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恢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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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周圍布置了隔音的結界,故而外麵的莊鎮曉和曲歸林並沒有聽到裏麵的動靜。月如期和“扶淵”拳腳相接,祈知守想去幫忙,卻根本看不到兩人的位置,隻有雜亂無章的破空聲與拳頭砸在身上的悶聲。
忽然,外麵的結界破了,其聲清脆,有如大珠小珠落玉盤。與之同時的,是月如期一聲暴喝:
“孽徒!還不過來?!”
外麵的月光透進來,祈知守慢慢的恢複了視線:他師尊捆了那個假扶淵,踩在地上,叉著腰在吼曲歸林。
二師兄又怎麽了?祈知守被他師尊嚇的大氣也不敢出,乖乖的站在一旁等著。莊鎮曉和曲歸林一前一後的來了,曲歸林見了二人這個樣子,麵孔抽搐的跪在月如期麵前:“弟子知錯。”
“我看你是明知故犯!”月如期冷哼一聲,“罰你把他吊房梁上,守一夜!”
假扶淵也瞪著曲歸林,一時間曲歸林兩頭為難,不敢違逆師尊,又不敢動地上那人,再者自己理虧,也不好向師尊求饒。
其餘二人看著這一切,根本不知道都發生了什麽,想為曲歸林求情也無處說起。
“你們倆,跟我走!”月如期吩咐完,毫不含糊的掉臂而去。
“哎!師兄我錯了!大師兄!”誰知那扶淵突然變了臉,用力掙紮著向月如期那邊滾去,“你別走啊!咱有話好說!”
“百裏師叔?!”莊鎮曉認出了他。
“嘿,是小鎮呀,勸勸你師尊,我倆都好長時間沒見了。”百裏恢弘笑得頗為諂媚。
“……師尊,那個……”莊鎮曉轉向月如期。
“誰告訴是你要叫他師叔的?”月如期不悅道,“趕緊走,別耽誤了正事。”
“師尊,那我……”曲歸林聲音細弱蚊蚋。
“還要本尊看著你把他吊起來麽?”月如期回首,鉛華灑在他身上,整個人看上去宛若冰雕,眼神也像冰淩子,捅向瑟瑟發抖的曲歸林和百裏恢弘。
師尊很少自稱本尊的,看來是真的動了氣。祈知守不免緊張,想勸幾句,便向月如期走了幾步,明明離百裏恢弘很遠,卻不知怎麽的,一腳踩空,轉眼人就坐在了曲歸林身邊,靴子被纏了幾道白綾,和百裏恢弘的小臂纏在了一起。
“百裏前輩……”他自然是不敢叫師叔,況且他也不認識眼前這人,但姓百裏的,應該就是百裏書院的人了。這是怎麽回事?他小心的看看百裏恢弘,又悄悄地瞟了一眼月如期,無辜極了。
“師兄,這綾姓百裏的才能解開,你知道吧?要麽帶上我,要麽就把這孩子跟我一起吊一晚上。”百裏恢弘無賴道。
“你——!”月如期沒想到他還留了這麽一手,心中更是生氣,明明沒有釋放自己的威壓,可周身的氣勢卻比強大的威壓更加攝人,“幾年不見你就長了這些本事?!自己沒能耐就拿孩子耍無賴?!”
三個孩子全低著頭,盡量放緩自己的呼吸,曲歸林知道自己犯下大錯,注定難逃一劫,月如期每吼一句,他就跟著顫抖一下。
“對啊。”神奇的是百裏恢弘雖然怕,卻比他們從容的多,還能笑得出來,看來是未出師的時候這種事經曆的多了,“師兄得把我帶在身邊好好管教才是。”
“哼,”月如期怒極反笑,一身正氣的他笑容裏竟然有幾分奸邪之意,“知守,那就麻煩你把他拖上車,不必管他,正常走就是。”
“誒誒誒?!”百裏恢弘一看他這種笑就知道他不安好心,卻沒想到他能這麽狠,真要被拖過去,還不得被扒層皮?英明神武的百裏山長當下就選擇了服軟求饒,“師兄饒命!”
“那你把白綾鬆開啊,嗬嗬。”月如期撂下這句,便頭也不回的走了,“你們跟上,別讓扶淵上神等急了。”
“嘿,那個小鎮啊,麻煩你們師兄弟抬著我點兒,這白綾真不能鬆,真的。”他太了解月如期了,如果不是怕血淋淋的放到扶淵上神麵前有礙觀瞻有失禮貌,他師兄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把他這條胳膊給卸下來。
幾人上了馬車——這回輪到莊鎮曉駕車了。月如期麵若冰霜,一言不發的閉目養神,祈知守和曲歸林小心翼翼的把百裏恢弘抬上馬車,皆是大氣也不敢喘,唯恐百裏恢弘再幹出什麽驚世駭俗冒犯師尊威嚴的事情。
見好就收這個道理,百裏恢弘可是爛熟於心,自己這一通鬧騰已經是師兄忍耐的極限了,故而沒敢再鬧騰。再說,方才那一番打鬥自己揩了不少油,師兄就算打死自己也不吃虧。他知道自己就算偷襲也是打不過月如期的,還不如趁機撈點好處,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歸林,你可知錯?”令戰戰兢兢的三人沒想到的是,竟然是月如期先開了口,而且語氣平穩,麵色也沒有方才那麽難看了。
“弟子知錯,甘願受罰。”曲歸林在月如期麵前端正跪下,誠惶誠恐。
“你錯在哪了?”月如期又問。
“不該將您的行蹤告訴師叔……”見月如期麵色不善,曲歸林立即改口,“大舅,我大舅……也不該和舅舅合謀……”曲歸林委屈的都快哭了,要不是他舅和他娘兩人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的威逼利誘,他至於嗎他。
原來,曲歸林的母親正是百裏恢弘的長姊。而百裏恢弘想見月如期,月如期卻借著閉關不見,當舅舅的就想出這麽一個歪主意,讓曲歸林向他匯報自己的行蹤,然後安排了今晚這出好戲。自己的弟子什麽脾氣秉性月如期這個當師父的自然是最清楚不過,從他認出百裏恢弘時,就大概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了。
但有的事情,他不想讓百裏恢弘跟著摻和。
“嘿,那個……師兄,你也別全怪孩子,你仔細想想,這件事是不是你也有錯?你若是不裝作閉關躲著我,我至於出此下策?再說了……”聽著自家師叔的一串歪理,三個孩子都被嚇的夠嗆,他們當然知道師尊的“裝作閉關”,不過都心照不宣的沒有提這件事情,不過沒想到的是百裏師叔竟然如此理所當然的講了出來,還理直氣壯的對月如期說:“你錯了。”
他們在等百裏師叔的下場。
果然,月如期開口打斷他:“知守,把你腿伸出去,叫百裏山長好好醒醒腦子。”
“師兄!師兄!”百裏恢弘看祈知守這傻孩子真要把他踹出去遛著,連忙求饒,“師兄我錯了!師兄饒命!”到了最後竟然還虛假的咳了起來,一臉無辜的裝可憐。
“百裏恢弘,你若不再糾纏,本尊現在就可以放你出離開。”月如期冷冷道。
“師兄,我不會走的。”百裏恢弘仍是契而不舍,“你也發現了吧,這個扶淵上神根本就不是我們之前認識的那個,實不相瞞,折桂宴上我有幸見到了“那個”扶淵上神,當時小鎮也在場,他沒有細說到底是為何如此,不過以我之見,是我死後不久他也出了什麽事,而且山魂水魄都碎的差不多了,所以才會如此。”
“所以,你想說什麽?”月如期皺眉。
“我想說,師兄,既然扶淵上神不能幫你,遮月侯又與你有嫌隙,那何不讓我幫你?”
“本尊就非要人幫麽?”月如期冷冰冰的,“我自己一個人,也比加上你扯後腿要強得多。”
三個孩子聽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麽,也默契的沒有多問。
“……為什麽?”聽了這話,一向無堅不摧的百裏恢弘也被寒了心,“師兄你為什麽要這麽做?遮月侯這般是為了他心愛的人,那你呢,你又是為了什麽?”
“本尊自然是為了天下蒼生。”月如期麵不改色。
“嗬……,天下蒼生?月如期,我怎麽就這麽不信呢?你敢說你沒有一點私心?”
“沒有。”月如期闔上眼眸,不想再說話。
百裏恢弘消沉了一陣,複而又念叨起來:“師兄,你說你這人怎麽這樣呢,表裏不一,平時就這麽帶徒弟?咱們師兄弟一場,也算是杵臼之交,你怎麽能提上褲子翻臉就不認人?你還記不記得咱倆第一次唔唔……曲歸林!臭小子!你做什麽?!”
眼看著自家舅舅越說越不正經,曲歸林為了他的老命著想,連忙在師尊徹底發怒之前掩住了那張嘴上沒個把門的什麽都敢往外放的嘴,誰知百裏恢弘卻不領情,還一把把他掀翻在地。
“都別鬧了!”月如期吼了一聲,餘下四人皆是戰戰兢兢的不敢言語。
莊鎮曉和祈知守則是對視一眼,轉而不約而同的看向曲歸林。看到曲歸林痛心疾首的點了點頭,便迅速收回視線,像是什麽也沒發生過。
百裏恢弘喜歡月如期,這在百裏家是一個眾人皆知的秘密。不過曲歸林聽自己娘親說過,他們倆年輕的時候是兩情相悅,近幾年卻不知道是怎麽了,竟像是割袍斷義一般,月如期把百裏恢弘趕出天時院,從此避而不見,算算日子,正是他出生那年。
他出生那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能把曾經的兩個人變成這般模樣?曲歸林今年十六歲,算起來,大舅有十六年沒見過師尊了,師尊也有十六年沒見過大舅了。
而他打一出生就被夾在中間,不尷不尬的長了十六歲。
每次隨母親回娘家省親,舅舅都要問自己師尊的事情,穿了什麽衣服吃了什麽東西都要細細問一遍,這麽多年過去曲歸林都可以給月如期寫一本《院長起居注》了;而師尊雖不像舅舅那樣問的細致,卻每次在他回去都會問問他家中長輩是否安康,他不算人精,但自小在世家大族長大的他,絕對不會有師兄和師弟那麽遲鈍。一來二去,他就發現若是自己隻提祖父和外祖,師尊隻是安靜的聽完,沒有什麽多餘的表示,但若是自己提了大舅,師尊的眼睛就會亮起來,講完了,一雙鳳眼就像什麽東西燒幹淨似的暗淡下去,他記得有一次,師尊還破天荒的開口問一句:“這就沒了?”
曲歸林不明白師尊為何如此,明明也是在意舅舅的,怎麽忽然就這樣了,別別扭扭的,自己都替他們倆心累。
於是,百裏恢弘就這麽契而不舍地喜歡了十六年,月如期也別別扭扭地念了十六年。
看樣子,百裏恢弘還要繼續下去,而月如期也要繼續下去。
所以扶淵在連遠殿門前那棵大玉蘭樹下迎接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神色冰冷肅殺的月如期,單腿跳下馬車小腿上還纏著個人的祈知守,以及抬著那個人的莊鎮曉和另一位天時院弟子。
前半截殺氣濃重,後半截則是畫風突變。
他先是被月如期周身的氣勢攝住了,然後就是……哈哈哈莊鎮曉他們是過來搞笑的嗎那可是莊鎮曉啊哈哈哈……
“前輩,你們這是……”扶淵盡力想讓自己嚴肅一些,於是微微挑眉,目光炯炯的看著月如期,可嘴角又不自覺的上揚,眉頭又皺了起來,最後便成了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
“上神見笑了。”月如期四兩撥千斤的笑了,麵上略有疲倦,並不打算多做解釋。
“……那是百裏山長吧?前輩您也知道,這件事不易被過多的人知道……”扶淵一副為難神色。
“放心,就帶他到這,若他仍是執意纏著知守,我就把他胳膊給剁下來。”月如期麵色如常。
“……”扶淵更好奇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那前輩請吧,舅舅已經等候多時了。”
百裏恢弘聽了習洛書也在裏麵竟是麵不改色,仍緊緊纏著祈知守,心安理得的讓莊鎮曉他們抬著,心裏不由感慨,這到底是一朵怎樣的奇葩……不過好歹是長輩,自己總要上前招呼的。
扶淵上前見禮,看那幾個人的樣子,一向耐力很好的他竟然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百裏山長,對不住,實在是對不住哈哈哈……”
百裏恢弘哼了一聲,沒有搭理扶淵。
“那個,山長,我舅舅在裏麵呢,您就這樣進去是不是不太好?”扶淵希望能喚醒百裏恢弘的廉恥之心,哪怕隻有一分一毫,怕是也不會作出這等事來。
“有什麽不好的。”百裏恢弘麵無表情,“上神年紀還小,自然不懂這些,相爺見多識廣,一定能欣賞得來。”
扶淵見他不想與自己多費口舌,便也不再管他,轉身勾搭莊鎮曉去了。
所以習洛書從大殿裏出來迎接眾人的時候,目光所及就是神色冰冷肅殺的月如期,辛苦跟在後麵一蹦一跳的麵具少年和纏在他腿上的那個人,以及亦步亦趨抬著他的兩個天時院少年,還有不知道是在幫忙還是在搗亂的扶淵。
前半截和後半截反差實在是太大了。與扶淵一樣,他也是先被月如期的氣勢給攝住了,然後……習洛書幹脆轉身,眼不見為淨。
月如期看他因辛苦忍著而顫抖的肩膀,一時也不知道如何開口。該死,早在最開始,就應該把百裏恢弘那小子的爪子給剁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