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二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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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
二人各有各的心事,皆是一夜未眠。眼看著天就要大亮,扶淵突然想起了什麽,他一骨碌坐起來,抬腳就往鍾離宴屁股上踹。
“誒呦!你幹嘛!大清早發什麽瘋!”鍾離宴險些被扶淵踹下床,他借勢滾到床邊,撐著床板坐了起來。
“你可立了誓了,給我買酒。瞅瞅現在都幾時了?”扶淵昂著頭,一副討債模樣。
“哎——小淵,我突然發現,我雖然說給你買酒可並未說明何時付清啊。”鍾離宴笑逐顏開,及其無恥。
“你……”以往都是他這麽耍鍾離宴,如今風水輪流轉,令扶淵啞口無言。
二人打打鬧鬧的起身洗漱,那領事的宮女折卿見了二人的黑眼圈,打趣道:“殿下與上神該不會又聊了一宿吧?瞧這一個個都像熊貓似的。”
二人笑笑,都有些勉強。
“可有頭緒了?”鍾離宴悄悄問道。
“最笨的方法,去太醫院查當年參商散的單子……但不排除凶手在宮外請高手的可能。不過現在還有當年的記錄嗎……你今天有時間嗎?咱倆進宮一趟。”扶淵道。
“有,那東西百年後會銷毀一次。不過今天怕是沒時間,但咱倆都得進宮。”
“為何?有什麽事麽?”扶淵詫異道。
“今天有為你接風洗塵的宴會,忘啦?別想著不去,主角是你,你總得露個臉。”鍾離宴擺出了兄長的架子。
“……唉,行吧。那咱們趁機溜。”扶淵隻覺得好笑,明明他隻比自己大個幾天罷了。
“好。”鍾離宴應下。
既然是迎接扶淵的宴會,自然有人輪番敬酒,鍾離宴怕扶淵醉酒誤事,幫他擋了不少酒,結果扶淵沒什麽事,鍾離宴倒是醉的七七八八。
“你莫不是忘了,我酒量還可以,再不濟也比你強。”扶淵架著鍾離宴,已然從宴會中溜了下來,“往哪邊走?”
“我不過是怕你還在吃藥,沾不得酒。嗝……嗯,你不會在沁水也沒斷過吧?”
“怎可能?”扶淵暗道此人喝成這樣都能猜對,當真厲害,“太醫院怎麽走?”
“這邊……呃不對,那邊。”
鍾離宴領著扶淵兜兜轉轉,不知經過了幾次禦花園。扶淵幹脆放棄他,找了一個宮女帶他們過去。
太醫院。
“他醉成這樣有些不認路,我也不大認得。莫名其妙就轉到這裏來了,麻煩先開服解酒的方子,煎了給他服下。”扶淵吩咐前堂的太醫們,又問道,“周先生在嗎?”他問的是專門給他治病的那位,文山殿周家二爺。
“回上神,今日周先生不在。但昨日他來過一趟,拿了些藥材,應該是為您配藥所用。”一位年輕太醫恭謹道。
“這樣啊……那有勞諸位,各自忙吧,我帶太子殿下去偏房休息,藥煎好了直接送去就行。”扶淵吩咐道。
“恭送上神,恭送太子殿下。”眾太醫皆是恭謹地行禮。
藥不一會就送來了,扶淵給鍾離宴服下,須臾,鍾離宴就清醒了不少。
“厲害,”扶淵聞聞碗裏剩的湯藥,“這都什麽藥,這麽厲害。”
“管他呢。你跟他們說了沒,咱們要查檔案的事。”鍾離宴接過藥碗,把裏麵的苦藥湯子一飲而盡,連眉頭都不帶皺一下的,看得扶淵好生佩服。
“當然沒有啊,萬一打草驚蛇怎麽辦?萬一太醫院裏也有他們的人呢?”扶淵也不是傻的。
“有理。”鍾離宴環臂於胸,“那咱們偷摸去,那地方有禁製,先研究研究怎麽打開。”
二人說幹就幹,他們偷偷溜到堂後的檔案閣,果然發現了禁製。
“你說周二爺有沒有鑰匙?”扶淵問道。
“應該沒有,畢竟他算是外聘。”
“好吧。”扶淵有些泄氣。
又是一陣翻找,二人一左一右,在尋找禁製上可能有的漏洞。
“娘的。”鍾離宴忍不住罵了一句。
“怎麽了?”
“他娘的怎麽這麽難找。”
“你該慶幸他難找,不然咱們找到東西早就被毀掉或者換掉了。”扶淵說著,手繼續在牆上摩挲著,“阿宴,我好像找到了。”
“等一下,小淵,先別開,過來。”鍾離宴低聲,拉著扶淵躲在禁製旁的藥架後,又用術法匿去二人的氣息。
“怎麽——”
“噓,你看。”鍾離宴指指窗外。
扶淵向外看去,是一個老宮女和一個年輕太醫。那老宮女神色嚴厲,而年輕太醫背對著扶淵,扶淵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這人我認識,那個太醫。”扶淵認真道。
“你認識?”鍾離宴有些詫異。扶淵臉盲,短短兩年沒回來竟然連老三老四都分不清了,怎麽會認得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太醫?
“此人乃周二爺的徒弟,好像還挺有前途,以前跟著二爺來過幾次沁水,每次藥勁過了我疼醒過來,看到的都是這個背影,你要是問他長什麽樣子我還真記不清了。”扶淵實話實說。
果然,鍾離宴無語。
說話間,年輕太醫和老宮女已經走進了廊道,藏匿於藥架後的二人也聽清了他們的對話:
“……當年的事也有你一份!若論起罪來你得跟著我們一起死!當年人都殺了,如今毀屍滅跡你卻不肯行個方便,管殺不管埋,事情敗露早晚查到你頭上!”是那老婦,聲音不大,卻十分狠戾。她看著頗為凶惡,一看就是宮裏頭經常打罵小丫頭的嬤嬤。
“姑母,當年是你們騙我……醫者仁心,我已經害了一條人命,不能再錯下去了!”
“謀害皇後,誅九族的大罪!你今天若是不讓我進去,你就是害了一百多口人命!我可告訴你,扶淵上神抓了陸姑姑!”
……
扶淵幾乎是下意識的按住鍾離宴。
而鍾離宴卻沒有動。
他眼睛很亮,讓扶淵想起了即將獵到獵物的鷹隼與豺狼。
“小淵,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
“……得來全不費功夫。”扶淵轉過頭去,繼續緊盯著那二人。
年輕太醫糾結一番,還是帶那老婦進了檔案閣。
扶淵與鍾離宴二人也隱了身形,偷偷溜了進去。
“怎麽辦,動手麽?別一會真讓他們毀了證據。”鍾離宴問道。
“稍安勿躁。”扶淵道,“又不是什麽實質證據,找到那老婦的主子才是正經事。”
“你倒是沉得住氣。”鍾離宴扯扯嘴角。
“能這樣神不知鬼不覺的……那人一定不簡單,可別大意了。”扶淵瞥了他一眼。
“嗯。”鍾離宴的表情很陰沉。
老婦篡改了檔案,心滿意足地離開了太醫院,那年輕太醫臉色有些蒼白。
“阿宴,最開始我還想,二爺的那個徒弟若是不讓那老太太進檔案閣,就算他不自首我也會給他留條活路。”扶淵話說一半。
“嗬,就像那老婦說的,謀害皇後,可是要誅九族的。”鍾離宴冷笑。
二人跟著那老宮女進了後宮,七拐八繞,進了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疊翠宮。
“這裏是——?”
“成貴妃,老四。”鍾離宴眼底閃過一絲陰鷙。
“先進去看看再說。”扶淵看了看疊翠宮,又看了看鍾離宴。
成貴妃赴宴尚未歸,而扶淵這個宴會的主角,卻已經在她的疊翠宮裏繞了三大圈了。
自然是因為跟著那老婦,看她都跟什麽人接觸過。
隻見她氣定神閑,一圈一圈地轉悠,活像個監工。
不一會兒,成貴妃回來了,那老婦也並沒有特意去請安,還在指揮著小宮女們把菊花盆搬到向陽的地方。
“不是成貴妃。至少她本人,應該不知情。”扶淵篤定道。
“為何?”鍾離宴一臉詫異看向扶淵。
那老太太既然去毀掉了證據,應該立刻告訴主子事情辦妥了。既然沒有告訴成貴妃,那應該就是她的主子另有其人。”扶淵道。
“也對。”鍾離宴收回視線。
直到宮門快要落鑰,那老婦也不曾踏出疊翠宮一步。二人無法繼續在後宮逗留,隻得偷偷在那老婦身上留了符,來監視她。
笠日一早,二人便兵分兩路,扶淵去了周家二爺那裏打聽那年輕太醫,鍾離宴明麵兒上是去看望鍾離寧,實則是為了更加靠近疊翠宮,更方便控製符紙。
扶淵這邊,他不僅見到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周家二爺,還見到了那名年輕太醫。
“呦!這不上神嘛!稀客稀客!”一位穿著粗麻長衫的中年男子笑著招呼,“這是這麽多年來您第一次主動找我呢!”
“啊……哈哈……是嗎?”扶淵幹笑。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老夫剛配好了藥,想著巳時去連遠殿一趟呢!”周二爺笑眯眯地捋捋胡子。
“那個……小神還有點事兒,要不改天?”扶淵轉身欲逃。
“上神既然來了,就省著老夫跑一趟連遠殿了。”周家二爺負手而立,心念微動,周府的大門便砰地一聲關的嚴絲合縫。
哼,就憑這還想攔住我,這老頭真是越來越不行了。扶淵輕笑,駕雲欲走。
可在周家二爺麵前,他總是高興的太早。二爺亦是輕笑,輕輕翻手,便有三根金針飛出,刺進扶淵的穴位,鎖了他的經脈。
“二、二爺……”扶淵哀求道,已經不能自由活動了。
“小令,抬進去!”扶淵身後響起二爺中氣十足的聲音。
“是,師傅。”年輕太醫恭謹道。
接下來便是醫科聖手周二爺親自為扶淵施針,把他紮成一個刺蝟。扶淵怕疼,每次二爺為他施針時都要大費腦筋甚至大動幹戈,今日他自己撞在槍口上,還真是省了二爺許多力氣。
“唔……二爺,為什麽這麽疼啊……”扶淵臉上猶有未幹的淚痕,那是單純的疼哭的生理淚水。
年輕太醫第一次見他哭時,心裏還不免有些奇怪,心想堂堂上神怎麽會怕疼?而如今早已見怪不怪。
“通則不痛,痛則不通。疼成這樣,說明你病入膏肓啊上神!”周二從來都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周二爺姓周,九重天四大神殿之一周氏文山殿次子,門第之高,令許多人可望而不可及。才華橫溢,卻不屑為官,隻喜歡鼓搗些奇花異草,研究歧黃之術。世人常說,若是周家二爺入仕,這丞相之位可就沒習洛書什麽事了。不過,周家二爺畢竟是周家二爺,在醫術上的造詣,他仍是九重天第一,甚至是天下第一。
其人放蕩不羈的很,年輕時沒大沒小,老了仍舊恣意妄為。別說和扶淵說話這麽隨意,就是見了天帝,他也敢稱對方一句老不死的。可誰敢指責周二爺呢?就算是天帝他老人家也是一笑而過,從不追究,有時心情好,還會讚他一句真性情。
周家二爺狂可有狂的資本,就憑他這一身本事,九重天上下誰敢怠慢了他?
而且這般疏落曠達,倒也合扶淵的性子。
而且,若不是周二爺對喝酒這件事深痛惡絕,扶淵一定會懷疑他就是那位同樣神龍見首不見尾,同樣行事清奇的嘉興樓掌櫃的。
“哈……”扶淵疼的倒吸涼氣,“二爺,其實你從惠東爺爺那兒找的方子也不算完全失敗,至少我能站起來行動自如了。我還想……”
“你還想再來一次?你是非要逼得我人頭落地不可!”二爺嗓音很大,中氣十足。
“不是,這樣差不多了,我很滿意。”扶淵連忙解釋,“隻是體內餘毒未清,留著總是不妥。我想的是,既然催不出來,那就放血,我自身造的血總該是幹淨的。”
“那得放出身體絕大部分的血,而且反複幾次才能幹淨。”周二爺臉色有些陰沉,“你個連紮幾針都受不了的能遭那個罪?”
“遭不了,您幫我唄。”扶淵厚顏無恥。
“不行。”時辰到了,周二爺替扶淵除針,難得正色,“放那麽多血,與重傷將死無異。我當年又何嚐沒有想過這個辦法?隻是連我都沒有把握把你從鬼門關拉回來,根本不可行。”
“嘶……若我有豐榮丹保命呢?”扶淵狡黠一笑。
“你有幾顆?”周二爺眼睛一亮。這豐榮丹可是不世出的寶貝,別說活死人肉白骨,就說它有起死回生之效也絲毫不誇張。
這藥原本是南邊雲都傳來的,傳說是雲都遮月侯親手所製。以往周二總想著在醫術上與老侯爺分個高下來,暗暗較了許多年勁兒,待看到了這豐榮丹的威力才甘拜下風。
“四顆,足夠了吧?”扶淵覷著周二臉色,小心翼翼問道。
“差不多,但還是不行,你的修為都在血脈裏,很可能會因此降了修為。”二爺不知何時皺起了眉。
“我再渡劫不就成了嘛,哪那麽多幺蛾子。”扶淵故作輕鬆道。
“上神劫可是那麽好渡的?有的人別說渡劫,就是望了那門檻兒一眼就被天雷給劈死了。而且萬一給你治傷時渡劫雷到了,老夫還得陪著你一起死,多不劃算。這樣吧,若是陛下答應,我就給你治。”周二爺眼仁兒一轉,也是老奸巨猾的主兒。
這跟不答應有何區別,扶淵想,天帝是萬萬不會同意的。“那我就自己放血,到時候,你想治得給我治,不想治也得給我治。”扶淵無賴道。
“那你就盡管放吧,我可不吃醫者仁心那套。”周二爺拔出最後一根針,又迅雷不及掩耳地把它重新紮進扶淵的睡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