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八 任重道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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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泉,這是他們少年相交時周二所用的名字。

    他若是想走,本是誰也攔不住的,可聽了這個名字,他又遲疑了。

    花念追了出來,指著周二道:“你我相識了這麽多年,我竟才看出你是個膽小鼠輩!我告訴你,萬事總該有個決斷!別像一個無知村婦,剪不斷理還亂,你我究竟要拉扯到何時?!”

    “不若今日!”花念又指著自己,“你我之間來做個了斷!”

    路九千也跟出來了,他本就怕花念情急之下說出什麽話來,聽了這個,連忙拉住花念:“娘子,要不還是……改日吧,等喜事過了……”

    花念顯然是仔細想過很久了,她拉開路九千的手:“小九兒,恩怨要一樁一樁的了。”

    這話是對路九千說的,可她的目光卻是落在了周二身上。

    二爺這才迎上她的目光。

    “花念,你我之間,本無恩怨可言……”周二頓了頓,又說,“誠如你言,木梨本不是這裏人,強留她又是何苦。也許她並不是死了,隻是離開我們了,隻是……我們隻是看不見她了。”

    她不曾想過如周二這樣的人也能說出這樣煽情的話來,加之她的思念亦不比他少,聽了這話,眼淚都差點湧了出來。

    好在是她忍住了:“沈泉,那你這個樣子又是做給誰看?給我們看,還是給她看?若是給我,那麽大可不必,若是給她……”

    花念別過頭去:“我不幹涉你,但你最好也別讓我知道,我聽了惡心。”

    周和光不想這位算是萍水相逢的姐姐與自家二叔還有這番故事,縮在劉意身後不敢說話;劉意雖然也知道一些,但有些話也不太明白到底是什麽意思。周二許久沒有言語,一時間院子裏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知道了。”最後二爺隻說。

    “……”才說了一句硬氣話,花念心中就有些不忍,她讓路九千去取了行李來,對周二道,“那便就此別過吧。我得了空……也會幫你找的。”

    也許積了數千年的恩怨不是單憑幾句話就能解開的,也許僅僅隻是短了這幾句話。劉意不知道他們幾個都是作何想,也不知道他們今後有何打算,但事已至此,是真真告一段落了。

    送走了花念他們,劉意是真真鬆了一口氣。

    “師父,您找我……”劉意把周二往屋裏迎,周和光很體貼地送了一盅溫熱茶水來,劉意接了,親手捧到二爺手裏。

    二爺還沉浸在往事當中,有點兒魔怔似地問他:“你說,他們兩個為什麽來?”

    “聽路大哥說,他二人是接了一樁委托才來的帝都。”劉意溫聲道,“後來見京中大亂,便留在這裏了。”

    “那你說……”

    “師父。”劉意打斷他,“您今天來此到底是所謂何事啊?”

    人老了就愛沉迷於往事,尤其是他師父這樣,隨隨便便就能把事情給耽誤的。

    周二凝視著他,似乎在責怪,也似乎是在權衡他的青春和當下的事到底哪個更重要些。

    最終,還是良心更勝一籌,他吩咐周和光出去,才對他道:“為師的確是有一樁要緊事要你去辦,左右你現在閑也是閑著。”

    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劉意心想。

    周二從袖袋中取出一張染了藥漬的紙條,展開來遞給他:“你往西走,把這味藥取回來。”

    是一叢翠綠的草,長著五角形的奇怪葉子。

    劉意少時從二爺學醫,正所謂儒者不為良相便為良醫,到底也是學過些真本事。隻是如今生疏了,他隻覺得紙上畫的蠻熟悉,卻怎麽也想不起來,尤其是在二爺殷切的目光之下。

    好在是紙上的藥漬還留著些氣味,他靈光一閃:“附子?”

    “正是。”二爺道,“你去西寧,取最上等的附子來。”

    “附子是救逆回陽的藥。”劉意說,“再者,四月烏頭八月附子,如今快到五月,師父到底是什麽時候用?”

    “宮裏的那位,可等得起?”

    周二現在就兩個病人,一位是當今陛下,一位是扶淵上神。聽市井傳言這位上神好似還生龍活虎的,倒是這位陛下,是許久沒有消息了。

    周二既托了他這事,便不打算瞞著他:“陛下情況不好,能拖一日是一日了。如今雖是太子監國,可外寇,朝臣,顧忌的都是曦月殿裏躺著的那位。宮中的藥材是多,可年久失效的、這一遭我用去的更多。扶淵倒好,如今用的大多是補氣血的藥,沒有說供不起的;可陛下……”

    二爺略一沉吟,才道:“這也許不是病,我不過是治標不治本,有續命的法子罷了。”

    “隻差這一味?”劉意再次確認。

    “我尋到個方子,隻差這一味了。”二爺點頭。

    送走二爺,劉意心中百味陳雜:或許他該為自己不怎麽光明的仕途憂慮?難不成他是今上在位時最後一榜進士?難不成……

    萬般都是命。最後劉意隻能認命,他寫了一封請了三月假的信,又寫了一份辭呈,連官印全部托付給周和光:三個月後,若他能回來,這封辭呈便算廢紙一張,若他回不來……劉意悲傷地想,自己活這麽一遭也沒娶親,也未留下個一兒半女,到時連給他送葬收屍的人都沒有。

    如今風月關收複不久,四海流寇未清,況且這一路上,也定是人心叵測,有人想讓天帝活,也有的是人盼著他死……是福是禍,屬實難料。

    傷感完,他去隔壁院子裏尋周和光:“光姐兒,師父走了?”

    “嗯。”周和光用帕子壓壓眼角,明顯是才落了淚,“二叔叫我安心在這裏住著,等他和家裏說好了,再接我回去。”

    “路大哥他們留下這宅子倒好,就是孤單些。不過,再過一個月,莊院長就該回帝都了。”劉意把兩封信都交給她,又細細囑咐了,這才回家去收拾東西,暮色四合時,劉意已經騎馬走在西行的官道上了。

    像吳將軍月院長那般,死在長天烈日下的,是英雄;如今他披星戴月走馬西行,不為名利,不問前程,亦是英雄。