,估計陛下會扒了你的皮。對吧?”扶淵摸摸下巴,漫不經心道。
“對對對。”鍾離宴猛點頭。
“所以,”扶淵微微俯身,拿帕子為鍾離宴擦去麵上的灰塵,嘴角笑意更甚,“哪有舍得自己兄弟去死的,那比自己死還難受。我怎麽舍得讓你這麽難受,所以,去死吧你。”
“你個無情無義的東西……”鍾離宴咬牙切齒了一會兒,發現自己不能拿扶淵怎麽樣,便又軟了語氣,“小淵,就這一回。嘉興樓的桃花釀,三壇。”
“五壇。”扶淵麵無表情。
嘉興樓的佳釀桃花釀千金難求,他二人早年有幸嚐了一回,便念念不忘了許多年。可那桃花釀又不是有權有錢的人就能買到的。得三更天就去樓前排隊,早了還不行,而晚了一刻,樓前就已經人山人海了。而且差人去買還不行,那嘉興樓的掌櫃不知什麽來頭,脾氣怪得很,如壞了他的規矩,就是高官顯貴他也敢一巴掌呼上去;如是真心求酒愛酒懂酒的人,即便是行道之人他也與其相談甚歡奉為上賓。
這還不是最要命的。那桃花釀一天賣的壇數都不同,完全是按著掌櫃的心情。時而一壇,時而五壇,不過最多最多,一天也隻賣十壇而已,且每人限購一壇,而京城乃至九重天乃至四海八荒愛其酒者何其多也。也就是說,在鍾離宴祖墳上噴火的情況下,他也得有五天都睡不好覺了。更何況,自盤古開天辟地以來,他鍾離家祖墳連青煙都未曾冒過一縷。
“我答應你。”鍾離宴緊緊握住扶淵的手,心道他這般趁人之危,自己反複無常也是情理之中的。
“立誓。”扶淵抽回手,麵無表情道。鍾離宴想幹的事,他八百年前就精於此道了。
縱百般不願,鍾離宴還是乖乖立了誓。比起早起買酒的痛苦,還是命比較重要。
“嘿嘿嘿,阿宴,我告訴你啊,其實陛下早就問過我功課了,我是第一個……”扶淵無聲大笑,而鍾離宴賠了夫人又折兵,恨不得立刻就衝上去招呼那張欠揍的臉。
“小淵,和誰說話呢?”誓約生效了,二人的法力在其中流轉,驚動了天帝。
聽了這話,扶淵連忙起身,他二人本是借著群臣的遮掩說話,結果天帝金口一開,眾臣都退向兩邊,直接把他們送到了天帝麵前。扶淵不動聲色地撩起寬大的衣擺擋住鍾離宴:“沒誰,陛下您繼續,我聽得很認真的。”
天帝可不信扶淵的胡扯,抬手靈犀一指,便有清風徐來。雖是清風,卻讓人無法抗拒,繡著暗紋的繁複衣袍遇風而起,露出伏在地上灰頭土臉的鍾離宴。
“好啊,你們兩個!”天帝氣得吹胡子瞪眼,“太子,你下學了嗎!”
鍾離宴起身見禮後,不知作何回答,便低頭不言語。扶淵也十分明智的低下了頭,以阻斷與天帝的眼神交流。
“陛下息怒。”一位身著一品官服的男子持笏出列,儀表堂堂,風流自賞,“想來也是太子殿下與扶淵上神一同長大,情如手足,多年未見,過於思念的緣故。太子殿下重情重義,陛下理當嘉獎;至於學業上,短了一次也不會有太……”
“習子泱!”天帝暫且放下扶淵二人,轉向他,“你還好意思說,你說說,他們倆這般不懂規矩,不是你給慣的?我說多少次了,就得棍棒教育,你那套沒用!”
“那陛下這般也是太過嚴格了,他們還小,應循序漸進才是,切忌偃苗助長。”習洛書據理力爭。
眾卿也學著扶淵二人的樣子,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唉,又在朝堂上吵起來了,關於太子殿下的教育一事,這兩人可沒少爭論甚至於爭吵,據貼身侍候皇上的鄭大公公說,當年在他們在禦花園裏大打出手可都是常有的事。
眾卿自然不敢插嘴,教育太子殿下,他們自己算哪根蔥?那習洛書習子泱,可是與陛下一同長大,比起現在的太子殿下與扶淵上神過猶不及;不僅如此,他還是四大神殿之一的映川殿的世子爺,當朝宰相,一品大員。當然,更為重要最為關鍵的是,他的胞妹乃當朝國母,太子殿下的生母。也就是說,他習洛書是太子殿下的親舅舅。
也許在他人看來,即便是親舅舅,那也是外戚,太子殿下的事還輪不到他插嘴。可皇後娘娘早在七年之年前便仙逝了,撇下半大不小的太子和不過總角的小公主。出於這層原因,也沒有人對習洛書的行為有什麽不滿了,隻當他是憐妹無福,護甥心切。
不過就算沒有這層原因,眾卿也不會說什麽。因為習洛書此人雖是名門之後,身居要職,又得皇上器重,卻半點架子也無,待人謙和有禮,樣貌也是數一數二的;在朝中也不有意地結黨營私,和誰都處得來,更是與禦史台那些個正直不阿又視死如歸且油鹽不進的刀筆吏們關係匪淺。
再者,映川殿習家世代嫡女皆是皇後,可眾人都明白,習家能擠進四大神殿之列,可不單單是因為出了幾個皇後娘娘。
“呃—那個……皇兄,快到午時了……”二人吵了許久,元王殿下才在老太監的多次暗示下鼓起勇氣。他是皇上的幼弟,平日裏也不怎麽上朝的,隻是朝中有什麽大事時才出來露個臉。此時場間除了他,確實無人有資格出聲提醒了。
二人這才停下,他們臉上甚至有一絲茫然,不知不覺,竟然已經過了這麽久了。
還真是上頭啊。眾卿腹誹。
“明日再戰!呃不—明日再敘。習子泱,明日你不用來了!”
扶淵與鍾離宴二人貓著腰混在群臣之中溜出大殿,一出門,果然看到習洛書等在階下。
“舅舅!”二人一起飛身跑下,與習洛書撞個滿懷。習洛書笑著,一手拉一個,帶他們上了馬車。
“今天想出去吃還是吃你舅母的手藝?小淵好不容易回來了,咱得吃頓好的。”
“吃舅母的!”二人異口同聲。“許久不見舅母,也想她了,還有小魚兒。”扶淵又道。
引得鍾離宴側目,他竟然會想小魚兒,之前不是很煩她嗎?小魚兒是習洛書的女兒,鍾離宴的表妹,隻比他小了兩歲。她單名一個妍字,乳名喚做小魚兒。兒時她總喜歡纏著扶淵,開口閉口也是小淵哥哥長小淵哥哥短的,他記得那時扶淵被她纏得怕了,連聽到魚這個字都會被嚇得一激靈。
“小淵回來住哪?還住連遠殿嗎?”習洛書問道。
“是,住習慣了。我那地方也不差,空著可惜了。”扶淵道。那連遠殿是他降世時天帝為他建造的宮殿,其勞民傷財自不必說。
“那都收拾好了麽?若還不利索,今晚就先住舅舅家,明日一早讓你舅母帶幾個手腳麻利的好好收拾收拾。”
“這些小事就不要勞煩舅母了。”扶淵連連擺手,“早就收拾好了。不過今晚我想去東宮和阿宴一起住。”
“也好,有什麽事和舅舅或者你舅母說啊,可別藏著掖著。”習洛書囑咐道,“還有你,”他又轉向鍾離宴,“聽你爹說他竟因你背書的事打你?再有下次,可一定要和舅舅說,舅舅給你打回來。”
鍾離宴點頭如搗蒜。
一日久別重逢長慈幼孝故人相見雞飛狗跳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