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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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鎮曉沒有想到她居然有這樣的見地,訝異了一會兒,忽然想到那錦鄉侯似乎也是姓宋,心裏也不免對宋儀卿的身份有了諸多猜測。
最疑惑的莫過於倚雲:眼前這位莊公子,不正是他們小姐喜歡的款嗎?她以為將才莊公子問她們會不會騎馬時,小姐一定會說“不會”,這樣指不定能和這位俊俏公子同乘一騎。她偏頭看到小姐緊蹙的眉頭,大為不解。
英雄救美,多好的開始。
可惜宋儀卿沒心情想這些了,如今的莊鎮曉在她眼中也不是什麽公子榜第一了,而是來自帝都的天時院院長。她還不知道劍閣的道堵了,一直在想天時院的院長為何會挑這個時候來雲都,還不抄近道,偏偏來她南溪繞路。
她多留了一個心眼兒,自然不敢與他們多親近。
可到了雲都城裏,一切都將被揭曉。
但通過這幾天的相處,她的潛意識已經開始傾向於信任這個相識才不過幾天的人了。
她願一試。
“姑娘要去哪裏,在下先送二位姑娘過去。”莊鎮曉雖不怎麽笑,但彬彬有禮,有時也會給人一種親切之感。
“實不相瞞,”宋儀卿看著他,隻覺得有些抱歉,“小女此行也是要去遮月侯府的。”
莊鎮曉似有不解,卻也並未多言,等著她的解釋。
“以莊院長的聰慧,怕也是猜到了我主仆二人是從何處而來。”宋儀卿輕聲道,“院長該知道的,我和垂野這樣的人,最怕的是什麽。”
最怕就是帝都一紙詔書,甚至是一點風吹草動。
“初遇院長時,小女不知院長此來經過南溪是因為劍閣的路堵了,因此還擔心了好一陣。”宋儀卿笑了笑,“院長莫怪。”
“郡主言重了。”莊鎮曉有些感慨,他忽然覺得,自己被太子“發配”至此,與她倒也有了幾分同病相憐的味道。
“那不知郡主此來……”莊鎮曉又問。宋儀卿直呼雲侯名諱,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呢來。
“哦,我、我和雲侯是因著父輩的關係,自小就認識,但也沒見過幾次,也算不上什麽‘青梅竹馬’,就是認識。”宋儀卿怕莊鎮曉誤會他們的關係,先是欲蓋彌彰地解釋了一下,又說,“我和雲家小姐是情同姐妹,這次來是接他家小丫頭去南溪住住的。”
“原來如此。”莊鎮曉點點頭,落在宋儀卿眼裏有一種若有所思的味道,“郡主下次出遠門,一定記得要多帶些人,眼下不比往年太平了。”
“嗯,好。”宋儀卿還想撇一下自己和雲垂野的關係,支吾了幾次,都沒能說出口。
莊鎮曉也注意到了,他看著宋儀卿,溫和道:“郡主想說什麽?”
誰知他不過這麽一問,宋儀卿竟然紅了臉。莊鎮曉生怕是自己失禮唐突,剛要解釋,就聽女孩兒鼓起勇氣問他:“莊院長,你是不是覺得我和雲侯的關係非同一般?”
莊鎮曉不明白她為何這樣問,直言道:“郡主與雲侯自然是比我等要親密的。”
“我們兩個,就像……兩隻互相舔舐傷口的獸。”這個比喻,算是脫口而出,但宋儀卿想不出其他更合適的比喻,“同處於這個位置,你幫我一把,我拉你一把,不至於唇亡齒寒,兔死狐悲罷了。”
“郡主……”莊鎮曉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來安慰她才好。
“都過去了,謝謝你願意聽這些。”宋儀卿粲然一笑,明媚如南溪的春。
莊鎮曉牽起的心又放下,亦回之以微笑。
等到了侯府門口,早就有來接宋儀卿仆婦,而莊鎮曉卻需要先遞名刺,還要在外頭先等一會兒。
宋儀卿她們是從側門走的,臨走時她回頭看了莊鎮曉一眼,發現他也在看著自己。兩人對上了目光,莊鎮曉隻衝她點點頭,示意她不用在這裏等他。
她有點兒不滿意雲垂野的安排——當然,更多的是怕莊鎮曉的誤會,便叫來倚雲,趴在她耳邊說了些什麽。
倚雲姑娘聽了,卻是麵露猶豫:“小姐,咱們這樣是不是太對不起雲少爺了……”
“你是我的丫頭還是他的丫頭,”宋儀卿叉腰瞪她,催促道,“快去!”
倚雲無法,硬著頭皮跑過去了,臉色緋紅地和莊鎮曉說完話,又低著頭小跑回來了。她沒有自家小姐的心胸格局,有些話從自己嘴裏說出來,還是覺得羞。
倒不是說了什麽驚天大秘密,隻是提醒了莊院長一句這雲侯喜好和普通人不太一樣,府裏養了幾個“相公”而已。
宋儀卿的初衷是怕莊院
長誤會自己和雲垂野有什麽關係,可倚雲瞧著莊院長的臉色,自家小姐這次怕是用力過猛了。
而尚在府內的雲垂野,對大門外的這些變故全然不知,隻一心等著莊院長進來。
二人早已通過書信,雲垂野隻是好奇,那月院長能留下什麽好東西給他,還值得讓莊鎮曉來跑這麽一趟。同時,雲垂野也許久沒有收到來自北方的消息,心裏還有些忐忑——與宋儀卿的純然恐懼不同,他心底還是期盼著什麽的。
他們的身份高下立現,雲垂野有爵在身,即便沒有親自出去迎,也不算失了禮數。他想得不多,也沒打算和莊院長擺君侯的架子,接待莊鎮曉的禮數便一如侯府常例。甚至於莊鎮曉向他下拜行禮時,他還親切地上去攙了一把。
——卻被莊院長不著痕跡地躲開了。
可憐最後雲侯隻能當他性情如此,尷尬地把手收回來,隨他去了。
沒人有興致客套,莊鎮曉把該說的場麵話說完,就直奔主題,把那盒“忘川”拿了出來。
如果說方才雲侯的態度隻能算是不失禮貌的話,那麽,當他打開那盒“忘川”的蓋子時,整個大廳氛圍都凝重了起來。
妖異的花朵在雲垂野麵前並無異常,莊鎮曉確信,雲侯與他師父,在某些方麵來講是一樣的人。
莊鎮曉把“忘川”雙手奉上,雲垂野卻不肯接。二人僵持不下時,莊鎮曉忽然道:“在下有一事請問侯爺,請您為晚輩解惑。”
他聲音不大,落在雲垂野二中卻分外清晰:“先公曾告誡於我,這是天時院欠侯爺的,餘下的便不肯多說。能否請侯爺告知?當年——”
“當年的事,我無可奉告。”雲垂野打斷他,“都說身死債消,如今看來果然不假。”
莊鎮曉聽不懂他的意思,也就不敢貿然答話,隻等著他的下文。
可雲侯隻拿了那“忘川”來看,眉宇間也沒有多少方才那樣的震驚與冷色了。
見他眼中與當時的師尊一樣,眼中泛起那種豔麗的紅色,莊鎮曉明白,想弄明白這件事,雲垂野是他最後的機會。
“侯爺,這‘忘川’是先公命我用院長印信在江城秦氏換來的。”莊鎮曉看著他,緩慢又沉重,“在下曾問過上神,上神說,這是續命的東西。”
“可、可上神說,師尊他不欠您什麽的。”莊鎮曉低下頭,強忍著把話給說完了。
“……是哪個上神?”雖然已經猜到,但他還是忍不住要問個清楚。
“連遠殿,扶淵上神。”
“他怎會知道這些……”雲垂野喃喃,聲音很低,莊鎮曉並沒有在意。
“所以師尊和上神說的,到底哪個才是對的?”莊鎮曉鍥而不舍繼續追問——這對他來說很重要。
“……我想,他們誰也沒有說對。”雲垂野的思緒被他拉了回來,這時候,連莊鎮曉都能看出他的強自鎮定,這小小的“忘川”,便猶如一塊巨石,投進了雲垂野原本一眼能望的到頭的人生中,掀起千層浪。
“月院長曾虧欠與我是不假,但他從來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欠了我什麽。”雲垂野道,“常言道身死債消,其實他欠我的也早就還清了。東西我收下,莊院長,替我謝過他。”
造化弄人,說來說去也不過如此了。
他是有過死意的人,當初花了多少個日夜讓自己能夠接受這件事情,隻有他自己才清楚。如今,無限的未來與可能又千裏迢迢地送到他麵前,是這樣的鮮活。
“少爺,”候在外麵的侍女捧了個匣子進來,“帝都來信了。”
既是在他會客的時候也要送來,這封信不是十萬火急,就是與眼前這位莊院長有關了。
果然,雲垂野一打開,熟悉的字跡便躍入眼簾:“師兄敬啟——勞侯爺代為轉交。”
“是上神給院長的信,”雲垂野把信遞給他,“聽說上神受了傷,現在可好些了?”
“在下動身南下時,上神才清醒幾日。如今能寫這麽多字,可見是好多了。”見了扶淵的信,莊鎮曉也麵帶喜色,信很厚,握在手裏厚厚一遝。
“院長就在這裏看吧,若要回信,便去書房,再由這裏寄去,倒也方便,萬望院長不要嫌棄。”雲垂野站起來,言語間似乎也染上了些許喜色,“我還有事,先失陪了。”
“侯爺言重,您自便。”莊鎮曉謝過,起身送他出去了。
“郡主到了嗎?”雲垂野看了看時辰,覺得宋儀卿也差不多該到了。
“郡主是今兒一早和莊院長一道兒來的。”跟在他身後的是方才那捧信的侍女,“這時候正在院子裏和姐兒說話呢。”
今日天光大好,春色滿園關不住。
雲垂野走到妹妹的小院裏的時候,見兩個女孩兒正坐在秋千上曬太陽,秋千輕輕搖晃,沉浸在花海裏,她們的笑聲比樹上的鸝鳥聲音還好聽幾分。
幸運的是,這樣的景色他還能看好久。
“影姐兒東西都收拾好了?”雲垂野過去,和宋儀卿見了禮,又問院裏的侍女們。
“你放心吧,我看著收拾的,等到了南溪,缺什麽我再置辦就是了。”宋儀卿笑道,俄爾又正色,“我隻擔心一件事,朝廷派的這些人來……”
“無礙,多謝你。”雲垂野真心實意地謝過,又蹲下來,對妹妹道,“小影,到了儀卿姐姐家,切記不可再鬧小姐脾氣,少麻煩你姐姐。還有,到了哪裏都要想著哥哥,等過了年,我就接你回來。”
小丫頭對前頭的幾句話都沒意見,隻是聽了最後一句,問他:“哥哥,我不能在姐姐家過年嗎?”
“可是過年了你不會想哥哥嗎?”雲垂野沒有理會宋儀卿的笑。
“哥哥也可以來找我們過年啊。”小姑娘不明白宋儀卿為何發笑,便直言直語道出心中所想。
“那,如果到時候家中無事,我就過去和你們一起過年。”雲垂野摸摸小丫頭毛茸茸的腦袋,站起來對宋儀卿道。“趁著天色還早,快些動身吧。”
“好。”宋儀卿頷首,“但我得跟你說件事。來的時候,我怕人多打眼,隻帶了倚雲一個來,誰知才出了城,就叫山賊給劫了。現在哪哪都不太平,我思來想去,還是得多帶些人才安心。”
“你說得是。”雲垂野應了。出了這種事,他是無論如何都要叫人跟著護送才安心的。再一想,總覺得宋儀卿話沒說完,便問:“該不會是那莊院長‘英雄救美’了吧?”
“怎麽了?”宋儀卿柳眉一挑,“這你也要管?”
“我是怕你見了顏色好的就有想法。”雲垂野搖搖頭,“他不合適。”
隱秘的心思被他一句話戳破,若有若無的希望又叫他當頭潑下一盆冷水,宋儀卿很難不生氣:“你該不會是怕我跟你搶吧!”
“胡說什麽!”雲垂野心知是自己急了,再者不想與她爭論,便出去安排路上的人手不提。
宋儀卿猶自生氣,還是雲垂影拉著她,問:“姐姐路上沒有受傷吧?還有那個莊院長……”
“我自然沒事,就算沒有莊院長,我和倚雲也能平安過來。但在自己的地盤上遇到這種事,我當真咽不下這口氣!”宋儀卿拉著她坐下,“至於那莊院長,是帝都天時院的新院長,人很好的。”
“哥哥很少和別人說這樣的話,他也是擔心姐姐的。”雲垂影小聲解釋了一句,“而且小影知道,無論那莊院長到底是何等人物,哥哥也不會動那樣的心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