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接十四章,回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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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他……也許有他的苦衷吧。”扶淵道。忽然的,他又想起來他們剛出事那年,陛下有次來看他,急匆匆的就走了,似乎有什麽大事,自那以後,舅舅和陛下都很少來了,不過每隔一兩個月還是會來看他一次,“對了,阿宴,你記不記得咱倆剛出事那會兒,出過什麽大事嗎?”
“九重天太子和上神遇刺重傷將死,凶手是鍾山之神——那幾年還能有什麽事比咱倆這事大?”
“唔,也是。”估計十年前的事情,阿宴也記不清了吧,扶淵想了又想,才道,“還有一個很奇怪的地方——也是關於陛下。”
鍾離宴看了扶淵一眼,神色嚴肅,把周圍的空氣都帶的凝重起來。
“據舅舅和陛下所說,結界開始崩塌是四個月前——四月初左右。而二爺最開始和陛下提這個重塑肌骨的事情,是二月末,陛下不同意,把我和二爺關起來一個多月,突然就下了聖旨——同意了,時間也是四月初。當時我和二爺隻顧著樂了,心裏雖好奇陛下為何突然回心轉意,卻也沒有深究。我猜——”
二人對視一眼,皆已知曉對方的意思。
天帝不同意扶淵重塑肌骨這事,就是怕半路出了什麽岔子;而結界剛開始崩塌,天帝便同意了扶淵和二爺的提議,算是走了一步險棋。成了,便可以暫解燃眉之急;不成,則是扶淵從此灰飛煙滅。
“難道結界崩塌,不是從四月份開始的?”鍾離宴問道。
“也可能是,從一開始,陛下和舅舅就知道此事非我來不可,或者說,我才是最優選擇。”
鍾離宴沒有接話,京城的萬家燈火穿透夜幕,暖黃色的光隱隱透進東宮,那些尚且活在太平盛世的百姓們,對即將到來的危機還沒有任何知覺。
“這件事父皇會昭告天下嗎?不然太委屈你了。”鍾離宴低聲道。
“當然,他說告訴人們已經解決了,才是安撫人心的最好方法。”扶淵道。
“我怕的是,咱們九重天的百姓,毫無危機感,活在歌舞升平裏假象裏,萬一真的打起仗來,對我們而言是早有準備,對他們來說則是飛來橫禍,屆時百姓恐慌起來,可不是那麽好安撫的。”鍾離宴的目光去了很遠的地方。
“我以為你是擔心我委屈。”扶淵歎道,也學著鍾離宴的樣子抱起了胳膊,“想來陛下這麽做,也是有把握解決吧。”
“但願如此。”鍾離宴起身,推開窗戶,一輪新月已經緩緩沉下去了,“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秋試馬上就要開始了,你要不要去試試?”
“秋、秋試?”九重天的全國性考試,曆來都是文試武試都要考,排三個榜,文榜武榜和總榜,總榜顧名思義,就是文試和武試的綜合成績。而四海八荒每百年都會舉行一次諸院演武,乃是一大盛事。其宗旨就是讓全天下的年輕人互相切磋,相互學習。而九重天曆來的傳統是,舉辦諸院演武那屆朝試的榜首,就是九重天的領隊。隻要是當上領隊,無論是九重天這樣的泱泱大國還是青丘這種小部落,都是何其榮焉!
但今年來的人才不少,也就是所謂的“大年”,九重天內部競爭一定極為激烈。
“得了吧,”扶淵道,“文試我還行,武試豈不是白白送氣給人家打?不去不去。”
武試的海選階段,可都是不許用法力的。對於扶淵這個剛站起來沒多久的人來說,那就是送給別人打。別的不說,就單單說他上神的身份,若是連海選的階段都過不了,那豈不是丟人丟大發了。
“真不去?我倒是很想去呢。”鍾離宴回身看他,眸子神采奕奕。
“那你可以微服參加。”扶淵道。礙於身份,鍾離宴是不能參加朝試的。
“那贏了也沒意思,”鍾離宴在廳裏來回踱步,“而且越到後麵,被發現的可能性就越高。萬一考到後麵,監場的是舅舅呢?那鐵定會被發現。”
為了保證公平,朝試之前,不會公布場次的監考人員名單,監考官本身也不知道。監考官都是當即抽簽任命的。
“沒意思?看來你不是手癢啊,你是想當領隊?”扶淵眯起眼睛。
“哼哼~你猜。”鍾離宴來到外廳,從刀劍架上撿了一刀一劍,“小淵,陪我過兩招?”
“還望兄長手下留情啊。”扶淵走近,接過那把長刀,刀背上用八分書寫著“寂曆”二字,掂了掂,感覺有些沉。扶淵把刀抽出來一點,其刃如秋霜,光可鑒人,一看就是把劚玉如泥的寶刀。
鍾離宴那把,金色的劍柄,黑色的劍鞘,扶淵看了,隻覺得好生熟悉,“這是金烏?”
“是啊,”鍾離宴笑笑,寶劍出鞘,漏出玄色的劍身,“以前那把斷了之後,又重新鑄了一把。金烏這名字,叫習慣了。”
“請。”鍾離宴抬手笑道。
“請。”扶淵亦抬手。
敵不動我不動,扶淵一直覺得,先出招的人必定都是沉不住氣的,沉不住氣的就必定會輸。但是如今看來,這想法簡直大錯特錯。
鍾離宴出劍速度並不快,像是有意引導著扶淵,扶淵也意識到了鍾離宴的遊刃有餘,便喊道:“不用給我喂招,給我看看你的真正實力!”
“確定?”鍾離宴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他。
話音未落,扶淵隻覺虎口一麻,寂曆已經飛出殿外,落地時刀刃斜插進石板裏,映著月輝,閃過扶淵的眼。
哇……哦,這也太……扶淵愣在當場,一時間還不能接受眼前發生的事實。
“承讓。”鍾離宴收劍入鞘,“還愣著做甚?快去把你的刀撿回來。”
扶淵這才回過神來,小跑著出去,徒手去拔寂曆,白刃紋絲不動,他隻好用了法力,才把它拔出來。可見方才鍾離宴用了多大力氣。扶淵看著刀背上自己的臉,心裏道了聲得罪。
並非寂曆不如金烏,是他和鍾離宴差的太多。
“手太生,招式轉換之間的凝滯太過明顯,另外,力氣也不夠。不是沒怎麽練,是根本就沒練過吧?”鍾離宴把劍放回架子上。
“哪有時間。”扶淵笑容疲憊,雙手把寂曆送回了刀架上,“以前在沁水時倒看過一些劍譜,卻也一直沒機會練。”
鍾離宴想了想,把金烏也放了回去,才道:“這刀你收著吧。我曉得像你這種境界的人,大部分人連你的身都近不了。但不怕一萬,隻怕萬一,拳腳功夫也多少學一些。”
扶淵看了一眼那把刀,它寒光凜凜,血槽深縱,即使不以“寂曆”命名,扶淵也能感受到它大殺四方的寂滅冷清。他搖搖頭,“算了,兵者,凶器也。”
“聖人不得已而用之。”鍾離宴拿下寂曆,橫在扶淵麵前,硬塞到他懷裏,“他們都是有靈氣的,多培養培養感情,心意相通,危機時刻能護你周全。”
“……好吧。”扶淵雙手接過,“不過你確定我這般鬧人的性格不會煩到他?”扶淵自然知道這把刀不是鍾離宴隨意送他的,應該是挑了最適合他的一把。
“……互補,也省得他再這麽冷清下去,多磨合磨合就好了。”鍾離宴沒想到扶淵竟是個有自知之明的。
扶淵總覺得,鍾離宴這話不太靠譜。
“對了,這都幾更天了,你再不睡,一會兒太傅他老人家到了,你課上睡覺他可饒不了你。”扶淵以袖掩麵,又打了個哈欠。
“你不知道嗎,艾夫子閉關了,今年都三年了。這三年來我一直是自己讀書。”鍾離宴道。
“欸?是嗎?怪不得這麽長時間也沒見到。”艾夫子是扶淵與鍾離宴兒時的老師,同時也是天時院院長的師叔,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
“但是……我好像快上朝了啊……”扶淵哀歎。
“今天就上朝?你剛回來,父皇總該讓你歇息幾天才是。”
“今天不是要表彰一下嘛,就便昭告天下。”扶淵抱著刀,“應付完這些,陛下應該會給個假。”
已經快四更天了,扶淵也沒有回連遠殿,就在鍾離宴這裏眯了一小會兒,便睡眼惺忪的上朝去了。
朝上倒沒有發生太多事情,退朝後圍上來恭喜的人們也被習洛書擋掉了七七八八。
“快些回去睡會吧。”習洛書擰著眉頭,卻沒說一句重話,“聽說昨日你與阿宴胡鬧至淩晨,往後可不許這樣了,太傷身體。年輕也不許這樣折騰。”
“是,是,舅舅教訓的是,小淵以後再也不這樣了。”扶淵笑嘻嘻的應承著,在習洛書又是無奈又是寵溺的目光中登上了馬車。
隻不過,他不是回連遠殿,聽習洛書的話去休息,是去另一個地方罷了。
門前的桂花已經開了,馥鬱芬芳,可扶淵卻覺得這裏比他第一次來冷清了不少。
周家別府,周二爺家。
扶淵推門而入,輕喚了一聲,沒人答應。扶淵左顧右盼了一陣,確定院子裏沒人,才走了進去,重新關好了門。
“二爺,在嗎?”扶淵扣了扣堂屋的門,“小神有大禮相送。”
“……什麽大禮?”
嘖,果然。故意不出聲,讓自己誤以為他不在。這老頭,行事一直按自己的性子來,耽誤了大事可有他後悔的了。
“那……我進來了?”扶淵試探道。
“進吧。”
扶淵一進屋,便有馥鬱香氣撲麵而來,二爺坐在圓桌旁,正對著他,在揪一盆茉莉的花瓣。
“說吧,有什麽好東西?”二爺抬了一下眼皮,又很快的垂了下去。
扶淵坐在二爺對麵,從袖子裏掏出一個包裹。扶淵打開,裏麵是一件精白的中衣,領口上染了暗紅的顏色,似乎是血跡。二爺遲疑了一下,又用包裹重新包起衣服,拿著它起身。
“這裏香味兒太濃,我們出去說。”
扶淵跟著二爺來到了後院的竹林裏,其中有一套石桌石椅,二人重新坐定,周二爺才小心翼翼的打開包裹,俯下身聞了聞。
“這是我在魔宮裏碰到的香,所以沒有機會拿到香粉。我熏了一晚上,早上起來時覺得眼睛酸澀,然後流淚至流血,沒多長時間,就什麽也看不見了。二爺可見過這種毒?”
“這衣服你多久沒洗了?”二爺嫌棄道。
扶淵:“……我要是洗了那還能留下什麽?血味也不重,您湊合著用吧。”
“哼,小崽子。這毒有點意思,你給我送來這個,想要什麽報酬?”二爺抬起頭,似笑非笑的看著扶淵。
“我想讓二爺替我瞧瞧,”扶淵伸出手腕,搭在桌子上,“這毒是魔君為了試探我而用的,他過了半天就替我解了毒。我不放心,怕他還有什麽後招兒。”
“哼,小小年紀心思忒重。”二爺讓他收回手,“一會兒回屋再給你看。那、那個……”
“您想問常兄?”扶淵睨了二爺一眼。
“誰管那個孽徒!”二爺臉一陣紅一陣白。
“抱歉啊二爺……我還沒回過連遠殿呢。”扶淵抱歉的笑笑,“不過您放心,有我的結界在,沒人動的了他。而我殿上的人都認為他是來給我治病的醫官,自然不會虧待了他,有什麽要求也會盡量滿足。”
“……對了,你還去了魔宮?”二爺話題轉移的雖然生硬,語氣裏的好奇確實真的。
“嗯,個中緣由暫且還不能解釋。朝廷機密,還請二爺替小神保密。”扶淵陪笑拱手,二爺頗為不屑的嘟囔了句誰稀罕。
二人回了堂屋,二爺引著扶淵來到裏屋的方桌上,其上筆墨紙硯一應俱全,還有一個造型古樸的脈枕。扶淵坐下,伸出手腕搭在脈枕上,隻見二爺掐著扶淵的脈,眉頭越蹙越緊。
“換手。”良久,二爺出聲,扶淵換了手,眼看著二爺的眉毛就要擰一起去了。
“果然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二爺收回手。
“那敢情好。不過,您皺什麽眉呢?”扶淵問道。
“這毒……以陰氣為引,剛好與你體內的陰毒相呼應。也就是說,對於普通人來說,這毒已經解了,但對於你來說,毒雖然解了,但是喚醒了你身體裏更為凶險的陰毒……這就不好辦了……”二爺的聲音愈來愈沉。
“那您再給我壓製一次不就得了。”扶淵聽懂了。
“哼!你說的倒輕巧!”二爺冷哼,“我上次找到的藥,借助老劉花了半輩子時間寫的筆記,還花了兩年時間。但這個法子已經不能用了,還需要再找,你知道之前給你配的藥藥材有多難找嗎?說不用就不用了……”
二爺叨叨個沒完,扶淵也是無可奈何:“那我什麽時候會再次毒發?”
“不確定。”二爺搖搖頭,“你自己多注意。針灸應該還可以緩解。”
“怎麽注意,比如少熬夜,少吃辣?”
“我怎麽知道!”別看二爺頹了一個月,吼起人來依舊是底氣十足,“你是第一個中毒的,要注意什麽不應該是你最清楚嗎?!對了,還有一事,你現在這血氣不足,虧得嚴重……”
“正是放血的好時節。”扶淵一拍手,故意氣他。
“還放什麽血?”二爺拉下臉來,“還嫌在北境放血放得不夠嗎?我給你開幾幅補氣血的藥,麻溜的付錢。”
“……強買強賣嘛這不是。我俸祿剛下來你就要敲錢……好好好我現在就付您別生氣。”扶淵拿了筆,在紙上寫了字據,雙手奉上。
“嗯,行了!”二爺掃了那張字據一眼,“上神好走不送!藥您今晚差人過來取。”
還因為常令的事生氣呢。扶淵認識二爺許多年,這人總是說翻臉就翻臉,隻不過第一次置這麽久的氣。那人是他徒弟,他這麽生氣也是正常。扶淵知道,二爺這個脾氣,自己肯定是越勸越糟,不如不勸的好。
既然二爺下了逐客令,那麽扶淵也隻能起身告辭。
出了門,扶淵便看到了東宮的車,車旁站著一名玄衣男子。他見了扶淵,趕忙迎了上來。
“你是折影?”眼前男子與折卿有幾分相似,似乎是折卿的弟弟,東宮的侍衛長,“阿宴有什麽事嗎?”
“正是。”折影行禮,臉色悲戚難看,“承蒙上神還記得在下。太子殿下……他……”
“他怎麽了?”看著折影吞吞吐吐的樣子,扶淵沒由來的煩躁起來。
“太子殿下……他、殿下他突然病得很嚴重,阿姊說……恐怕快不行了。”說到這裏,折影已是淚聲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