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終於醒了

字數:7092   加入書籤

A+A-




    卯初。

    折卿看著扶淵冷汗淋漓的樣子,不免有些擔心。她取了溫水與幹淨的毛巾來,想為他擦拭幹淨。誰知毛巾剛剛沾上扶淵的額頭,他就醒了。扶淵忽然睜眼,看著屋頂,神色清明,不像是被驚醒的樣子。

    “上神……”扶淵聞聲掃了她一眼,那個眼神,不太像看一個活人。

    “……您不舒服嗎?”折卿被他的眼神嚇得一頓,收了手,鼓起勇氣問道。

    “沒事,”扶淵撐著寂曆坐起來,“阿宴怎麽樣?”

    “回上神,殿下還在睡,沒有什麽異常。”折卿俯身恭謹回道。

    “你去照顧阿宴吧,有事立刻叫我。”扶淵揉了揉太陽穴,“我去洗個澡,然後去折影那邊。”

    扶淵的冷汗浸濕了衣服,單薄的裏衣緊貼在背上,白皙的膚色若隱若現。折卿見了,便去給他取了鍾離宴的披風,道:“秋裏露重,上神當心身子。”

    “嗯,多謝姐姐。”扶淵微微一笑。

    片刻後,扶淵泡在東宮寬敞的浴池裏,心裏感慨萬千:有錢,真有錢,真是太有錢了!想不到東宮麵上弄得頗具皇家威嚴,正兒八經中透著一絲樸素,表達了太子殿下的皇室正統以及憂國憂民愛民如子——感慨歸感慨,太子殿再怎麽奢華,也是天帝修的。想到這裏,扶淵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原來陛下也會像那些大臣似的,為孩子做這種文章。

    很可愛呢。

    扶淵又想起了自己的連遠殿,其實到目前為止,也隻是收拾了正殿與他常住的閣樓而已。而今他一個多月未曾回去看一眼,估計連正殿與閣樓都荒了。他本來想在偏殿弄出一間書閣,後來又覺著自己藏書再多,也多不過蘭台,便改了主意,想弄成個花圃,種些嬌貴的花兒。

    生活如此美好,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扶淵又感慨了一下,便不再留戀這個溫暖的浴池,起身擦幹身子,套了衣服,就去尋折影了。

    也許是這寒毒的緣故,扶淵總是做噩夢。還不像有的人做了噩夢驚醒過來,再也睡不著;他是被夢魘魘住,很難清醒過來。待一夢方醒,往往是心神不寧四肢無力冷汗淋漓,像是大病一場。夢大多是不真切的,他不仔細去想,也就想不起來了。不過,何必去費心想那些呢?眼下還有那麽多事要辦,何必去想那些有的沒的。再者,就算自己有時間,也是去做一些有趣的事情,繼續沉浸在夢裏,豈不是在折磨自己?他可沒有這種愛好。

    待扶淵從折影處回來,天已大亮。鍾離乾與習洛書朝會未歸,倒是習夫人帶著習妍與鍾離寧早早來了。二爺則是姍姍來遲,隻比天帝他們早一點兒。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扶淵撂下茶盞,“小神都打算親自去府上請您了。”

    “哼。”二爺冷哼,把藥箱重重摔在扶淵放茶盞的桌案上,“還沒過人家門呢,就擺出一副太子正妃的架勢,你要不要臉?”

    “多少錢?”扶淵不以為意。

    “什麽多少錢?”反倒是二爺被問住了。

    “你問我要不要臉,我問你多少錢。”扶淵攤手,一臉無辜,“所以你到底賣不賣?”

    “……臭不要臉!”二爺氣衝衝的搬著藥箱走了。

    “哈哈哈哈——”

    扶淵心情頗佳地看著二爺離開的背影,起身去找折卿,把自己原本想給二爺的信托給她轉交,再去大殿向天帝與習洛書告了聲罪,便帶著寂曆出了東宮。

    扶淵先去了連遠殿,好歹是自己的宮殿,總不回去也不是個事。

    按照扶淵的要求,連遠殿的下人們早早就被鍾離宴清洗了一番,在他不在的時候。據折卿說,那場麵看著就像抄家似的。

    兜了一圈,沒什麽問題,扶淵就準備離開了。臨走時,下人來報常令求見,扶淵本想不見,又怕他被關了這麽久,情緒不佳,便請他進來了。

    “聽聞太子殿下最近身體有些不適——”見過禮後,常令匆匆說了自己的來意。

    “你消息倒是靈通。”扶淵輕笑。

    “呃——”常令一時不知該怎麽回答,他聽說太子殿下病得很重,甚至有性命之憂,但扶淵卻笑得這般輕鬆——他當然知道扶淵與鍾離宴的關係,難道已經解決了?

    “小人……小人隻是……有些擔心殿下。”常令低下頭,不敢迎上扶淵的目光,他說的擔心,又有誰會信呢?

    “謝謝,阿宴他已經沒事了。”扶淵斂去笑容,“不過阿宴這般……也與當年害娘娘的人有關。我在調查這件事情,如果可以的話,能否請常兄助我一臂之力?”對於常令這種人,不需要那麽多的彎彎繞繞,開門見山就好。

    “我、我可以嗎?”常令猛的抬頭,正好迎上了扶淵的目光,沉靜的讓人心驚。常令又不知所措的低下頭,一揖及地:“多謝上神給我這個贖罪的機會!”

    “那就多謝常兄了。”扶淵笑著扶他起來,“一會兒我出去辦些事情,常兄在連遠殿等著就好。有事我自會找你。”

    “唔……若是上神不嫌棄,小人願意當您的侍從,為您鞍前馬後!”常令拍著胸口,像是鼓足了勇氣,臉都憋紅了。

    扶淵就那麽瞧著他,眼含探求,常令迎上他的目光,臉更紅了。唉,扶淵歎氣,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好利用的人呢。

    “侍從就免了吧,鞍前馬後也不必,讓你做侍從太過屈才,再者,以現在我的能力,在外麵可能保不住你。嗯……常兄若是無聊,可以托人去蘭台拿書來看,用我的令牌。”

    “是……但憑上神吩咐。”

    常令站在玉蘭樹下,目送扶淵離開,一顆心仍是砰砰狂跳。緊張,激動,更多的是愧疚,不安。引起這一切的,不僅僅是因為扶淵,更是因為他自己的良心。

    他不能再錯下去了。哪怕萬劫不複,他也要贖清自己的罪孽。

    等扶淵早已不見蹤影,常令才轉身回去,他琢磨著扶淵的話,什麽叫“在外麵可能護不住你”?是怕他身份敗漏嗎?還是……他忽然想起扶淵以往提到過有人想殺他滅口,以及扶淵此番歸來的虛弱與憔悴——扶淵去邊關的事情早已昭告天下,他自然也知道。難道上神已經……沒事的,上神應該不會隻身去什麽危險的地方,再說了,這裏可是天子腳下,誰敢把扶淵怎麽樣呢?常令安慰著自己,可心裏還是隱隱擔心。

    因為,就算是天子腳下,也會有著見不得人的勾當,就好比有陽光那麽一定有影子,陽光越強,影子便越黑暗。就比方說,那個和魔族勾結卻深藏不露的嘉興樓。

    扶淵此時就站在嘉興樓下,隻身一人,搖著折扇,眯著眼打量這個舉國上下趨之若鶩的地方。折扇是街邊買的,扇麵畫著青綠山水,和他今天這一身衣服很搭。

    嘉興樓是一座三層高的小樓,裝修的富麗堂皇,給人一種惡俗的市儈感。

    看了半天,扶淵也沒看出什麽問題,他抬頭看了看天色,便平靜地走了進去。

    天時院的孩子,應該會很守時吧。

    “公子一個人?可有預定?”剛進店便有人迎上來,殷勤的恰到好處,既不會讓人覺得厭煩,也不會覺得受了冷落。

    “沒有,就我一個。”扶淵拿出自己的腰牌,甩給店小二,“麻煩一個包間,兩壇梨花釀,再送些下酒的小菜上去。”

    “原來是扶淵上神——”扶淵掃了他一眼,那人便恰到好處的壓低了聲音,“小店有眼不識泰山,怠慢了貴客。您裏邊兒請!”

    扶淵不動聲色,甩甩扇子,跟著小二上了樓。

    他聽說這嘉興樓門麵雖然惡俗的緊,裏麵雅間卻是各種風格應有盡有,極盡風雅之能事。許多達官貴人都對嘉興樓趨之若鶩情有獨鍾,極盡吹捧,以至於嘉興樓生意最火爆的時候,要提前一個月才能訂到心儀的雅間。

    扶淵沒有預定,但他知道嘉興樓一定會收他,而且十有八九是二樓那個最裏邊的房間。因為那裏最不易逃脫。

    今早以前,扶淵萬萬沒有想到推著他們探查娘娘一事的人,竟然與嘉興樓有關係。扶淵心裏有一個大膽的猜想:給他們“提供”與當年娘娘的事的線索的人,與和魔族勾結暗中策劃這出狸貓換太子的,是不是同一夥人?如果是的話……那麽此人一定是位高權重之人,在他們身邊有很多眼線甚至是本人就在他們身邊。可是……既然此人在九重天已經位高權重至此,魔族要許給他什麽好處,他才肯叛國呢?

    扶淵想不通,但他隱約覺得,此人所謀甚大,萬不可等閑視之。

    大堂裏坐著的人們,穿著打扮皆不俗,扶淵瞧著,心想這裏雖不至於王侯將相遍地走,倒也是達官顯貴如水流了。區區一個上神,不會給這個地方帶來太多轟動。

    小二帶著扶淵來到二樓,領著他來到了最裏麵的包間:“公子可滿意?”

    扶淵伸著脖子往裏麵看,隻見紅紗層層疊疊,一派風花雪月:“不滿意可以換嗎?”

    “欸?可、當然可以。”小二明顯有些緊張。

    “逗你的。”扶淵意味深長的笑了,“就這間,本上神很滿意。”

    垂影抱著琵琶走進二樓最裏邊的房間的時候,那個紅紗深處半臥的少年已經醉得七七八八了。垂影輕輕走進去,輕輕合上門,又輕輕走過去,在少年對麵坐下。隨她一起來的兩個樂伎顯然不是她們的人,東張西望的,似乎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既興奮又緊張。

    他們的情緒半點沒有感染到垂影。她看著獵物,心裏隻有無比的沉穩,眼裏則是畫出的媚態。這個房間不臨街,上麵是他們的人,下麵也是他們的人,外麵全是他們的人。就算這小上神是裝醉,今日也是插翅難逃。

    垂影看著這漫天紅紗,心想正所謂溫柔鄉是英雄塚,古人誠不欺我也。

    榻上的少年雙眼緊閉,眉峰也蹙著,看來是酒裏的藥起了作用。垂影仔細端詳著眼前的少年,竟然從本應該是她的獵物的人身上看到了一絲可愛。少年臉有些圓,小巧的尖下巴,眼睛雖然閉著,但垂影能想象得到,這應該是一雙頗為圓潤的眼睛;少年的嘴唇也是小巧精致,隻可惜中了毒,顏色不太好看。他肩膀很寬,卻又很薄,加上單薄的胸膛,蒼白的麵色,竟然給人一種很瘦弱的感覺。

    要知道,眼前這人可是千百年難得一見的仙胎,天生的上神,但垂影可不會被他表麵的樣子給騙了。

    這人就是薄情郎、負心漢!沒人比她更清楚了!

    她按計劃放下琵琶,站了起來,曼妙的身姿裹在薄薄的紫紗裏,像一隻吸人陽氣的九尾狐妖。兩個樂伎得了她的指令,開始撥弄手裏的樂器。垂影在紅紗裏穿梭旋轉,輕吞慢吐,盡情的展示著自己柔若無骨的舞姿。

    少年被樂聲驚醒,他眼神朦朧,尋找著聲音的來源。須臾,那張蒼白的臉上就泛起不正常的潮紅,迷蒙的目光也鎖在了垂影身上。

    垂影注意到了扶淵的動靜,嘴角微微挑起,心想果然男人都一個樣,無論是這十幾歲的小屁孩還是十幾萬歲的老頭子,區別隻在於是像她哥哥那般毫不掩飾還是像她老父親那樣礙於麵子假正經罷了。她跳著旋舞,如一陣香風轉到扶淵麵前,輕輕伏在扶淵腳邊。

    美得讓人心醉。

    “姐姐真美。”待樂聲停了,扶淵才伸出手,拉著垂影起來,讓她坐在他身邊。

    “公子謬讚了,能服侍公子,是垂影三生修來的福氣。”垂影媚笑著說著毫無感情的客套話,玉手纖纖,一隻手探進了扶淵的衣襟,另一隻則輕輕扣住了他的手腕,探查他的脈息。

    竟然……真的是中毒已深,血氣不足,別說外麵埋伏的那些人,就算隻有一個她,控製住這具虛弱不堪的身體,也是易如反掌。

    不過有備無患,垂影還是沒有放鬆心裏的緊惕。

    “姐姐芳名垂影?可是‘袖羅垂影瘦,瘦影垂羅袖‘的那個垂影?”

    “是,”垂影羞答答的低了頭,心想看你這書包能掉到幾時,“公子好學識。”

    “好名字,”扶淵反握住垂影那雙即將抽離的小手,把它重新摁在自己的胸口,撒嬌一般的口氣,“姐姐別走,再陪陪我。”

    “公子心情不好。”垂影見狀,心中暗罵,忍著惡心,又虛虛地靠了上去,兩隻小手在扶淵身上來回遊走,肆意的撥撩點火。鍾離宴病重,扶淵一個人來這裏,怕也是借酒消愁來的。

    扶淵一怔:“還是你懂我。”他環住垂影,把頭埋在她的頸窩,輕嗅她身上優雅神秘的香氣。手上正要有什麽動作,卻被垂影推開來:

    “公子……別這樣,小女賣藝不賣身。”嘴上這麽說,眼底卻是欲拒還迎。

    “你不賣?”扶淵湊近了,眯著眼對她癡笑,“你不賣我賣,我把自己賣給姐姐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